蔻群玉从不说拒绝的话。
若要拒绝也明里暗里拐好几个弯,叫人察觉其中大意,又不让人有被拒绝之感,八面玲珑是蔻群玉三岁便学会了的事。
蔻群玉听到他的话,只浅抬眼皮扫了眼他面前的杯子,完好无损。
好在祁云亭是个知轻重的,这样好的杯子若是碎了一只岂不遗憾。
惹得祁云亭不悦,蔻群玉也丝毫不见慌张。
她还有闲心品了口茶水,才柔柔开口,
“你即要我直说,那我便也不找借口来搪塞你了,这次乞巧节我不打算,”
祁云亭听着她的语气,在她说出“不”字的一刻心灰意冷。
没有人听到过蔻群玉口中的“不”字。
他低着眉眼看着桌上的杯盏,她此刻还喝着他送的茶。
喝着他给的茶拒绝他,好,蔻群玉你好得很。
祁云亭发了狠,心道,再得到稀罕之物,也再不会巴巴给她送过来了。
蔻群玉将祁云亭这一番神色收入眼底,看到这人紧绷着的脸皮上出现受伤和恼怒时,不由觉得好笑。
欣赏够了,眼前这人的神色也越来越冷,怕真是要恼了,蔻群玉终于舍得开口说出剩下半句。
“这次乞巧节,我不打算同她们一道,便劳烦咱们祁大师兄抽空陪我去逛一逛。”
峰回路转,祁云亭脸上表情有一瞬呆滞,然后从眼底跃起控制不住的欣喜。
傻傻的倒还有几分可爱模样,不禁让蔻群玉回忆起最初见到他的模样。
那可不是什么好的回忆,蔻群玉进宗门的时间很早。
早到她都快忘了来宗门之前的记忆,仿佛她的一生是从来到宗门后才开始的。
她是被前任掌门捡回宗门的,是当之无愧的大师姐。
可惜进门早又有什么用,祁云亭初见到她时,尊敬的叫了她一声蔻师姐,再后来发现她在掌门座下三年未筑基后,便再也没叫过她。
祁云亭是很倨傲的人,连面上功夫都不愿装,平等的瞧不上所有人。
他来宗门前是世族之首祁家嫡长子,来宗门后是半日便引气入体筑了基的修炼奇才。
他一番风顺,高高在上。
蔻群玉经常被他无视,就算偶尔被看见了。也仿佛她是一粒尘埃,从他眼前飘过便忍不住想要拿手扇两下。
祁云亭啊祁云亭,你无视我的时候可曾想过今天呢?
不是高高在上的世家贵公子吗?怎么只是冲你笑一下便成了摇尾乞怜的狗呢。
祁云亭终于从喜悦之中缓过神来了,自以为收拾好了脸上的表情,实则嘴角上扬的压都压不住。
“既然要同我一起,刚刚为何不直说。”
蔻群玉但笑不语,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这样才能让你更开心啊,如果轻易了答应了你,那你还会如此欣喜吗?她蔻群玉施舍的一分一毫都要叫人狠狠记着。
祁云亭得偿所愿,拍了拍袖子走了。
乞巧节当天,祁云亭等不到晚上,早早出现在蔻群玉院子门口。
即是上街游玩,祁云亭换下了寡淡的白色弟子服,换回他从前做世子时惯常的装束。
他其实不喜欢清浅的颜色。
祁云亭眉眼冷峭,面部线条凌厉,深色的衣服更贴合他的气质。
今日一身玄色广袖长袍,腰间系着绛红色腰带,本命剑青越系在腰间,端的是公子世无双。
蔻群玉倒是没有刻意打扮过,一席月牙白垂花宫锦长裙。
头上未佩钗环,鬓边却别了朵娇艳的木芙蓉,腕间佩戴两条晴水绿美人条叮当镯,一举一动间,叮呤声便落到人心尖上。
她容貌太盛,本就无需打扮。
只此小小花一朵,便叫人心荡神摇。
祁云亭看着她道了一句:“何须深红浅碧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蔻群玉浅笑:“说的是花还是人?”
祁云亭不理会她打趣的笑容,从她身边越过:“自然是花。”
夜幕半明半暗,灯会还未开始,祁云亭便带着她在街头漫步。
这灯会蔻群玉年年都来,和不同的人来,对她来说甚么都不算稀奇。
师妹活泼娇俏,会拉着她的袖子指着新鲜物件对她盈盈一笑。师弟心思活络,会潜心费力在坊间搜寻有趣的故事,一一讲给她听。师兄体贴细致,将整个灯会行程安排的井井有条。
和他们相比起来,端着脸衿傲的祁云亭实在无趣。
这不能怪祁云亭,这是他平生第一次逛灯会。
大大小小的场面他经历无数,各种各样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他都不曾在意。
可如今和蔻群玉走在这街头,身畔萦绕着身边之人的莲花香,和路人落在他们身上或赞叹或艳羡的目光,确无端的让祁云亭紧张起来。
他向来平稳的心从未有此刻一般乱过,只能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冷静,不让人看出端倪。
祁云亭这边的起伏心思蔻群玉一无所知,只颇觉无趣,意味阑珊的指着老槐树下一间茶铺,“平日里喝了许多你送的价值千金的茶水,今日便请你喝一回两文钱一碗的茶水,你可会嫌弃?"
祁云亭垂着眸子轻瞥她一眼,
“你倒会做生意,投之以琼瑙,报我以木桃。”
嘴上说着嫌弃,身体却率先一步走向茶铺,
刚一坐下,茶铺老伯便上前招呼二人,
“二位是来看灯会的吧,哎哟长得可真够好看的,真是郎才女貌。”
这话算是说到了祁云亭心坎上,连带着面上因为茶铺简陋的嫌弃都少了两分。
料想这茶铺也拿不出什么好茶来,祁云亭就让他随便上。
老伯很快便将茶端上了桌,蔻群玉扬起嘴角道谢,目光落在老伯身上不知为何却凝滞了一下。
祁云亭未发现异样,想要拎起茶壶为蔻群玉斟茶,这老伯送了茶却并不走开,而是比他先一步拎起了茶壶,俯身为他们斟茶。
在越过蔻群玉为祁云亭斟茶时,碰倒了茶杯,茶汤撒了出来,沾湿了蔻群玉的裙摆。
“哎哟,对不住姑娘,你看这。”
祁云亭盯着锦裙上茶渍,脸色发冷,老伯揣揣不安的站在一边。
“真是对不住啊姑娘,我这年老眼花不中用,茶钱我就不收你们的了,这前面街角有家成衣铺子,姑娘可去哪里重新卖身衣裳。”
祁云亭忍不住刻薄,“既然年老……”
蔻群玉当然不会眼见老伯被刁难,毕竟她是如此善良,开口截下了祁云亭的话,
“好了,我没事,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