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
随着怀中长剑的拔出,莺九抬起头,神情悲怆,她一手握着剑鞘,两只眼睛紧盯着对面倚墙滑落的男人,半晌,嘶声道:“谢菖蒲……”
被唤作谢菖蒲的男人动作艰难地抬起头来,他脸色苍白,额角正止不住的流着冷汗,一手捂住不停流血的腹部,闻言扯了扯嘴角,笑容颓败——
“夫人,您的要求我做到了…”谢菖蒲难忍地闭上眼,一字一句都喘息极重,然而莺九还是清清楚楚的听懂了。
“…只可惜,您应邀的报答,还是下辈子再归还吧…菖蒲,此生是难以承接了。”谢菖蒲动了动嘴唇,声音极轻,“若是有来世,菖蒲也不愿…再见您。”
仿佛有根弦在脑内猝然断掉,莺九呆呆的僵立在谢菖蒲的面前,张了张嘴唇,却不知说些什么,她眼睁睁看着谢菖蒲的胸口起伏愈来愈小,内心生出一股难言的、巨大的悲怆绝望之感。
这种感觉很快便如雪崩般席卷了她的全身,上一刻还把刀稳稳插在谢菖蒲腹部的右手忍不住颤抖起来,莺九在这一刻,终于感受到了迟来的疼痛,她步伐踉跄,磕磕绊绊跌倒在谢菖蒲面前,此时,她看到了自己被鲜血呼了的半身,也终于放肆恸哭起来。
谢菖蒲的掌心已经有点凉了,莺九双手握住他,眼泪拼命的砸。四下安静,没有任何侍从看守,自然也不会知道,在这平常的一天,流云宫爱侣刀剑相对,莺少侠杀了谢宫主。
他们曾是江湖中最闻名遐迩的年轻道侣,鲜少有人不知道这二人,曾经流云宫的拜帖送飞了整个江满楼,人人都夸天道酬勤,知心爱侣。
然而从没有人知道,谢菖蒲与莺九是此生的仇人,有杀亲之恨。夜未眠心难捱,也许他们曾有无数个时候,想对彼此下死手——莺九想过,谢菖蒲也想过。
原只有眼观世事,才看不透这一纸万变。莺九勉强抱住谢菖蒲,神情恍惚,她以为自己是多么深恶痛绝这个昨夜还与自己同床共枕的男人,然而直到鲜血凌迟了的那刻,莺九才发现,她早已坠入一场镜花水月,在这世间跌了个头破血流。
谢菖蒲在,她还能有个活着的牵引,谢菖蒲死了,她的归宿在哪里?还能在哪里?
莺九抬起头,她的一张脸早已花了,活像只刚经历一番挫磨的掉毛小鸟,迎面吹来冷冽的寒风,将屋内扫荡得再无暖意。
风吹得她刚刚烧起激愤的火气都凉下来,一室之内,只剩下近乎死亡的沉寂。
莺九无声呢喃,谢菖蒲。
谢菖蒲,谢菖蒲。
莺九缓缓低下头,掌心贴合着谢菖蒲颊侧的黑发,她从前不觉得谢菖蒲有这样安静过,在莺九身边时,谢菖蒲总是嘴不饶人,冷厉的一刀常常戳伤莺九。
她努力环抱住谢菖蒲,一步一膝地挪到窗口,她呼出的热气转瞬即逝,消散在茫茫飞白中。莺九拂开窗帘,看清了窗外的景象——
远山暮雪,冰霜薄黛,远处的雾色阑珊犹如隔纱还望,重重叠叠,连绵无尽。
流云宫从不下雪的,这是天降的一次,然而就这唯一一次,谢菖蒲还没看到。
“谢菖蒲,我可以带你回家的。”莺九低低道,她支撑起自己,一身潋紫的长袍盖在谢菖蒲身上,莺九抓住栏杆,清瘦的身形轻轻一晃,飘飘坠了下去。
雪里还有未尽的风霜,可谁也不会在乎。
乙太清一年,合元王都手下最有力的臂膀流云宫失主,宫主谢菖蒲身故,宫主夫人莺九跳崖,尸骨无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