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噜的苦涩药味蔓延在小小院内,一道袅袅的雾气腾腾漫上屋檐,随着天光半起,公鸡鼓鸣,异常响亮。
谢菖蒲眼下挂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他穿着一身还算过眼的衣袍,袖口摞到肩肘处,正一手支头,一手握着蒲扇对着碳炉煽风点火。
门口又响起敲门声,谢菖蒲晃晃荡荡站起身,有气无力道:“来了…”
还不等门开,一叠声响亮的鸡鸣声响起,谢菖蒲彼时没反应过来,开门只见一只色泽明亮、炯炯有神的大公鸡蹦蹦跳跳跃上了他的肩头,猛地低头啄了一下。
隔壁卖鸡的刘婶见状不由连连笑起,二人忙把几只鸡制服,刘婶扬扬下巴,一脸好事儿:“谢医师,听说昨儿你带回来个还剩口气儿的女娃儿?醒了没呀?这鸡是给那姑娘补的吧?”
谢菖蒲艰难地笑了笑,指指自己的黑眼圈,“不是,我买给我自己,谢医师开张一年多,接诊不过五六起,第一次碰上个这样的,不得给自己补补?”
“……”刘婶的笑容猝然僵住。
谢菖蒲送走刘婶,一个人在狭小院内溜溜达达,一会儿捶捶肩一会儿压压腿,伴着此起彼伏的鸡鸣声,活像个当世少有的奇葩。
屋内传来几声极轻的咳嗽声,谢菖蒲听见了,没理会,跑去接过药罐子,盛起一碗黑乎乎的苦中药,不怕烫一样端起碗便进了屋。
窗棂半撑,屋内光线太暗,榻前有一股经久不散的草木香,一碗中药入了屋,更是苦上加苦。
“醒醒,”谢菖蒲唤道,“喝药。”
“……”薄被下拉,一双细眯着、隐含着警惕的眼睛紧紧盯着他,过一会儿,她才略显迟疑地缓缓坐起了身。
谢菖蒲开始喋喋不休:“这才对吗,我要想害你,对你做什么有辱斯文的事,还用得着等你醒过来?哎对了,你看看自己身上有没有少什么,你的衣服是隔壁大婶大妈她们帮忙脱的,我只负责给你疗伤上药,可千万不要……”
“……”少女接过药,皱着眉头,壮士断腕一样仰头一灌,将自己身上的雪白单衣都溅上了星星点点的苦褐色。
“你不会说话吗?我说了这么多你都不理会我?你叫什么名字?算了算了,萍水相逢我救你一回乃是天意,名字是否知道不算重要——你还要再休息休息吗?”
“……”少女低垂着脸,她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还不算长大的小孩儿,因此行为举止都过分局促紧张。
谢菖蒲注意到了,忍不住笑,“你的指甲都要被撅断了,不痛吗?”
少女立刻松手,这才发现薄被上还算工整的线已被她的指甲扯得参差不齐,当即整张脸都红透了,磕磕绊绊要道歉,“…抱、抱歉,”她鼓起勇气看了一眼谢菖蒲,声音细如蚊呐,“我…我叫莺九,‘早叶初莺,晚风孤蝶’的莺。”
“九呢?你在家排第九?”谢菖蒲起身,收起碗,“那我可告诉你,我在家排第二,你猜为什么?”
莺九眨了眨眼,十指紧扣,闻言下意识循着他问,“为什么?”
谢菖蒲自顾自哼了一声,快到门口时回头冲她比出手中的碗,“因为大哥生的早,老三没能生出来——我去炖鸡汤,你喝吗?”
“……”莺九摇摇头,红着耳廓,手掌却摸了摸肚子,“不用…谢谢。”
谢菖蒲遥遥走出屋。
莺九还愣愣看着他离开的身影,桃红的脸颊缓缓褪温,她低头摸了摸薄被上的针线,猝然握紧了掌心,声音轻若无物,“不必了…多谢。”
手下的线,早已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