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第二日机会便来了。
陈余儿进宫面圣,皇上重赏、皇后赐膳的消息已在梁京不胫而走。
正在观望的朝臣们见皇上不罚反赏,这陈小将军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一目了然,纷纷转舵,各自托家中夫人出手,邀约陈余儿赴家宴的请柬如雪片般飞来。
陈余儿挑挑拣拣,寻了个场面最大、宾客最多的长公主樱花宴。
既然想展示陈小将军的不羁风采,自是观众越多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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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宴前陈余儿总结了一下传言的重点:一、转性好女色;二、酗酒好赌;三、性格跋扈。
她准备在此基础上更上一层楼,彻底颠覆自己的德言容功女子四德。
于是樱花宴上,长公主嗔目结舌地见到陈余儿着胡服出席,冷眼看去不辨男女。
身边还跟了个粉雕玉砌、盛装打扮的绿如,不知是何身份。
正厅偏厅满座男女宾客也均有幸得了陈小将军一轮敬酒。
除了奇装异服,陈余儿的海量亦是让众人惊掉下巴,只可惜没机会赌上几轮牌九,但也应将之前的传言夯实了,陈余儿十分满意。
唯一遗憾的是,最重要的观众——燕王未到场,这真是失了个短兵相接的机会。
连喝了几十杯酒,又听同桌女客絮絮而谈胭脂水粉、衣裙首饰,陈余儿只觉得头昏脑涨,借更衣逃席逛到后院。
长公主嫁给的是本朝从一品太子太傅,太傅府自然极尽豪奢,后院亦曲径回廊、端雅秀丽。
陈余儿一边赏鉴樱花盛放如云似雾,一边心中奇怪,说是樱花宴,众人却只是喝酒、无人看花,莫不是辜负了这满园盛放的樱花。
她哪里知道,今天满座宾朋哪里是来看花的,分明是来看她的。
正要绕过假山,只听假山后有人嘤嘤哭泣:这么多年你已知晓我的心意,怎能同意皇上指婚?
你如欲争皇位,父亲亦可助一臂之力,也不必非与安国公联姻。
陈余儿大惊:这莫非是燕王,这热闹可看不得。
转身过猛,不知踩到了什么,只听低低的男声道:谁人在此?
陈余儿只得现身:拜见燕王,云麾将军陈余儿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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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李铎看着眼前女子,近日京师流行颜色争奇斗艳、面料轻软细薄的单丝罗,陈余儿倒好,反其道而行之,短衣、长裤、革靴,背个箭袋就可上马杀敌了。
不知是否宴上痛饮了美酒,面色绯红、睫毛低垂,福礼倒是行得四平八稳,怎么看也不像个家教不严,不守闺范之人。
燕王好笑,莫说传言种种,陈余儿自己的言行就自相矛盾,莫非她是刻意为之,真是有趣。
陈余儿也在心中嘀咕,燕王迟迟不回礼,那身旁女子早就跑远了,陈余儿再难探明是谁家女子。
这燕王倒是情深意重,为了掩护心上人逃跑,舍出本人绊住了自己。
只听燕王李铎低声道:既然巧遇陈小将军,就同行一起赴宴吧。
陈余儿只觉得燕王声音不大却饱含磁性,宛如琴音淙淙字字拨动人的心弦,让人不由自主就想按他说的办。
心中感叹,莫说容貌,这声音就不知魅惑了多少春闺女子。
二人一前一后往前院正厅走去,沿路花瓣随风飘落、花香阵阵。
走到水榭边,燕王只听“咦”的一声,回头见陈余儿蹲了下来,原来陈余儿一路走来只顾得赏樱,没注意水边竟有一朵昙花,此时昙花徐徐开放,陈余儿看得专注、目不转睛。
燕王也不催促,在旁边负手而立。
陈余儿看这朵昙花远处好像还有一个花苞,刚向里挪了挪,不提防水榭旁湿滑“噗通”一下就滑到了水里。
刚入水虽有点儿懵她也未当回事,只是尽力向光亮处游去。
不想下面好像有东西拖拽,原来自己腰部胡服外面的郭洛带带钩与水底水草缠绕在了一起,这才有些慌了,不敢碰那水草,赶紧去解这腰带。
未曾想这郭洛带被水浸湿,如何拉扯都解不开。
就在她觉得胸腹气息越来越稀薄之际,只听又一人入水游到她身旁,用一把小刀隔断了衣带,半拖半拽的将她拉出了水面。
陈余儿在池边大口喘气,回头看救自己之人就是燕王李铎,与自己一样湿透了,头发也披散下来,却显得眉毛更黑、眼睛更亮。
陈余儿看自己还没有燕王体面,不仅浑身尽湿,因腰带断了简直衣不蔽体。
方才燕王是与人幽会,侍卫当然不便在身旁。
可现在水边这么大动静,估计不只王府侍卫,太傅府的人也马上就要到了。
陈余儿捡起燕王入水前脱掉的外袍,向他眨眨眼道:借王爷衣衫一用。
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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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余儿睡了一觉醒了酒,倒也未将昨日之事放在心上。
心中只是略略不服气,如果不是她酒喝得太猛,如果不是她看花时没留神,如果不是这倒霉的郭洛带带钩拖了后腿,她又何须那燕王英雄救美。
自己虽在北境长大,又不是不通水性,清醒时在水底憋气那燕王未必赢过自己。
本来抓住了燕王与人幽会自己是略占上风的,可莫名其妙被他这么一救,自己还真不好拿这把柄做文章了。
好在自己跑得够快,要是被燕王府和太傅府的人撞见,好多事可就说不清了。
吃了早饭陈余儿振奋精神,准备在司空夫人宴上巩固昨日战绩,今日再下一城。
宴上司空夫人看到陈余儿穿胡服倒是没有长公主那么吃惊,想来京师八卦系统已尽职尽责地发挥了效用,她这身衣服已经人尽皆知了。
但绿如昨日摸清了她的小九九,今日死活不肯再盛装打扮陪她赴宴了,她只好只身前来。
陈余儿正在座上踌躇,是否等人再多一点再向司空夫人提议大家赌上两轮牌九。
突然,燕王李铎的贴身侍从李颀登门拜见,向司空夫人叙过礼直接走到自己面前。
李颀恭谨捧出一袭衣袍道:陈小将军,王爷托我给您带个话——
昨日将军拿走了王爷的外袍,那件是皇上赏赐的,王爷不可轻易赠人。
这件也是王爷平日常穿的,想拿这件换昨日那件。
李颀话音落地满厅宾客简直要沸腾了,尤其那些昨日未能赴长公主樱花宴的,谁曾想今日之宴比昨日还要精彩。
大家群情激奋、议论纷纷:
昨日燕王与陈小将军不是没照面吗?
哎,见面又何须在长公主宴上,你没看人家都互赠衣袍了吗?
难怪有传言皇上要给二人赐婚,莫非两人早就私通款曲?
嘘!……莫这么大声。
陈余儿不啻五雷轰顶,我尚未揭穿他与人私会,他可好先倒打一耙。
这绝对是燕王有意为之,什么叫“也是王爷平日常穿的”?
什么叫“拿这件换昨日那件”?
天地良心,昨日裹了他的外袍回府后就扔到一边了,他倒是三言两语就布了个两人情投意洽、私相授受的局。
陈余儿冷静了一下,淡淡道:烦请给燕王回话。
他虽对我的婢女绿如有意,但这绿如跟了我十几年,我亦舍不得她。
这袍子我不能替绿如收,昨日那件我也会尽快让绿如归还。
堂上宾客听后了然:原来是和陈小将军的婢女有事儿。
也是,听闻昨日宴上那绿如长得如花似玉的。
可皇上还未指婚,燕王就先与婢女暗度陈仓,难怪陈小将军好像有些生气啊!
陈余儿可不生气:不就是栽赃陷害吗,谁还不会!
只可惜绿如担了这个恶名。
燕王,等明日蜚短流长之时,看你如何对你那小情人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