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志军老家有句俗谚叫白天游啊游，晚上熬灯油，说的就是他目前的生活和工作状态了。

他身为单身职业网络作家，毫无工作上的自觉、自律和自省，白天喜欢到处瞎逛，晚上甚至要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恋恋不舍的下了游戏，关了视频，和直播的小姐姐道别，然后叼起一支烟，泡上一壶茶，打开WORD开始码字，码了一章上传后，说不定还要再玩一会手机才去睡觉。

好在柳志军在爷爷和亲戚们的呵护下，不缺少爱的呵护和良好的家庭教育，知道自己毕业之后就一个人宅家创作，必定会缺乏必要的社会经历和人际往来，应该要多出去走走，多交交朋友，才能保持身心的健康状态。

柳志军学生时代喜欢的古龙的书里，有一个有意思的配角，叫什么半城的让他印象深刻，城里有一半的地都是他家的，他把地全卖了，然后交了半城的朋友，让柳志军当然觉得这个人很豪很爽。当然，像在强势的父辈逝去后，半城如果不卖地，会死！这样的道理，柳志军要很久以后才能悟到。

但柳志军很早就知道，自己没有完整的生活经历，在亲情上还是有所缺失的，如果自己再没有几个要好的朋友，会寂寞到让心灵受伤。所以他喜欢利用各种机会交朋友，更喜欢拎着笔记本到处旅游码字找朋友。在网文作者的小圈子里，柳志军（小九）的名气比他作品的名气要大得多，他那种在网上和你聊得投机就会真的到你所在城市请你吃饭的作风，着实令很多在网络上社牛生活中社恐的作者感到瞠目结舌、压力山大。

“我只不过是在群里跟你说了几句客套话，第二天你就信以为真千里迢迢飞过来要和我痛饮豆汁三大碗，你这是什么神仙人物啊？！”

交朋友是要讲缘分的，但是不见面怎么知道彼此之间有没有缘分，即使是一面之交还是要比网上嗨聊一年要强，柳志军这样莽撞的做法居然交到了不少业内的好朋友，黄思齐就是其中之一。

这次沪海之行，特别是在找劳伦斯神父的过程中，沪海的朋友们非常热情的帮忙，甚至为此还专门拉了个叫“云深不知处”的小群，每天通报汇总相关进程，柳志军非常承情，说了找到人后请大家小聚，但是柳志军对沪海不熟，不知道在附近有什么口味好一些的合适地方，想起了去之前和黄思齐约好了，从医院出来以后就去找他，等他忙完就在附近找地方一起吃饭。

黄思齐是网文作者中写谍战大家公认的大神作者，写了好几本关于这方面的书，他连载的网络长篇小说《无形的战线》也在网上大火，书马上就要大结局了，但他总觉得缺点什么，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在网文作者里算是独领风骚的决定，一定要在一个非常有仪式感的地方码完最后一章，那就是第一次大会的会址。

为了这一天，黄思齐做了充分的准备，他先是在网上做了预约，定好了参观的时间，然后穿着一身正装佩戴好党徽提前到达，会址门前已经排着长长的队伍，当他跟着全国各地前来开展红色教育参观的人群进入会址后，就神情肃穆的倾听着讲解员的讲解把纪念馆瞻仰了一遍，在参观的过程中一件件历史文物、画像、雕塑和革命先烈的事迹在他的脑海中激荡，最后汇聚成一股强大的精神力量，他强行抑制着因为灵感波涛冲刷而亢奋得微微颤抖的身体，从寄存物品的柜子里取出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穿过茫茫人群，犹如跨过高山大海。

键来！他从来没有如此迫切的想要码字。

当柳志军找过来的时候，黄思齐还在忙着敲键盘，在一大会址旁边的小广场里，坐在一棵大树下的石桌子旁，一束束阳光穿过了树荫，点点光斑打在了他的身上和四周，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游走，边上的一大杯冷饮早已变得温热，他一直全神贯注的写着全书的大结局，丝毫没有在意身边的人来人往，闹市喧嚣。

柳志军当然不会跑去打扰人家，灵感和激情对作者来说，有时候比黄金更宝贵，黄思齐此刻陷入的创作状态，只会让他非常的羡慕。看到边上有人向他招手，他就走了过去。

招手的是黄思齐的女朋友，叫张佳琪，在沪海一家外贸公司工作的漂亮的武林姑娘，是黄思齐的大学学妹，黄思齐这个看上去本分的小胖子下手下得早，两人已经谈了蛮久一段时间，感情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朋友们都笑他俩，一个叫“黄思琪”，一个叫“张嫁齐”，听名字就是天作之合的一对鸳侣。

柳志军和张佳琪寒暄了两句，张佳琪把晚餐吃饭的地方推给了他，柳志军再发到了小群里，圈了所有人，就一起坐在边上等着黄思齐把书写完。

约莫又过了一个小时，柳志军的手机都玩得快没电了，就看到黄思齐抬起了头，摸着无线鼠标一顿操作，最后重重的点了一下左键完成了上传。

在吃饭的时候，大家都恭喜黄思齐的谍战大作《无形的战线》大结局，预祝他版权大卖，黄思齐也感慨的回顾了一路创作的辛苦，总算是又完成了一本，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

当然大家也聊到了结局的剧情，别人也就罢了，张佳琪是知道原来的思路的，就好奇的问为什么原来大家预料主角是完成潜伏任务回到组织开始新征程的大团圆结局的，怎么变成要将革命进行到底，继续潜伏宝岛，结果在六十年代的风波中不幸暴露，最后壮烈牺牲的悲壮结局。这样子的结局简直就是往很多读者心里捅了一刀，他们无法接受悲剧结局，怕是会在评论区里闹，甚至会给作者寄刀片。

说到寄刀片，在座的朋友们就不累了，纷纷都笑了起来，边笑还边看着柳志军，毕竟前几天他可是收到了一把名为工艺品实为有杀气的刀片作为礼物的啊。好在孙教授因为学校有事缺席这次聚会，不然这个有钱有闲还喜欢恶搞的家伙不知道会整出什么样的幺蛾子来呢，比如送黄思齐一对戚家刀，为这一对新人未来的家庭和睦、妻慈夫孝送上真挚而美好的祝福。

柳志军放下手上的手机，叹了一口气，刚刚已经是第三遍仔细看了结局，让他久久无法平静，“真的厉害，很有精神，感觉很上头，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主题一下子就起来了…”柳志军说道。

“我本来只是有一个隐隐约约的念头，根本没想过要这样写，但是今天参观的时候，走着走着，就沉浸进去了，好像耳边开始先是响起了脚镣拖地的叮当声，然后慢慢听到了英特纳雄耐尔的歌声，从一个人的低吟一直到整个监狱里囚犯们的高声大合唱，眼前浮现的是烈士牺牲前走过监狱长廊走向刑场的情景，就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一定要写出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的那种信仰，于是就是这样，那种感觉来的时候，根本就不是我在写，而是剧情自己在推着我的手再写，仿若就是本来就是这样，有种我将无我，不负此书的感觉。”

黄思齐回忆当时的情形激动的说，最后还补充了一句。

“要我再写我也写不出，要我来改我也改不动。”

创作时有过类似经历的都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听不懂的也没有做声打破这个氛围。

饭桌上大家默契的没有询问柳志军今天去看望爷爷的朋友遇到什么事情，有什么收获，作为沪海这样的地方，大家都认为这是他家里的私事，前面帮忙是尽朋友的义务，后面如果柳志军自己不主动说也就不打听。而且既然柳志军已经这么兴高采烈的请客，说明事情已经解决了，那就好了。而且今天黄思齐大神敢于跑到一大开会的地方去写大结局这样的神奇操作吧，都是在网上码格子的人，对这种创下网文佳话的事情非常的佩服，何况还有革命理念加持，创作灵感爆棚，那就更加的羡慕了，但是如果要自己去做，不是不能，是有点不敢，实际上就是心里怯势。

所以，人还是怕比较，成功的喜悦都是别人的，而扑街的总还是我。聚会虽然气氛非常的欢快热烈，但是很快就散了场，柳志军坐网约车回到宾馆的时候甚至天都还没黑下来，宾馆门前迎宾用的LED横屏上滚动播出着今年全民国家安全教育日的宣传标语，沪海漫山漫海的霓虹灯已经纷纷亮了起来，这座不夜的城市掀开了新的一幕。

“您好，请问是柳志军先生吗？”

柳志军踏入宾馆，在空阔的大堂里被两个年轻人给拦住了，他俩都穿着黑色的西装，打着领带，皮鞋擦得铮亮，其中一个拎着哥黑色皮包，看上去不是销售就是卖保险的，但又身姿挺拔，满脸严肃，不苟言笑，似乎颇有点侵略性，让柳志军有点弄不明白，但这是在宾馆大堂里，也许是店里的保安经理什么的，总不会有什么危险发生吧。

“是的，我是。请问有什么事吗？”柳志军同样轻声并礼貌的回答道。

“我们俩是沪海市安全局的，有些事情需要向您了解一下，不知道您现在是否有时间…”

柳志军惊呆了，心里咯噔一声，这是什么情况？他们说自己是什么单位，安什么局，全什么安，W·K奥，安全局的，我居然见到真的了，他们来找我干什么，我应该怎么回答才显得自己没做亏心事，如何和他们谈笑风生显得很熟的样子没有害怕…

虽然是设问句，显然并不容拒绝，对方见多了问询对象在自己亮明身份后瞠目结舌不知所措的样子，具有丰富的应对经验，便直接提议就在宾馆一楼的咖啡厅里谈，并引着柳志军过去，这个时候咖啡厅里没什么顾客，他们在僻静的角落找了一个位置坐下。那两人都点的是摩卡，柳志军给自己点了一杯美式，等服务员走开后，便小声地把心里的嘀咕给问出了口。

“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喝咖啡啊？”

“不用担心，我们只是来了解一点情况”为首的便衣笑着对柳志军说道，“如果到我们单位上的话，一般只有茶水，而且办公物品采购最近管得严，大家茶叶都舍不得多放，喝起来寡淡无味，喝过的人目前还没一个给好评的”。

“那今天的咖啡我请”柳志军一下子脑抽，就跟酒吧里喊今夜大家的酒水柳少买单似的说道。

“那就不用了，我们有纪律，而且你支持配合我们的工作，请你喝一杯咖啡的经费总还是有的，等下我们会买单的。”

这时另外一个人已经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本黑色笔记本在桌上摊开，一边掏笔一边说道，“柳先生，时间不早了，我们其实已经在这等你有小半天了，我们尽快开始吧”。

柳志军感觉到自己被重视，连忙点了点头，开始了自己人生中第一次被安全局便衣上门询问。

首先两位便衣做了自我介绍，为首的那位年轻帅气的叫江宁，他在做笔录的那位脸上有痘痘的同事叫王柯山，江宁还掏出自己的证件，他原来只是想走程序亮一下就好了，没想到柳志军居然真的接了过去，惊诧的神色一闪而逝。

“好奇，有点好奇”柳志军没想到自己怎么就这么顺手，但既然已经拿了他就真的翻看了一下，一是这稀罕东西确实难得一见，也算开开眼界；二则柳志军心里也没底，爷爷葬礼上的遭遇还历历在目，自己身上也算是有了点小秘密，不看清楚了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能不能说。

“原来你们居然是和警察用的一样的证件啊”柳志军看了赶紧双手还回去，江宁接了塞回兜里回答道，“都是为了工作需要”，不知怎么语气有点淡淡的。

询问的时间不长，问的问题也很简单，主要就是江宁围绕着大名鼎鼎的灵魂三问略微展开，你是谁？从哪来？来沪海做什么？柳志军一一如实做了回答。

柳志军只是刚开始很错愕，安全局找上门来应该很少人能保持住淡定的，但他确实没做过什么损害国家和民族利益的事情，即使在网上摸鱼的时候也不怎么参与键政，既没有哪个网友说发现了虫洞，也没有接到什么莫名其妙的需要自己转寄的信件，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联系到今天在医院里倪爷爷的病房门口看到也坐着两个身份不明的年轻人，心里猜到应该是为了今天自己去看望倪爷爷的事情来的。

果然，江宁主要就是问了他今天到医院的事情，和劳伦斯神父是什么关系？是怎么知道神父生病并找到医院的？到了病房里发生了什么情况，谈话谈了些什么内容等等。

柳志军没有被问话的经验 ，但他突然想起以前看黄思齐的一本谍战小说《黎明·交锋》里有过一段如何应对问话的经验介绍剧情，总结起来就是四个字：言多必失。所以江宁问到了，他就讲实话撂得干干净净，如果没有问到，他也不会为了急于洗清自己而补充以免节外生枝，越扯越宽。

爷爷因为葬礼上何老率队敬献花圈导致老人家“掉马甲”，疑似有多重神秘身份，与倪爷爷说不定还有工作上的联系，江宁没有仔细追问到，柳志军也就没有主动说出来，毕竟一是自己就非常不确定，二是倪爷爷也只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很久不见的老朋友的孩子，滑不留手的什么也没跟自己说，在这里就不要去给自己加戏了，万一害得人家两位同志要加班，那多不好意思啊。

而且人家是什么人啊，安全局的精英，什么都瞒不住人家，人家不问一定是有人家的道理。

反正就是爷爷去世前留下了一张问候老朋友的明信片，自己千里迢迢完成了爷爷遗愿这么一个简单的感人故事。总不可能问出什么花来。

等江宁问到柳志军从医院出来后去了哪里，谈话实际上差不多应该已经结束了，但江宁突然对黄思齐跑到一大开会的地方寻找灵感写大结局的做法表示出了兴趣，问了作品的名字，还流露出网络上的谍战类小说虽然都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但是这个清奇脱俗的做法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的意思，表示有时间一定看看。柳志军代表黄思齐表示了感谢。

看到一直在边上做记录的王柯山放下了笔，柳志军突然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要不要我写一句，以上笔录我看过，和我说的相符啊？”

江宁和王柯山都笑了，江宁一副你很懂的表情指了指柳志军，笑着说，“不至于，不至于，我们就是简单了解一下情况”说了瞟了下四周又解释道，“你知道的，劳伦斯神父是著名的民主人士，现在又在生病住院，为了让老人能好好养病休息，需要我们做一点基础性的工作，这事就到这里，不是什么大事，你也不要跟别人去说。”

柳志军对此表示深信不疑，连说一定一定，今天就没见过二位，也没有发生什么谈话这样的事情。

工作忙完，王柯山结了账，柳志军客气的要将他俩送出宾馆，被江宁婉拒，在咖啡厅里分了手。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柳志军坐回自己的座位，端着早已冰凉的咖啡，不由的想到黄思齐在下午聚餐散场等车时私下里跟自己说的那段话。

当你探求事情真相的时候，麻烦也会与之俱来。

PS：4月15日是全民国家安全教育日，国家安全，你我共同维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