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先生，醒醒，到地方了……”

“不好意思，睡着了，车费是多少钱？”

“车费是74块，先生”

我掏出钱包迷迷瞪瞪地把钱给了司机，转头看了看前方的大山

“好久没来了，老伙计，这么多年过去了……”

司机听到我在那里念念叨叨，也跟着感叹了起来

“对呀，以前唯一一辆到这的4路公交车在十年前都没了，以前这辆车只拉一来一回，一天就他一辆车跑”

“对呀，变得真多呀”

话音刚落，我便走向了那座大山走去，没几步突然踉跄了一下

“先生要是累了就回家休息吧，别爬山了”

“没事的，我散散心”

话罢我便慢慢地沿着山路走了上去

“真是个怪人”

司机看我不领情掉转车头飞驰而去

“前方到站，终点站静思山，乘客朋友们请拿好随身物品下车”

“妈妈前面已经有人爬山了耶，但是车上没有这个叔叔呀，他怎么来的呀?”

“那有什么叔叔，浩浩你真是乱讲话……”

“那个不是叔叔吗……”

“快走啦……”

（2）

“怎么这么安静，一个人都没有，以前挺多人来烧香拜佛的呀”

初秋，树上的叶子还保持这夏天生机勃勃的绿色，山间的小道很崎岖，我走得很慢，现在回头看已经看不见进山的牌子了，走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磕绊了几下，或许真的是老了吧。

当走到一处山头时，突然发现前面有个悬崖，光秃秃的一棵树都没有，突兀的立在那，在那里有一块裸露的岩石。

“在石头上应该可以眺望远方的景色吧”

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晴朗的天空，视野也开阔了起来。零星散落在山谷里的房子，被整片整片的翠绿包围，周围只听得鸟儿愉快动听的叫声。长期生活在城里的人，偶尔见到这副景色，难免不产生在此定居的念头。

就在男人沉醉于山林美景时，他低头向下，猛然看到十几米崖底处的水潭上漂浮着一个人。那人双臂展开，只将脑袋露出水面。男人吓得连忙退后。

这时，从悬崖下传来声音……

“妈妈你跟神仙叔叔许的什么愿呀”这个可爱的孩子闪着充满希望的眼睛看着妈妈问道

“当然是希望我们浩浩宝贝能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呀”

“我的愿望也是希望爸爸妈妈永远开心哦，然后给我买好多好多好吃的……”

“你这小馋猫，别跑……”

阳光温暖的照在大地，在这葱郁的树林里，一对母子在开心的嬉戏，周围也有很多人在谈笑风生，风声承载着他们的欢乐和希冀吹着燃烧的香烛在大山中徜徉。

“你好，我还活着”

（3）

我惊魂未定，在心里挣扎很久，终究是忍不住好奇走了过去。我壮着胆子冲下面的人大声问：

“你怎么在水里？”

“我不小心掉下来了”

“从哪掉下去的啊？”

“就在你站的那个位置”

我害怕得全身都在抖动，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你怎么会不小心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

“我在山路上走着走着，忽然看到前方是一处悬崖，想看看风景，突然我发现水面漂着个黑乎乎的东西，为了看清楚点，我将身子伸到极限，突然就那么一下子，我失去重心摔了下来。人就是这样的，看到水塘就想扔颗石子，看到山谷就想叫喊两声，我就是被这个好奇心给害惨了”

听到这里，我为了保险起见，确定我站的位置是安全的，与崖边保持着安全距离。

“你泡在水潭里多久了？”

“我也不知道”

“我的一条腿摔断了，蹬不上力。我尝试过呼救，但没人过来。我想掉在这个偏僻地方是没法爬出去了，与其浪费力气，还不如什么都不做”

“我可以拉你上来”

“也不用，我已经习惯这儿了。只是每天我都感到很无聊，没有人说话，如果你不着急走，那就坐下来陪我聊聊天吧”

我觉得奇怪，每个人都有求生的欲望，为什么水里的人能够这么淡定？就在我疑惑的这会儿工夫，下面那人又开口了。

“你有觉得后悔的事情吗？”

我回想了一下，有很多，但不知道从何开口。更何况是面对一个陌生人，要毫无保留的说出来，恐怕会丢了颜面。

“我知道每个人都有，不如给你讲讲我的经历吧”水里那人自言自语道。

“你家浩浩真懂事，学习又好又有礼貌，这次直接考了个状元”

“对呀，这大学一毕业怕是能有个好工作吧”

“什么好工作，人家浩浩肯定是能成大人物的啦，到时候别忘了我们这些亲戚就好了”

“我们家浩浩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呀，真的是，别说了哈，后天升学宴记得早点来”

（4）

“我至今最后悔的就是目前的婚姻，它让我心力交瘁，感到绝望。年轻时，我曾有个喜欢的女孩子，但父亲不同意这门亲事，嫌弃对方家庭太穷，一定要我找个有稳定工作的女孩子。紧接着他给我介绍了在医院实习的护士，我摇摇头。他们不死心，相继又安排了几个优秀姑娘，可我一个也看不上。他们指着鼻子骂我蠢，气得直跺脚，我却一点也不在乎。”

“后来随着年纪增长，我渐渐地对爱情不再期许，但他们却愈发着急，催个不停，什么姑娘都往家里带。我被逼得没办法，索性把心一横，心想反正娶谁都一样，婚姻不就是那么回事。有一次，他们又把我骗到媒人家，对面坐着一个腼腆的女孩子，对于相亲我早已麻木，为尽快结束这场表演，我跟对方认识三天就订婚了，接着很快有了孩子，几年后又生了一个。”

“自从家里有小孩之后，所有人都挺开心，他们每天围着小家伙转啊转啊，这个称呼他小宝贝，那个夸赞他很聪明，唯独我这个做爸爸的站在一旁，心里说不上滋味。每个月我都有两三次冲动想结束婚姻，每天下班之后我宁可坐在办公室里也不愿回家。我不想面对这些，真希望所有的烦心事能自动消失就好”

“为什么要跟我讲这些，这完全是你咎由自取。既然当时就不爱她，为何还要执意娶回家呢？这样不合适的婚姻肯定会闹矛盾”

“我只是提醒你，千万别犯跟我类似的错误，对待婚姻要慎之又慎”

“我才不会，这辈子都不会。除非我真的喜欢，否则不会跟任何没有感情的女人结婚。我宁可一辈子单身”

“好吧，随你的便，我想告诉你的是人生别太固执，千万别跟自己斗气，否则还会碰到比婚姻更糟糕的事。而且我听出来了，你心中充满了烦心事，这不是什么好事”

“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我并不担心，等你走后，我马上也就自由了”水里的人悠然说着。

见我迟迟没走，他又开口了，“既然你还坐在那里，我再跟你聊聊另一件事吧”

“我想自己做一下我想做的事，能不能让我选择一次，妈妈”

“你能不能让妈妈省点心呀，爸爸妈妈做这些决定都是为你好呀”

“可是……”

“浩浩，你可是说要让爸爸妈妈永远开心的，听爸爸妈妈的好不好”

“好……

可是我并不开心呀”

“在我摔下来之前，一直痛恨婚姻和家庭，但泡在水里的这段日子，我忽然想明白了，我恨的不是妻子，也不是父母，而是自己。以前我总认为是他们阻碍了我的人生，命令我做这做那，其实不是。过去我一直在跟自己斗气，别人越是说要做什么事，我就偏不去做。他们认为读书有希望，我就在课堂上打瞌睡。他

们认为公务员工作稳定，我就死赖在一家小公司不走。他们认为男人就要成家立业，那我随便娶一个回来就是。当所有人都在谈论房子车子工资时，我偏不去赚钱，故意让亲朋好友们看不起。是的，我赌气了，跟所有的人过不去。大家越说啥，我就越是唱反调。”

“你这么听下去，可能觉得我是个偏执狂，是个叛逆的孩子，胆小懦弱。过去我一直跟自己生闷气，白白虚度了二十年光阴，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我知道你是这样看待我的，因为就连我自己也是”

我的心好像被一支箭击中了一半，我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你说的这些，我倒是有些感触”

“哦，是吗，看来我并不是独孤的”水里的人笑起来，“你对什么事情感兴趣？”

我摇了摇头，沉默了

“那你有什么梦想吗？”

我还是摇了摇头，保持着沉默

“这就难办了”水里的人叹口气，“那工作呢，你每天总得去上班赚钱吧”

“说实话，我讨厌去公司，不想每天都做一层不变的事，更害怕跟人打交道……”

“你跟我好像，掉下水里之前，我也是一样的感受”

我们都沉默了，眼睛里彷佛失去了光芒。

“现在怎么办？你想离开水面吗？”

（5）

“不，我想一辈子都待在这儿”

“为什么？”

“因为我选择什么就错什么，所以现在宁可什么都不做”

我不明白，请他说的清楚点。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总是怀疑被这个世界监视了”水里的人说，“当朋友过生日约我聚餐时，白天我还答应得好好的，可是临近下班时却突然接到领导开会的通知；当我周末准备睡懒觉时，周五的晚上就一定会接到孩子高烧的电话；还有一回，日子风平浪静过了半年，什么也没发生。正当我打算去昭山景区转转，谁知又传来同乡要结婚的消息……这样的事总是没完没了。”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平时无所事事，但一旦下定决心要做点什么，麻烦就会接踵而至。如果我执意要晚上跑步，要么遇到雨，要么肚子莫名地疼；我把手机扔下，静静地读书，急促的来电接二连三；最奇怪的是，每次我决定攒钱的时候，家里的人都得了一场大病，住进了医院……你看，这都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巧？”

“我总感觉有人在监视我，在高高的天上，那些瞧不见的地方，窥视我的一举一动。自从掉下来后，我想明白了人生第二个道理，那就是每当我想改变现状，就会有其它事情出来阻扰。这辈子我怕是过不上好日子了，只能一直庸庸碌碌下去。所以现在泡在水里，索性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安静等待。命运爱怎样就怎样吧，反正我无论选什么都不会有好结果”

听完这些，我彻底失去力气瘫坐在崖边，心情极度沮丧。

“你刚才说的这些，仿佛就是我的生活……我有时候也常常纳闷，感觉自己是个透明人，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在暗中支配……每当我放松下来准备享受生活时，坏事情就会立马蹦出来……不早不晚，偏偏就是那个时候”

水里的人哈哈大笑。

“傻瓜，因为我就是你呀。我是你在水中的倒影，关于你的一切当然都知道现在你该明白我的选择了吧，我拒绝上岸就是不想再经历那些重复的痛苦，与其那样，还不如什么都不做来的安逸。”

“难道你当真放得下一切，不想念家庭，舍得放下所有亲人，甚至包括妻子和孩子吗？”

“舍不得，可是我又害怕……”

“害怕再做一次选择，而不管怎么选，结果都会是悲剧……啊，这可真是好笑，明明是我告诉你不要跟自己较劲，可如今我躺在水里很久了，竟连上岸求生的意志都磨灭了”

“那么我呢，究竟要怎么选择？”我很迫切地问。

水下的人想了一会

“一切逆着性子去抉择。从现在起，如果哪件事令你厌恶，别想着逃离，而是反过来试着接受它，没心没肺地生活才能无忧无虑”

“我不明白”

“浩浩，你现在在哪呢，孩子生病了，快回家……浩浩？”

“等会留下来加班浩子，把这个项目整完”

“还真是个怪人，年纪轻轻走路都走不稳还要爬山，什么年代了还用纸币”

“举个例子，你今后想干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做”

“那就真的什么都不去做。现在呢，你最害怕的又是什么？”

“我害怕从悬崖边掉下去”

水里的人兴奋的叫了起来。

“那就应该从上面摔下来。如果你一直坐在上面什么都不做，等哭完之后回到家里，烦恼依旧会找上门。你并不是没有选择，相反恰恰选择了继续之前的悲惨生活。不如我们换个处境吧。我不想上去，而你不想下来，如果身份对调，这样彼此就都选择对了。现在你只需将身子往前倾，头伸到足够看清潭水的全貌，然后一切便结束了。从此以后，就再没有任何烦恼”

岸边的男人动心了。他抬头看了最后一眼夕阳，然后慢慢移动身子，将双脚悬空。几秒之后，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重重砸向水面，巨大的响声在山谷中回荡。

“呜呜……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浩浩怎么不接电话呀，这孩子……”

“浩子怎么不接电话呀，这客户又要加东西了，这时候找不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