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谢长安起了个大早。
她穿戴整齐，站在窗前伸了个懒腰。
“这雪，怕是又要连续下好几天喽。”
在向养父养母问候早安后，谢长安便坐下美滋滋地吃起了养母王秀英给她亲手下的猪油鸡蛋葱花面。
王秀英不知道谢长安背地里在做什么生意，也不知道当今天下的形势已经到了怎样微妙的地步，她只知道自己女扮男装去从商的女儿肯定很辛苦、而且压力绝对不会小，所以在给谢长安的早餐面里，她总会精心加上一段香喷喷的腊肠或是一大勺用新鲜肉炖出来的臊子。
自从新盐制开始推行后，谢长安也感觉自己的压力陡然之间大了不少。
昨晚，她本是想借助陆渊激一激燕煜，好让燕煜拿出信任和诚意定下人选，同时让陆渊意识到燕煜的势力虽然明面上和袁天越是一伙儿的，但其实也是反抗袁天越的一股强大力量。
从结果来看，她的确借助陆渊把燕煜刺激到了，只可惜陆渊太聪明，一眼就看出了她在轮盘那里用的小把戏，打破了她让燕煜当场定下合作的计划。
至于陆渊对燕煜的看法，谢长安觉得自己多虑了。这位麒麟才子确实名不虚传，他应该早就意识到燕煜是他在对抗袁天越时亦敌亦友的存在。
在确定陆渊有这个认识后，谢长安就觉得心里踏实了。如此一来，以后陆渊虽然会在明面上打击燕煜的盐行，但不会下死手，这对于在燕煜麾下的她而言毫无疑问是个好消息。
只可惜，昨晚没能成功登上燕煜的那艘商船。
等到谢长安放下碗筷的时候，李渔披着一身风雪前来送信：“小安，百里盐行在平阳城的分号掌柜沈掌柜来了，说是要见你，现在正在绝色坊等着，我已经给他安排好酒好菜先招待上了。”
“好，我们这就出发。”
绝色坊的会客室中，沈掌柜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把玩着手中的两个核桃。
见谢长安和李渔赶到，他并没有抬起视线给个正眼，满脸都写着爱答不理。
不过比起这个年逾四十、长得比核桃还老的沈掌柜，谢长安倒是觉得这家伙带来的鸟笼更引人注意。
在那精致的笼子里，一只乖巧又温顺的金丝雀蹦蹦跳跳，欢叫个不停。
曾经的它属于天空，可这会儿鸟笼的笼门虽然开着，它却也乖巧地待在笼子里，不敢逾越一步。
人与事总是联系在一起的，比起沈掌柜的满脸横肉，谢长安觉得这鸟笼恐怕更能体现沈掌柜的心思。
不过，毕竟是做生意，而且对方的地位暂时确实更高，谢长安坐在沈掌柜对面，换上一副日常的笑面虎表情。
“沈掌柜可是我这里的稀客啊！不知道您今日前来，有何指教？”
面对李渔递上来的茶，沈掌柜没有接，但终于将视线抬起，看向了谢长安：“谢老板还真是贵人多忘事，难道你昨晚才和陆公子约好的事情，今早便不记得了？”
见对方眼中写着一抹早已深思熟虑的清爽与傲慢，谢长安笑着道：“哦对对对，您请说。”
沈掌柜一边逗着鸟，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道：“谢老板今后作为我百里盐行的代理盐商，由百里盐行统一配货，且只能卖我百里氏的盐。鉴于你是陆公子介绍的，保证金只需缴纳一半即可，五千两现银就行。”
听到这个数，谢长安不禁从座椅上直起了身子，因为这价喊得比章显坤还要无赖。
据她所知，百里盐行档位稍高一点的保证金也不过二三千两银子，沈掌柜不仅开口就是五千现银，而且还说这是优惠了一半之后的结果？
看来，百里氏是真的出事了，甚至有些百里氏的人飘得连陆渊的面子都不想给了。
谢长安暂时压住怒火：“那进货价又怎么说？”
沈掌柜依然漫不经心地答道：“看在陆公子的面子上，谢老板只需比成本价盐价多出二十个点即可。”
谢长安终于忍不住笑了：“沈掌柜这是在与我说笑吗？我听说百里氏在平阳的盐行这几天才刚涨了成本价，比大多数同行都高，若在此基础上再提二十个点，就算我按照当前市场上最高档的盐去卖，扣掉其他成本，我也是亏本的。我不知道，沈掌柜到底是过来谈生意的，还是过来抢钱的。”
沈掌柜有些轻蔑地笑了笑：“百里氏的盐，别人想卖都卖不上，你该多谢陆公子给你争取了这个宝贵的机会才对。平阳是陆家的地盘，盐业是百里氏的天下，你纵有经商之才，但在这大浪中也不过是过江之鲫，我百里盐行要是刻意刁难你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岂不是让天下笑话？谢老板，我劝你不要眼高手低，我百里盐行的其他盐商能把盐卖出去挣钱，如果你不行，那是你自己的问题。”
谢长安冷哼一声。
这明摆着就是刻意的刁难。
如果没有特殊原因，越卖越亏的买卖只有傻子才干。
“多谢沈掌柜提点，您在百里氏这条大江里想必也游了十几年了吧？可你游得再快，嘴上还不是栓着一条钩，甚至还把这钩子当成自己的能耐？抱歉，我谢长安不做赔本买卖，也不吃嗟来之食。各大盐行的成本价对我们这些经商的人来说随手一查就能查到，若是沈掌柜把睁着眼说瞎话当作是一种诚意，那我也就把不识好歹当作是对您的认可吧。”
见谢长安居然敢反驳自己，沈掌柜眼中虽然有些愠怒，但却哈哈大笑了起来：“好，看来谢老板果然和传闻里的一样，既有骨气又有志气！既然如此，那我就先打道回府，如实禀报陆公子。希望下次在盐业市场上见面的时候，谢老板还能像今天一样意气风发，告辞！”
“好走不送！”
直到沈掌柜都离开了一小会儿，谢长安还是越想越气。
她先是往沈掌柜坐过的垫子上狠狠踹了一脚，然后接来一盆水，打算洗干净。
可她最后想了想，还是丢了算了。
比起刘子益那种伪君子的作风，沈掌柜的这种嚣张与傲慢在恶心人的程度上丝毫不占下风。
李渔见状，连忙给谢长安泡了一杯消火的茶：“小安，消消气，自然会有我们收拾他的时候。”
谢长安将茶水一饮而尽：“他已经明摆着打算对付我们了，我们自然也不能让他好受。但这样也好，不与百里氏合作才是明智且符合我们最初计划的选择。那沈掌柜到底是个啥玩意儿变的？跟他合作我只会觉得晦气。给陆渊送封信，就说不是我不想同他合作，而是沈掌柜看不上我。”
李渔拿出笔墨，边写信边开口道：“百里氏独大已久，最近又逢内乱，平时装成人的魑魅魍魉现在跳出来倒也能理解，不过他们应该很快就会被清算。对了，在你刚刚和沈掌柜谈话的那会儿功夫，江云帆传信，说燕煜可能会在七日后离开平阳，返回大燕。”
听到这个消息，谢长安有些焦虑地在屋里来回踱步了起来。
一方面，她觉得燕煜其实和姐姐谢长柔有点像，都有一点傲娇但很好哄的孩子气。
如果不是这样，昨晚带他玩转盘故意让他赢的时候，他就不会笑得那么开心。
可另一方面，燕煜是个不走寻常路的性情中人，谢长安还真不敢断定燕煜不会离开平阳。
李渔将信封好，见谢长安似乎还是没有头绪，他也叹了口气：“好像确实有点难办……毕竟，燕煜现在应该最不想见你。”
谢长安突然停下，看着窗外渐渐下大的雪，又想起陆渊之前提到的燕煜往事，她灵机一动。
“不，我有主意了！李渔，送信后麻烦你再跑一趟，把燕煜的往事也打听打听。”
既然燕煜是好哄的类型，那哄到他心坎上不就没问题了么？
娘亲曾经说过，一个表面上看起来越阳光、开朗、潇洒的人，背后可能就越孤独、越悲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