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怖的气息似在清水中滴入的浓墨,不断地蔓延伸展,瞬息间便凝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将顾漠罩在其中,让他呼吸发紧,身体止不住地战栗。
四周分明安静得落针可闻,可顾漠却是听见了落石轰鸣而下的奔腾声。恍惚间,又像是有一头猛兽将他扑在了掌下,张着血盆大口,疯狂地撕咬吞噬着他的血肉。
强烈的窒息感笼罩着他,挟持着他,摧毁着他残存的最后一丝神志。
“纪丞!?你怎么了!?”
厉景敏锐地发现了顾漠的不正常,忙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朝他跑了过去。
此时的顾漠已经倒在了地上,呼吸紊乱面色苍白,身体蜷成一团,不可自制地颤抖。
他紧紧抓住厉景的裤脚,就像沉溺在大海中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他恳求他,声音哽咽沙哑地近乎带着哭腔。
“救……救我……”
“救我……”
“……”
狂风肆掠,落石轰鸣,野兽怒吼。
顾漠冒着大雨在荒野中不停地奔跑,却无论如何也躲不过身后奔腾的落石与凶猛的野兽。
就在落石即将砸中他的一瞬间,他猛地睁开了眼。
胸口剧烈起伏,鼻尖熟悉的呛人药水味以及刺目的白炽灯,都让他一时回不过神来。
直到坐在一旁的厉景声音传来,才让他惊魂未定的意识慢慢归拢。
“你已经没事了。”厉景声音清淡无波。
“这是……医院?”顾漠侧过头看向厉景,“是你把我送来的?”
厉景薄唇翕动,顾漠以为他要说什么,又见他不过略微点了一下头。
只是那双深邃的目光像极了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注视着他,盯得他后背一阵发毛。
他现在的这张路人脸,街上一抓一大把,有什么好看的?
厉景收回目光,拿出顾漠刚才遗落的手机递还给他,“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顾漠接过手机,不明白对方要他手机号码的意图,想了想,还是把现在的号码告诉了他。
公私分明是他一贯的处事原则,商业对头归商业对头,他也理应把医药费还给他。
互相保存号码后,厉景并没有向顾漠索要医药费,而是站起身,像是要离开,“医生说你还需要留院观察一晚,你先好好休息吧。”
两人并没有什么交情,严格来说,更算是敌人。
听见厉景要走,顾漠当然不会主动留人给自己添堵,只是目送他离开。
门锁轻启,病房门开了又合上。
厉景站在清冷空荡的过道上,蹙着眉头看着紧闭的病房门,回想起医生刚才的话——
“从这张影像光片来看,你的朋友身体里至少打过二十处钢钉。另外,血检报告显示,他在长期服用镇定类药物,应该是患有严重的PTSD,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创伤后遗症。他是出过什么重大的意外吗?”
“意外?”
“嗯,一般来说,只有经历过重大意外的幸存者才会患有PTSD,我建议患者最好去看看心理医生,以缓解心理压力。”
“……”
“还有,你朋友的脸……”
“什么?”
“没什么,你既然是他的朋友,以后就多关心关心他吧。”
……
是巧合吗?
厉景心里闪过一丝疑惑,一种猜测,一个他渴望却又害怕的可能性。
在门前站立片刻后,他蓦然转身,拿出手机拨出了一通电话。
“替我查个人,尽快。”
厉景走后,顾漠撑着病床坐起了身,从风衣内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药品,打开,熟练又精准地颠了两颗在手心,一仰头,一股苦涩气息顺着喉结的滑动灌入了他的胃。
他的身体情况,他自己才是最清楚的。
他从没想过,他一个纯爷们儿竟然有朝一日也会像萝莉一样怕黑,甚至于要依靠镇定药物,来缓和他的痛楚。
他也曾试过各种分散注意力的方法减少心理压力,也咨询过心理医生,但都是无用。
那些痛苦的经历和记忆就是他挥不散逃不开的梦魇,如影随形,怕是要跟着他一辈子了。
无奈地叹了声气,顾漠将药瓶揣回了风衣口袋中,眼神却更加的坚毅。
他知道,现在并不是他悲春伤秋怨天尤人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正等着他去做。
他拿起手机,按下了一串电话号码。
不时,电话接通,手机那头传来了一道爽朗的男声。
“喂?”
“我是你顾大爷,现在在蓉城人民医院,病房号0618,要是一个小时内没见到你,我就把你和猛男吧吧主网恋的事告诉你妈。”
“……”
二十分钟不到。
病房门打开,门口出现了一名二十七八岁,身穿粉T牛仔裤,脚踩青绿椰子鞋,模样清秀却气喘吁吁的男人。
男人看见病床上半躺着玩手机的陌生人,忙道:“……不……不好意思……我……我走错病房了……”
顾漠抬头,将手机放在一旁,冷声叫住他,“你没走错。”
“嗯?”男人停下脚步,转头疑惑地再次看向顾漠。
“许大川,28岁,喜好粉色,性取向男,有着机敏的商业头脑和处事能力,虽然是跆拳道黑带,但却打碎过我的三个花瓶和五个玻璃杯……整个顾氏也只有你敢私下称呼我‘顾大爷’……”
顾漠独家知晓的信息尚未说完,立在前方的许大川已然双目通红,泪流满面了。
他一步步走近顾漠的病床,惊喜、难过、不可置信……如走马灯般在他面上一一闪过。
“你……你是顾……顾大爷?”
“嗯。”
得了顾漠的肯定回答,许大川“哇”地一声突然泪崩,趴在顾漠的病床边哭得稀里哗啦,久久缓不过气来,不像个爷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