“公子?”长生楼主又唤了一声,芳问一惊,回过神,忙低头拱手。
“在下孟浪,还望楼主恕罪。”冷汗自芳问的额角渗出。
“呵呵,”轻笑,“妾身不比寻常人家的女子,公子若喜,且看便是。”布帛摩擦声,想是那楼主坐起了身子,“倒是公子,一直在说客套话,岂不怕耽误了公子的正事?”。
芳问没有反应。
“公子,妾身有那么可怕吗?怎么连多看妾身一眼都不愿呢?”芳问的手拱得更高了,“楼主冰清玉洁,在下斗胆与楼主独处一室已是该死,又怎敢再偷眼冒犯楼主。”。
“呵,要不是知道公子对妾身尊敬,妾身还道公子是讥嘲妾身呢。”长生楼主叹了口气,“在这长生楼,公子还说的什么冰清玉洁。”这句话似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芳问又是一皱眉。
“话说远了,”长生楼主的语气又恢复了常态,“还是说公子吧,不知妾身有何事可帮的上公子?”。
“在下拙荆白风铃于十日前为流矢所伤,面容尽毁。听闻楼主有易容换相之术,在下斗胆,恳请楼主出手为风铃……”。
“公子,”长生楼主打断了芳问的话,“抬头看我。”。
芳问没作丝毫犹豫,放下了双手,站直身子看向了楼主。
“妾身……美吗?”长生楼主抬起手,用指尖轻划了下自己的脸庞。
芳问点了下头,“天妒尤物。”。
“比起姐姐呢?”芳问知她指的是白风铃,却只是微垂下眼,不置可否。
“呵呵,”又是轻笑,“不愧是公子。”。
“公子,来。”长生楼主向芳问探过身去,一只手拉住下滑的睡袍,另一只手伸向了芳问,“可否将一只手递于妾身?”。
芳问向前迈了两步,屈膝侧身半坐在矮桌上,隔着矮桌将左手递给了楼主,长生楼主轻握住芳问的手,牵着他的指背划过自己的脸颊,吹弹可破的皮肤不断传递着女人特有的凉意,然后,长生楼主将手一翻,把芳问的中间三指的指肚轻按在了自己的鬓角。
“……”有丝怪异之处,可又不知哪里不对。
长生楼主只略一顿,又牵着芳问的手向下,绕至耳根,又顺着颌骨到了头颈之间。
极细的绣纹。
在昏暗之下人眼根本看不见,就是用最敏感的指尖也只能堪堪感受的出。
长生楼主松开了手,闭着眼睛。芳问的手一抖,却终究是收了回来。
易容……
“公子,是怕妾身吗?”长生楼主再睁眼时,眼圈已是微红。
“……”又是不置可否。
“呵呵,”还是轻笑,“不愧是公子,”一顿,“不愧是瞬龙侯。”。
“!”芳问一挑眉,却又恢复了平静。
“抱歉,侯爷。”长生楼主垂下双眼,“妾身不是你要找的长生。”。
“……”芳问咬了下嘴唇,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芳问盯着楼主,楼主的眼里却有些无神,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在那里。
“城东三十里,”是楼主率先开口,“大道左边的竹林下有条乡间土路,自土路向里直到一处可望见一棵蓝色的树的岔路拐去便可见到长生。”长生楼主抬眼看向芳问,两人对视良久,“岔路极多,公子切要小心。”。
“多谢楼主,在下谨记。”芳问起身拱手还想说些什么。
“公子,”长生楼主倚回枕上,伸手放下了束起的紫纱,隔在了两人之间,接着伸手拿起来一直放在枕边的那个长条锦盒,“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就再回不去了。”纱帐后,她打开的锦盒,隐约可辨那是一对大钗,楼主拿出其中一根,似是在端望。
长生楼主,盘发。
“……”欲言又止。
“公子,”芳问没有回应,“喝茶吗?”。
“在下还有些事,便不多打扰了。”芳问转身要走,刚走到门口,右手挑开门上的纱帘,一愣。叹了口气,半转过身,换左手挑帘,右手则搭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对了,”银光一闪而逝,“谢过楼主。”说完转身出了房间。
“二位姑娘,留步吧。”说完也不管青瓷等二人如何,径直下了楼。
出了长生楼,又随手抛给之前那老鸨不知何时找来的看马的人一锭银子,接着翻身上了马车,轻一抖缰绳,控着马车向东踱去,接着又轻扣了下车厢的门框,“问到路了,咱们现在就去。”。车厢内还是那极弱的发出“嗯”的一声。
然后,就在二人即将出城时,人们开始躁乱。
“怎么了?”车厢中的女子问。
“没什么,”芳问从怀中掏出文牒,“城里走水了。”。
“哦。”
“安心休息吧。”芳问说着话,眼睛闭了好一会儿。
溦阳城中,火光冲天……
又说芳问二人,出了城,按着楼主所言,顺着大道向东。拉车的那匹白马是世上少见的良种,故车上虽重,三十里路也不足挂齿。
只是楼主所提到的那个岔路……
岔路说不上隐蔽,只要不是急着赶路的人应该都能注意到,可那只是一条简陋非常的土路,不宽,五人并走怕是有些困难。在那路上清晰的印着足足有两寸三分深的辙印。
芳问勒住马,向路口里望去,可视线所及除了那条带着辙印的土路便是夹在两旁的竹林。
略作犹豫之后,芳问一抖缰绳驱车向林中驶去。
路虽窄,车轮嵌进辙印后倒也走得顺畅;路两旁的竹林长得很密,只向左右看出不到一丈便把视线挡了个严实。竹子大多长得很高,把日光切成了碎影,偶尔有几杆长得比较矮,划在了车上发出细细的声响。
这条路很长,在里面驾车走了半个时辰后依然没有到头的样子。越深入竹林这条路就越窄,又半柱香后矮些的竹叶已能划到芳问的耳朵了。而在这时,芳问望到远处的竹林似是缺了一块,像是条路,便紧催了下马,快些赶到了那跟前。而到了那里却发现只是空欢喜一场——那是块刻着字的大青石,石上的刻字字体俊秀,笔法之传神竟似直接以笔刻石而得。
石上两个大字:君清
芳问略一皱眉,这君清二字怎么看也与长生公子不着边际,“君清……”芳问喃喃了一句。
“嗯?”车厢内的女子发出了疑问的声音。
“没,我在发呆。”说完芳问又一抖缰绳,驱车继续向前。不知什么原因,这回芳问似乎催的紧了些,马车较之前快了不少。
马车在竹林中越走越深,竹林也越来越茂盛,日光几乎一点也泻不下来了,路上的辙印也浅了很多,除了马蹄声和车轮声外偶尔还能听到竹鼠之类的动物啮咬竹子的声音,甚至还有隐隐的鸟鸣声。
马车继续行进,眼见着竹林又再次被什么分隔开,远远的就听到了那声音,那种比生灵的鸣叫更古老,更富灵性的声音。再近些时,林中隐隐有雾气正在消散,远处更是有紫氲弥漫。地面上的辙印几不可见,马蹄踏在地面上更是多了水珠迸溅的啪嗒声,之前远远听到的那声音也越来越大,然后,芳问勒住了马。
“我说,”芳问开口道,“多美啊。”。
车厢内的女子用指请勾起了帘布,开了极小一个缝向外窥去。
竹林在此处戛然而止,留出一块不足两丈宽的空地,再往前便是一条足有几十丈的索桥,桥边有一块一人高的石碑,上面那字明显与之前那“君清”出自一人之手,只是这次看上去却没那么友好。
四个大字:
入谷者杀
那字的字体虽然未变,可其中的杀意却着实让芳问打了个寒颤。
话虽如此,字虽是恶言但在此处亦成了风景,石碑后便是那飘着云雾的索桥,桥下峡谷不算太深可尚有二十丈余,峡谷底部是一处碧潭,潭水蓝似琼浆,上面漫着紫烟,映着桥和天的影。桥的右边仍是峡谷,可这潭水到了潭边就顺着陡崖倾下不知流向何方,而桥的左边……百仞飞瀑!
之前远远听到的就是它的声音,流水飞漱而下,少许溅在空中形成水雾,阳光在雾中折射化成一片霓霞,比索桥低了十丈左右的地方有一柱比瀑布窄了三分之一的椭形石台,石台上面被水冲刷出了凹痕,接得满满润着七彩的玉露。石台下有许多相次落差的圆形石柱,水自石台中泻出,再注入石台依次下行最后汇入潭中只掀起极细的涟漪。
确是一处洞天福地。
“入谷者……”女子的声音本就极小,在这瀑布旁边自是只有她自己能听到。
芳问此时已收回赏景的兴致,望向了索桥的对面。
高耸入云的两峰漆黑的石山夹住了唯一入谷的路,石山的崖壁似是刀劈斧凿出的一般根本无援可攀。
“入谷者杀……”芳问听到了自己空咽的声音,接着晃了晃头定住心神,轻抖缰绳再度上路。
马车一动女子便松开了手指任着帘布再次落下。
索桥上长了些青苔,很滑。马车走得不快,芳问借机伸手握住了自己佩剑的剑鞘,拇指搭在了剑镡上轻轻摩挲,接着用指背轻地一弹,剑身从剑鞘中窜出了寸许,寒光一闪而逝。
再回过神时,芳问惊觉那两座石山之上竟各刻有两个大字——还是那人的字迹。
天哭
太一
“果然……”芳问又一次将马勒住。
天下至宝唯七——
琴曰天哭。
剑曰太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