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娇的老家在南方,一个叫“古榕”的小县城,古榕县依山而建,植被面积广,风景秀丽,县城的道路两旁栽满了紫荆树,一到春季,山城就像泡在了紫荆的花海里,目光所及之处都全是梦幻般的紫色。
下了一夜雨,早上七点,天还是灰蒙蒙的,湿润的空气带着些许春寒,路旁的紫荆树经过一夜春雨的冲洗,落了满地紫红。
苏玉娇额头上顶了一个大包,背上书包走出家门,她的发小刘丽娟刚好走到家门口。
“阿娇,早啊,今天怎么这么准时?”
小姑娘扎着两条麻花辫,肉嘟嘟的脸颊向上堆,把眼睛挤成了一条缝,正笑眯眯的看着她。
“早啊,阿娟。”苏玉娇一愣,立即反应过来,对着她咧嘴笑了笑。
“咦~你的额头上怎么肿了?”
脑门上的大包已经开始淤青,很难不被人注意到。
苏玉娇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心虚道,“不小心撞的。”
刘丽娟望着那个肿包面露担心,“那你真是不小心,痛吗?”
“还好还好。”
刘丽娟是她的发小,跟她在同一个班,两个人在三岁的时候就认识了,刘丽娟的爸爸在附近的夜市开宵夜摊,经常上她家打酒,打酒之余陪她爸聊个一时半会的天,两家便熟络起来,刘丽娟也常随父亲过来玩,一来二去,就顺理成章的成了好友。
刘丽娟和她都不是读书的料,上小学还好,有学校,家里管束着,成绩不上不下,可一旦到了青春期,不知道这两人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成绩差得全年级垫底。
初中还没上完,刘丽娟就辍学了,那时候老师连同教导主任一堆人把她家门槛都踩破了,仍是没劝回来。
她爸气的要死,拿着藤条追了她一条街,可她死活就不愿意继续读下去,她爸无奈,把她送去了在省城打工的姑姑那。
苏玉娇还好,总算是混上了高中,还考了个大专又读了三年,自从刘丽娟辍学后,两人的人生轨迹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即便手机普及率变得更高的以后也再也没有联系过。
不过目前,她还是很珍惜和这位发小的友谊,毕竟她的童年似乎只有刘丽娟。
印象中,刘丽娟似乎是个很活泼的孩子,说话直爽,朋友也很多,像是到哪儿都混的开,很多时候还是她带着自己玩。
“阿娇,今天开学第一天,我们下午早点溜出去玩吧,一起去公园吃麻辣烫好不好?”刘丽娟一脸坏笑地把她拉到身前,一只手搭在她脖子上,脑袋靠近耳边,悄声对她说道。
“哈?”苏玉娇脊背一挺,不确定地看向他。
“我说我们下午早点溜出去玩吧。”小姑娘又重复了一句,这回说的倒是大声了。
苏玉娇狐疑:“下午不是还要上课吗?”
“你不记得啦,上学第一天不讲课,上午发新书下午上自习啊。”
小姑娘说得很自信。
苏玉娇扯了扯嘴角,胡乱地应和着,说罢,闭上了嘴,一言不发地看着地面。
不得不说,苏玉娇被刘丽娟的想法震惊到了,怪不得她们两曾经的成绩那么差!这一天天心在曹营身在汉似的,哪里还读的进去书!小时候的苏玉娇性子野,可这是二十八岁的苏玉娇,她在那个艰难的世道里历经艰辛,深知知识和技术的重要性,若说她二十八年来最大的遗憾,那必定是年少时从没好好上过一堂课!
如果她的未来注定在深渊里,她也一定要抱着书本死去。
想到这,心里更是下定了决心痛改前非,绝不在自己的少年时代虚度光阴。
“阿娟,我想我们还是别再早退了吧。”苏玉娇一脸认真地对她说道。
刘丽娟对着她的脸凝视了一小会儿,有些纳闷的皱眉:“你是什么时候转性啦?”
“嘎?”苏玉娇看着她也一脸懵。
两人上的小学在郊区,离家两三公里,走路的话,距离不算近,苏玉娇记得当初迫切地想要辆自行车骑去上学,还跟家里闹了很久,到最后小学毕业了也没要到,上了初中,苏玉娇就上了学校寄宿,自行车的事自然而然地不了了之了。
上小学的时候为了赶时间总是要绕到城郊的村子里走近路,那时县城还没有扩建,城郊的村子里大多还是土砖砌成的瓦房,房子四周被绿荫遮盖,附近是成片的绿油油的稻田,一条黄泥小路从中穿行而过,歪歪斜斜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国道。
古榕县钢铁厂小学就坐落在国道旁,学校旁边是一片厂房,几个陈旧的大烟囱仍高高耸立,倔强地向世人宣告它曾经的辉煌。
古榕县矿产丰饶,是远近闻名的钢铁产地,曾经将钢铁产业作为城市的经济支柱,不过在十年前,政府为了响应国家号召开始搞生态建设,便把县城周边的钢铁厂关闭了,在道路两旁种起了树。
钢铁厂虽然倒闭了,但为钢铁厂而建的小学还没有,只是由政府统一规划,提供给城郊一带农村户口的孩子就读。
简而言之,在钢铁厂上学的全都是农村孩子,在某个时期的大众观念里,农村并不是什么好的代名词,至少在苏玉娇的童年时代是这样。
下了雨的黄泥小道松松软软,一脚踏进去,鞋子可以陷进泥泞处两三公分,两人一路艰难行走,终于在上课铃响之前赶到了学校。
校门前的大马路上陆陆续续聚集了很多学生,门口站着红袖章的值日生在检查校卡和红领巾,苏玉娇看着门前竖立的那块印着学校名字金灿灿的匾额,心里有些莫名的激动。
二十八年后居然又上了一次小学?
不得不说这属实很魔幻。
六年级一班
班里吵吵闹闹的,孩子们在走廊里跑来跑去,苏玉娇进到教室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她扫视了眼班里,发现大多数同学都已记不清姓名。
刚坐下不久,一个扎羊角辫,眉清目秀的女孩抱着一堆寒假作业走到她面前。
“苏玉娇,刘丽娟交寒假作业啦。”
“哦,好好好。”
两人连忙拉开书包抽出作业本递了过去。
小女孩拿过作业,转过身,边走边翻,忽然,她转过身,大声冲苏玉娇喊道:“苏玉娇,你寒假作业怎么是空白的!”
“什么?空白的?”
“苏玉娇你可真牛逼!”
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平头小男孩朝她竖起大拇指。
刘丽娟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苏玉娇看了她一眼,难以置信地向收作业的女孩伸手:“你拿给我看看?”
“喏,你自己看,是不是一个字都没写。”
女孩把作业本递过去,苏玉娇接过,随机翻开了一页,里面整整齐齐的黑色印刷体,就是没有一笔是自己的字,划线的地方,括弧的地方,问答题的地方,算数的地方,整本作业,她竟然完完全全,一个字都没落下。
我的天!苏玉娇看着自己的作业本顿感眼前一黑。
我脑子之前是不是被狗啃过?恨铁不成钢啊!!谁能想到她居然有一天会如此迫切的想抽死自己。
苏玉娇长吸了一口凉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她只想赶紧把问题解决,她看向那个羊角辫女孩,一脸谄媚地笑道:“不介意你的给我抄一下?”
小女孩看了她一眼,轻蔑似地朝她撇了撇嘴:“不行,我的答案都是对的,你抄我的会被老师发现的,你不能抄我的。”
“许婕你别这样,阿娇写不完会被老师罚的。”阿娟连忙向她求情。
“那你怎么不把你的给她抄?”许婕瞪着眼睛看向刘丽娟。
“我?”刘丽娟指了指自己,想起作业本里胡乱填写的答案,立刻噤了声。
“哼,看吧,谁愿意把作业给她抄啊,放假那么久,她一个字都没写,活该!”说完,许婕小下巴一扬,骄傲地转过身。
“别别别,许婕!”苏玉娇忙拉住她衣角,虽心知对方说得没错,但她还是厚着面皮地拦住她。
“行行好吧,拜托拜托!”苏玉娇双手合十,委屈十足地恳求她。
许婕不耐烦的扫了眼苏玉娇,或许是看在她可怜兮兮的模样上,终于松了口:“那好吧,但你不能抄我的。”
苏玉娇忙不迭点头。
接着,她低头在作业堆里翻找,从里头抽出一本写着三个潦草大字的作业本扔在她课桌上:“赶紧抄,下节课之前我要交上去。”
“好嘞好嘞!”苏玉娇狗腿般收下了作业本,可翻了不到两页,眉头却越皱越紧。
这字写的都是啥?作业本上的黑笔字龙飞凤舞的,她就算把眼睛看成斗鸡眼也看不出这写的都是啥,她合上作业本,只见封面飞扬跋扈写着“黄金荣”这三个大字,寥寥几笔字竟让他写出了狂草的气势。
呵,就这?苏玉娇不由感叹,目光凝聚在那个到处收作业本的许婕身上,叹了口气,拿出寒假作业,在封面端端正正的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翻开作业开始写了起来。
小学生的题不难,只要肯花点时间,不消个把小时很快就能做完了,可她缺的恰恰就是这点时间!
时间过去了半小时,上课铃也响了两遍,苏玉娇还伏在桌面上奋笔疾书。
只剩四分之一了,咬咬牙就能写完了,苏玉娇你赶快呀!
明明是微凉的天气,苏玉娇却犹如被架在了火上烤,手心,额头全是汗。
教室里瞬间鸦雀无声,同学们全都端坐在椅子上,目视前方。
“阿娇,老师来了。”阿娟用手肘轻轻碰了她一下。
“快好了,马上。”苏玉娇越是焦急,下笔就越重,纸面擦出沙沙的声响。
台上老师在讲的什么,苏玉娇完全没在意,只知道那是个女老师,声音洪亮。
“同学们清楚了吗?”
“清楚了!”
台下的同学的回答整齐又响亮。
教室重新安静下来。
突然,一个严厉的声音喝道:“苏玉娇!你在干什么?”
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的看了过来,阿娟脸上一红,赶紧推了推她,苏玉娇却置若罔闻,以为是玩闹,便道:“快了快了,还有几道应用题。”
忽然间,苏玉娇笔下的作业被猛地抽出,锋利的笔尖在作业纸上划开一道狰狞地口子,她皱起眉正要开口,却见身前站了个极具压迫感的身影。
女老师身材健壮,带着黑框眼镜,眼镜的后面是一双愤怒的眼睛,此时这双眼睛正死死地瞪着她。
“好啊你苏玉娇,敢在我的课堂上写寒假作业?你一整个寒假那么久都干什么去了?”
女老师的震耳欲聋的声音回荡在教室里,整间教室噤若寒蝉,苏玉娇朝左右看了看,只见四周的同学们纷纷朝她投来异样的眼神,有同情,有讥讽,大部分纯属是看热闹。
女老师眼尖,迅速从她抽屉里翻出第二本寒假作业,她看了眼封面上的名字,气得嘴唇发抖,“苏玉娇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寒假作业也要抄同学的?”
“不是老师,我没抄他的。”苏玉娇赶忙向她解释。
“苏玉娇,一会儿下课后我要打电话给你妈,跟她好好聊聊这件事。”
一听说要叫家长,苏玉娇立马拉住女老师的手,急声道:老师我错了,求你别告诉我妈!”
“现在知道怕了,一早干什么去了?”女老师睨着她反问。
“没写作业是我的错,可这真是我自己写的呀!”
女老师举起作业本,往她眼前扬了扬,不容辩解地斥责道:“别人的作业本都在这了,你还要狡辩?”
“老师你翻开看看呀,他的字根本就不能看!”苏玉娇焦急地解释,如果一开学就被叫家长,这事的后果如何,她甚至不用想。
“好好好!”女老师怒极反笑,“你说你没抄作业,那别人的作业本怎么在你抽屉里?你是学习委员吗?你需要收作业吗?苏玉娇!我不是第一次发现你抄作业了,抄了就抄了,还狡辩什么!”
女老师翻开她的作业本瞧也没瞧,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书脊被重力摔裂,直接劈了个叉,分成了两半,几片书页散落在地。
“你……”苏玉娇看着被蹂躏的作业本,顿时觉得胸口一阵闷痛,身体仿佛被抽干了力气,四肢发软,瞬间失去了争辩的欲望。
“是我错了。”苏玉娇蹲在地上,一张一张把作业拾起,将它们排列整齐,放在了课桌上。
听见苏玉娇认错,女老师的声音缓和下来,“说大声点,别跟没吃饭似的。”
苏玉娇咬紧后槽牙,闭上眼,大声道:“我错了!”
女老师厌恶似的瞥了她一眼,脸上的怒气消散了不少,这才稍微满意地收起作业走上台阶,再次把作业本重重摔在了讲台上。
“我看过了个年,我们班有些同学是越发不长进了,养成了一些坏喜欢,总爱撒谎骗老师,这样的风气很容易带坏那些学习成绩好的同学。”
女老师眼风往台下扫了眼,把目光转向苏玉娇,盯了一会儿又迅速移开,“在我们班,要是被我知道还有这种事,就直接通知家长了,同学们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台下齐声回答。
“我念在苏玉娇同学认错态度良好,就罚你放学前交100字检讨给我,再加打扫教室一星期,听见了吗?”
苏玉娇低着头沉默不语,大家再次把目光汇聚在她身上,女老师也不耐烦地扫了她一眼,便不再理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