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傅走出来，略有急促，好言好语劝她把杯子放下。
“先生这一次倒是不忙了？”
“好公主，你且听我解释可好？”
他伸着手，目光追随着杯子劝解:“我倒是有用意，公主快快放下——”
她这才把杯子扣在桌上，提裙子坐在一边。
“有什么用意，戏耍我两天就能达成了？”
昨天一早来找他，书童说他有事，让一个时辰后再来。
一个时辰后来了，又说他忙乱，已经睡下了，再一个时辰后来，又说在用膳。
直到今日下午了，要说不是戏耍，任谁也不信！
“公主莫要生气，微臣……确实有失妥帖，但是……”
“好了，冠冕堂皇的话先生就不要再说了，我只听得缘由，要是说得过去，也就罢了。”
她做请状让他坐下，李太傅微微行礼，提袍坐下。
“微臣不明白公主的打算，但是知道公主选择的路艰难险阻无穷无尽，下臣无力，只有些虚的东西让公主明白。”
“先生请直言。”
“耐心。”
“……”
她微微敛眸，又偏脸瞧着他。
“公主也许会吃许多人的闭门羹，也许次次求不得。”
“先生用心良苦，蓝城明白了。”
她站起来，朝着先生行礼，微笑道:“先生所言，我记住了，只是，若真有那样的人，蓝城也不会急，因为他们不是先生。”
李太傅愣了一下，旋即笑起来，书童上了两杯茶，喝了一口道:“公主之意，下臣也明白了。”
她看着他，莫名的，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了母亲一样的神情。
李先生长得一表人才，满身书卷之气，屋子里竹香茶香氤氲缠绕。
官为太傅，常着青衣，上常绣花中四君子，今日为兰，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薄唇轻抿，眉眼柔和，琥珀色的眸子像极了暖冬茶，看着就觉得暖洋洋的。
“先生你……”
“嗯？”
“难道，家里没给你定亲吗？师娘呢？”
“……”
李太傅一下子僵住了，眉头皱起，眸子里露出一丝无奈。
“好公主，你还小，怎么就操心起为师的婚事了？”
“额……咳，学生僭越了。”
李太傅默了默，脸上严肃起来，语重心长道:“公主，你还小，难免看不透人心，婚姻之事，还是及笄了以后再行考虑吧。”
她哭笑不得，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应下了。
再出门，她看了一眼带过来的书，一时难言。
也不明白为什么，李太傅似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想法，可是又格外纵容和支持。
他如此尽心，甚至还教她心境，就算不用日日去他面前应该也是一样的。
果不其然，甚至不用她有所改变，李太傅就让书童送了几本书来，说不必日日请安，只消有疑再去就是。
拿着书，翻开，里面小字批注详尽。
这几本书，兵法，史书，策论。
并不是一般会给女儿家的书。
果然，他就是知道。
这几天，她闭门不出，在屋子里看书，试不试记录下疑难让邵奇拿去给李太傅。
两个人书信往来了两日，眼见着是清荷宴的最后一日，躲不了懒了，换了身衣裳赴宴。
宴上，五公主关心了几句，然后目不斜视。
对面，苏云朗不见其人，倒是叫她躲了过去，他这一次出丑，阴差阳错，五公主没再看上他。
不过也不差她，证据已经准备好了，看皇上的脸色，只等回宫了。
清荷宴就这么“风平浪静”地结束了，洛朝华吃着蝉儿剥的莲子，时不时挑开车窗帘看看。
街道繁华。
其实及笄了就可以开府了，但是宫里及笄的只有丹阳公主和三公主，她们的母亲自然是不会同意的。
可惜……皇帝也不会同意她开府。
及笄就是真正的噩梦。
撂下帘子，闭目养神，车外风景变动，人声嘈杂抛在脑后，她再一次回到了云华宫。
回宫后，皇帝立刻召见了三皇子，据说大发雷霆，德妃前来求情，却是一点脸子都没得到，泪水涟涟地带着儿子回去禁足了。
蝉儿摆上一碗莲子羹，看了一眼暗流涌动的棋盘:“公主，德妃也被禁足了。”
“她禁不了多久，毕竟事情确实是丽妃让的……只是心急了，过个几天也就是了。”
“那，我们现在还要对付三皇子吗？”
“我怎么能对付得了他啊……”
她拿起一颗子，摇了摇:“要入手，也该是五公主，只是这次我不能再露面了。”
“那……”
她默了默，笑了一下。
“我记得……威明侯的世子，长得也不错。”
威明侯手握兵权，虽然不多，但是也有几分威望，可是世子多年未娶妻，原因还死死地捂着。
不过，要为了兵权，五公主怕也没得选。
“恒远亲王世子下个月要回边关去，所以丹阳公主这些天就要准备出嫁——公主要在什么时候下手？”
“端庆大长公主的孙女洗三礼已经过了，只有百天宴能去，隐蔽一些，丹阳姐姐成婚就不会被影响。”
德妃确实没被禁足多久，只十来日，皇上一时心软去瞧她，见她本是坚强的人暗自垂泪，三皇子也天天抄经念佛，大手一挥，解了禁足。
听了这个消息，丽妃可急了，这天，洛朝华照例做表面功夫去看二皇子，丽妃“刚好”也在。
“丽娘娘怎么瘦了？可是太担心二皇兄了？”
丽妃故作坚强地笑笑:“好孩子，快坐——哎，如今境地，还愿意来看我们的，也就你了。”
洛朝华懵懂地眨眨眼睛:“什么境地啊……娘娘别太累了，瘦脱相了可不好。”
“哎……也没什么，不过是担心你二皇兄的腿……”
说着，二皇子皱了皱眉:“母妃，你就别藏了，我都听见你前两天想念父皇直哭……”
“去！你懂什么，好孩子，别听你二哥哥胡说——”
她叹了一声，宽慰道:“丽娘娘别担心，父皇她最是心软，等父皇来看我，我一定劝劝他！”
丽妃一脸严肃的阻止着:“可不能如此，小七，你父皇去看你那是他慈父之心，怎么能提及我们呢？”
“这怕什么？丽娘娘也是母妃，二哥哥是哥哥，都是一家人。”
说完，她匆匆告辞，回宫里等着皇帝来。
一连多日，她再面对这些渣滓，也能好好地隐藏恨意和厌恶了。
皇帝来了，她甚至还能笑意盈盈地过去问好，只是今天，看起来低落了些许。
“怎么了？谁惹了华儿不高兴，嗯？告诉父皇，父皇帮你教训他！”
说着，皇帝伸手过来，想要摸摸她的脸。
她不着痕迹地转身，拿出二皇子抄写的经文。
“父皇，我去看二哥哥了……二哥哥受了伤，可是怎么连个太医都没有呢？丽娘娘也都瘦了一大圈了。”
皇帝顿了顿:“没有太医？”
“是啊，我这几天日日都去，一个太医都没瞧见！”
“这个是小事，皇后会处理的。”
他又伸出手，她看了看，把盒子推到他手边。
“父皇，这是二皇兄抄的经，说要给父皇祈福，还叫我拿去烧了祝祷呢……父皇，真的不能让他们出来吗……就关三皇姐一个人不行吗？”
皇上翻看了一下经文，点点头。
确实是洛明风的字迹，上头并无一点勾画，字迹工整，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说来，他受了伤，该养着，只是丽妃……罢了，既然如此，朕今晚就不陪你用膳了。”
洛朝华笑了笑，没表露出来雀跃。
当晚，皇帝去看了丽妃，也一并宿在了秀月宫中，被放了鸽子的德妃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这两个人开始较起劲来了。
今天丽妃弱柳扶风，还跳了个垂柳舞，明儿个德妃一手古琴哀哀戚戚，潸然泪下。
二皇子忍着断腿的痛日日抄经祝祷，三皇子日日请安。
他们争宠倒是有好处，皇上两头跑，来她这儿少了，别提多快活了。
“公主，不早了，休息吧。”
“不忙……我抄完这两个字。”
蝉儿悄悄叹气，转头出去招招手，把七夜叫了进来。
“公主，别抄了，快二更了，该歇息了。”
“……知道了。”
她落下最后一个字，乖乖把笔放下，回头看见他一身黑色劲装，皱了皱眉。
“给你做的新衣裳，都没见你穿过。”
“夜里黑色便利……”
“也有玄色的衣裳啊……别省着，这点开销还是有的。”
“多谢公主。”
第二天，确实听话。
他换了一身玄色袍子，里头修身的便装，打起架也不碍事，配上新换的面具，整个人瞧着好看了一倍不止。
“好看，以后就这么穿。”
七夜的脸有点热，低下头答应着。
旁边，欲言又止的邵关出来了，支支吾吾地提出了请求:“公主，属下想……上郊外去，今天是阿姐的生辰，所以……”
“那就去吧……蝉儿，拿十两银子。”
“是。”
“拿着吧，给你阿姐买点祭品和纸衣裳什么的……她生前没能报答，祭拜的时候总该尽心。”
邵关没再推拒，接了银子一撩袍子跪下。
“多谢公主大恩，邵关粉身碎骨，也必定报答！”
洛朝华指了指邵兰，让他把他扶起来:“起来吧……不说报答，我为了什么，你们也明白，只说是为从小养你成人的阿姐报仇，我们做个朋友就好，往后若有机会，你们想要自由，天高海阔，我也绝不强求。”
这番话是真心实意的，他们几个年轻人，曾经颠沛流离，一腔侠义和热血结拜，又阴差阳错被训练成了暗卫，就他们所说，其实还有两个兄弟，只是失散了，不知道是否还活在这世间。
邵关的阿姐是个普通的女子，长得颇具姿色，每每提到，他都伤心欲绝。
“他们都说我阿姐脏……可是阿姐是这天底下最良善的人，那些人欺辱践踏她，反而把污水都泼在她身上！”
可是当他厉害了，回老家去，却说，阿姐被人赎身了，早就走了，甚至只言片语也没留下。
他不信，苦寻多年，没想到，居然丧命在了皇帝的密室里！
他忍住悲凉，作揖道:“公主难出宫，有什么想打探的，不如让属下去探听吧。”
她迟疑了一会儿，不确定地问他:“你当真？”
“属下愿尽绵力。”
“那就有劳你……帮我探一探，林莫闻——林将军的情况吧，偷偷的。”
父亲……不知道过得好不好，是什么情况，若是相见，又该说什么呢？
她深吸一口气，听见邵关应下，点头让他自行离开。
别急，就快能见到父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