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家的幽冥院平日里大门都是关着的,但今天打开了。
吱嘎的声音被拉的很长,紧接着是木板车碾压在青石板地面上发出的咕噜噜响声,像是将死之人喉咙里最后发出的声音。
哑叔佝偻着身子,粗糙长满老茧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握着车把手而青筋暴起,被洗的发白的长衫下摆染了些许血渍,一片片的,和路边那些待开的红色彼岸花有那么几分相似。
走进大门时,木板车停了下来。
哑叔对着路两边的灌木丛分别点了点头,这才又拉着木板车继续向前。
穿过傍山小径,踩着一个个和枯木杂草交杂在一起的阴影,哑叔面无表情的像是只会挪动的尸体,除了会喘口气,蜡黄的脸色和充斥着血丝的眼没有半分活人的迹象。
又走了十分钟左右,他的脚步终于停在了一个被枯黄藤蔓包裹的房子前。
抬手敲了敲门,木质雕花门被打开,露出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凌乱的白发遮住大半的脸,看不见他的脸,像鬼一样站在阴影里。
看见是哑叔,白发男人让开了一条路,门也敞开的大了些。哑叔拉起板车继续向里走。
这房内并不似寻常房子那样,反而进去以后是内有乾坤。一进门走了十几米以后就是一个斜坡,这斜坡是专门为了方便运送尸体而修的。
而在这里,地下一层是关押犯人的地方,再往下还有地下二层,则是用来临时堆放尸体等待哑叔运走。
也因此,只要一走进去,一股浓重的腥臭味就充斥着鼻腔,那味道简直上头!
一进地下一层,四个人影就忽然站在了他的面前。
这四个人目测身高都差不多,都是在一米五左右,黑色的中山装依旧无法遮挡住他们有些罗圈的腿型。半边毁容的脸上戴了个黑色眼罩。
见到他们,哑叔从挎着的包里拿出两壶女儿红递给了他们。
打开闻了闻,其中一人笑着说:“这么多年只有哑叔在惦记着我们兄弟几个。”
“是啊,这天天住在这里,和老鼠又有什么分别?”
“不,老鼠还能出去渐渐光,而我们却已经十几年没有见过光了,这生活简直是糟糕透了!”
“好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啊……”
感叹完了,这人拿起酒壶往嘴里灌了两口,其他人见状也连忙动手抢了起来,包括那个白发男人也参与了进来。
看着他们争的不亦乐乎,哑叔眸子一暗,拉着板车继续向前走,刚准备拐弯向下,愤怒的吼声却传了过来。
“来人啊!快放了我!我是胡家大少爷,我给你们钱,你们帮我通知我爹啊!爹啊!你快来救我啊!爹……”
胡占轩的喊叫声有点惨,惨到根本让人无法忽视,如果不是这个房子做了特殊处理,恐怕声音都能传到外面去。
没有理会他刺耳的声音,哑叔不紧不慢的向前走,很快就来了地下二层。
一具具的尸体像是死鱼一样滚了一地,血顺着创口缝隙往下滴,很快融入那已经发黑的地板里。
握拳挡在唇边咳嗽了两下,哑叔将尸体一具具搬上板车,盖好破布,然后拉着板车回了一层,但是他却并没有直接往外走,而是去了一层最后的那个牢房。
牢房里,一个蓬头垢面,疯疯癫癫的女人正对着他傻笑,口水和枯草一样的头发黏在一起,引得苍蝇围着她嗡嗡嗡乱叫。
左右看了看,哑叔从嘴里忽然吐出一个细针上前将牢门打开,脚步踏进去的那一刻,女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被吓得蜷缩成一团,原本呆滞的目光中布满了惊恐和紧张。
上前几步,在那女人要向门外逃之时,他忽然抬手用力劈在了对方的脖子上。
女人身子一软,倒在了他的怀中。
将手脚捆上又把她的嘴堵住,哑叔将她扔到了板车尸体中,又用破布盖好,这才拉着板车不紧不慢的往外走。
到门口时,地上已经又多了五具尸体。
是那四个人和白发男人。
瞥了眼地上还在往外滴酒的酒壶,哑叔常年板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笑意。
漫不经心的拉着板车走出去,又细心的将门关好,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响逐渐远去。
……
“正月鹞,二月鹞,三月放个断线鹞……”
又是那个童谣!
江一铭走在街上,听着熟悉的童谣不自觉循声走了过去。
稚嫩的童声似乎很近,但又总是抓不住,这种听得到摸不到的感觉让他忽然有些心烦,脚步不自觉的加快了几分。
忽然,声音消失了,他不知何时竟走到了一个大宅子门口。
门口的两边立着两座石狮子,不知为什么,这石狮子竟然是一块块发黑的,看上去像是被什么烧过了一样。
石狮子的底座下一株嫩绿的叶子顽强的钻了出来,那是彼岸花的叶子,竟然能在这里长出来,还真是稀罕事儿。
深棕色的大门紧闭着,沉重的颜色却吸引着江一铭抬脚走了过去。
头顶的艳阳血一般的颜色,倾洒在大门上,明明应该很热的,可却莫名让江一铭感到了冷意,如坠冰窖一般的寒冷。
脚下台阶一阶阶减少,他距离大门越来越近,可等到近在咫尺,他却迟疑了。
“咯咯咯……来啊……一起玩儿啊!我们一起唱啊!正月鹞……”
稚嫩的童音再次从大门后透出,江一铭一愣,下意识抬手用力推开了门。
火!
通天的火光在他的眼前燃烧着,跳跃的火苗中,房梁上吊着一个女尸,尸体的脸被割掉了舌头挖了眼睛,流动的血沾满了那张模糊的脸,看上去是那么的惨不忍睹。
女尸的下面,一个男孩正不停的挣扎,哭嚎,大火将他身上的衣服烧的惨不忍睹,稚嫩的身子甚至也在一步步的被火苗吞噬。
不知为何,看着那孩子挣扎的模样,江一铭竟有种焦急和难过的感觉,下意识他张嘴就喊:“快!往我这儿跑!我来救你!”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小男孩的哭声渐渐停了下来,抽噎着,他缓缓转过身,看着江一铭咧嘴一笑:“你来了啊,我们一起唱童谣啊……”
“啊!”
惊呼声中,江一铭猛地坐了起来,头发因为被汗水浸湿而黏在他的额头上,可他却像是没有感觉到一般只顾着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太可怕了!
那个小男孩的脸为什么会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心有余悸的坐在床上,江一铭胡乱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冷汗,回想着刚刚那个梦,梦中的一切都太真实了,好像真的就在亲身经历一样。
这是第几次做这种奇怪的梦了?
似乎是两次。
第一次,是看见城墙上的那个残肢后,而第二次就是这次。
这两次他的梦里都会出现相同的事情,大火,死人和童谣,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他却觉得这或许这梦是在提示他什么。
究竟是什么呢?
对了!童谣!
两次的梦里都有童谣,现实中他也听见了两次,一次是街上的疯子,另一次……是石娜。
之前他就想着要问石娜童谣的事情,可后来发生的事儿实在太多了,他就一直没什么机会。
看了看天色,时间还早,估计尹田也不会这么快有消息来,他连忙穿上外套,穿好鞋匆忙要出去。
然而,一打开门,石娜的脸就近距离放大在眼前。
“石娜?你怎么大白天的就来了?”江一铭几乎是下意识就脱口问了出来。
斜睨了他一眼,石娜绕过他走了进去,坐在凳子上,说:“你这话有问题,我不白天来难道还要晚上来么?”
“得得得,您可饶了我吧!晚上来那尹家大少爷还不拆了我啊!我且想多活几年呢。”
嘴上说着,江一铭把房门顺手关上,坐在石娜的对面,问:“突然过来,你是有什么线索了?”
想到刚才鬼差送来的情报,石娜点头说:“我知道他们被关在哪里了。”
江一铭闻言连忙追问:“在哪里?”
“幽冥院,地牢。”
“是那儿?”
江一铭立刻想到了那个哑叔,想了想说:“我们并不了解那边情况,如果贸然前去恐怕搞不好两个人都得折那儿,看样子还真是个麻烦事儿啊……”
他的话让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毕竟这的确是事实,未知的环境危险谁都怕,他们也是人,自然也不例外。
江一铭的确想救莫枬,但前提也得是能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说到底,他还真没伟大到一命换一命的地步。
看着石娜沉思的模样,江一铭忽然想到了刚刚那个梦,犹豫片刻,他试探着轻轻哼了起来:“正月鹞,二月鹞,三月放个断线鹞……”
声音未落,石娜忽然看了过来,江一铭竟然在她的眼中看见了惊愕和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