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空的一声呼喊,让顾漠兀地停下了脚步,他垂落在身侧的手指轻微颤了一瞬,随即转过头,面色正常地朝四周看了看,最后才将视线落在了厉景身上。
“厉总在喊谁?顾漠?”
陌生的脸和低沉沙哑的声线唤醒了厉景的不切实际,待他幡然醒悟过来后,才觉得自己刚才行为确实有些贸然了。
他走了过去,神色淡然地问道:“你和顾漠很熟?”
顾漠警惕心已起,自然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了,“这句话,应该我问厉总才是。厉总和顾漠很熟吗?”
“片面之缘……不算很熟。”
“呵。”顾漠一声轻笑,“那厉总又怎么知道他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
尽职的许大川远远地看见顾漠和厉景出了大门,便将商务车直接开了过来。
又见两人神色不对,忙道:“厉总,今天下午两点你约了伟楠建筑的万总谈北区改建的事,再不回去就来不及了。”
顾漠和厉景终止了方才的一来一去,各自揣了心思坐上车后,又是一阵沉默。
顾漠认真地回想厉景所说的片面之缘,却根本无从想起。
在他的记忆中,厉景是宏景集团的掌门人,是个寡言少语的商人,甚至在昨天晚上之前,他连厉景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
那所谓的片面之缘又是从何而来?
难不成在某个颁奖典礼上见过?还是在某个商务宴会上同桌过?
顾漠兀自纠结着,一旁的厉景则是靠着椅背阖目假寐,思绪随着车窗外吹进的微风,飘远到那年烈日炎炎下的九月。
对于刚踏入校门的大学生来说,长达半个月的军训就像噩梦一般的存在。
无论是站军姿还是野外拉练,无一不是在考验着青春少年们的意志力与忍耐力。
清北大学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高等学府,在入校军训这一块,一直以来都是一众名校的标杆,为了让标杆屹立不倒,便有人站着说话不腰疼,建议将原本十公里的野外拉练增加到了二十公里。
“二十公里!跑完了命就没了,哥们儿要不抄近道?反正这座山也就这么大,教官又不会一直盯着我们。”
好的建议一提出,立刻就有人附议,疲于奔走的同学们抖擞着背上的背包,作势就要跟着领头的人一起抄近道。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小树林里走,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极了一群忙于迁徙的动物。
“喂!顾漠!你还坐着那儿干嘛?跟着大部队走啊!”
一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就地坐着一名大汗淋漓的男生,阳光透过梧桐树叶斑斑点点地洒在他身上,衬得那一张汗湿微红的脸越发的刚毅俊美。
顾漠喘着粗气,拿着军用水壶正拼命地灌水,听见有人叫他,便放下水壶,胡乱用袖口擦了下嘴角水渍,“我还是走山道,这里地势复杂,你们可别迷路了啊。”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你!别走完十公里后累的你妈都不认识了!”
“去你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这是原则,原则你懂吗?信不信我就算走山路也会比你们先到?”
那人笑嘻嘻地“呸!”了一声,像只鹿一样蹦跶着蹿进了树林。
……
“同学,你水壶里还有水吗?”
徒步走了近十公里山路,一身脏污的厉景早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又因为摔进泥坑,打翻了水壶,导致他现在又累又渴,太阳一晒,真就是要化了烟了。
顾漠摇了摇自己的水壶,还能听见咚咚水声,便直接将水壶递给了他,“喝吧,给我留一口就行。”
厉景接过水壶,仰头咕咚咕咚灌下几口后,总算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休息够了,同为拉练人,两人便结伴继续往前走。
顾漠背着背包走在前面,阳光照在迷彩服上,映出如草地一般青绿色,让厉景忽然觉得,今日的阳光也并非那么毒辣了。
“诶!你怎么不跟着他们抄近道?那样会快很多。原则有时候也没必要那么坚持的。”厉景看了眼众人消失的地方,问道。
顾漠不屑笑道:“既然会快很多,那你怎么不去?”
厉景低头看了下自己一瘸一拐的腿,“抄近道虽然快,但我脚崴了,无论哪条道都走不快。还不如走山道,远是远了点,至少能保证安全。”
顾漠认同地点了点头,“你的脑子很好用嘛,你也是经管系的?”
“我是建筑系的。”
“这么好用的脑子,不学经管可惜了。”
“学建筑也挺好。”
“还是学经管好,以后成立公司,当大老板,数钱数到手抽筋。”
“学建筑也可以。”
“你脚怎么样?”
“没事,能走。”
“……”
青春时期的梦想总是张扬的,就如同九月的阳光,每时每刻都散发着炫目的光芒。
两人走了一路,也闲聊了一路。从经济聊到建筑,再从人文聊到地理,直到一声惊雷炸响在了耳边,才让两人的话题重新拉回到今日的拉练中来。
顾漠抬头看了眼头顶层层的乌云,听着耳边密密麻麻的轰隆声,面色忽变,“要下雨了,不知道他们抄近道到了没有。”
厉景朝前方看了看,估摸着终点的距离,说道:“还有不到一公里就到终点了,抄近道应该早就到了吧。”
两人加快脚步往终点赶去,但当他们到达终点的时候,却并没有发现半路离开的众人。
顾漠心知一定出了意外,立刻将事情告诉了教官,并主动请缨和教官一起进树林寻人。
厉景因为脚受伤,心有余而力不足,被教官留在了终点。
大雨倾盆而下,厉景在处理好受伤的脚后,就一直在终点处等着。
茫茫大雨混沌了天地,天色越来越暗,就在一道闪电划破天际时,远处大雨中奔来了乌压压的一群人。
顾漠光着半身背着一名受伤不轻的同学,脱下的上衣作为了临时绷带系在另一名同学的手臂上。
厉景站在屋檐下,遥望着雨中奔跑的顾漠,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不过眨眼间,便破土而出掀起了一阵滔天巨浪,仿佛天地万物,都不及雨中那一人。
也唯有那一人。
救援紧张地进行,顾漠穿梭在人群中帮忙抬着担架,大雨打在他的身上,顺着他的锁骨与胸肌流下,在平坦的腹部淌成了一条条蜿蜒的河。
忽然,一抹刺目的红色落入了厉景的眼中,他以为他受伤了,便也顾不得自己的脚,撑着雨伞一瘸一拐地跑上前去。
临近了,才发现哪里是什么伤,那只不过是顾漠锁骨下方的一抹红色印记罢了。
“这位同学,你脚受伤了就不用来帮忙了。雨太大了,你先回去吧。”
客气且疏离。
厉景恍然明白,在对方心里,他不过是一个在军训拉练时偶遇的同学罢了。
连名字都未曾问过的同学。
……
片面之缘是个好词。
不过片面的缘分,就已经足够让人记挂十二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