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很多天沈渝都是在床榻上度过,新伤加上旧疾不断折磨着沈渝的意志。
“沈姑娘的旧疾似是小时候受寒所致。寒气入体时没有找大夫看过吗?”薛樰收回搭在沈渝脉搏上的手,将手边的丝帕搭在另一只手上继续诊脉。
“没有。”沈渝盯着桌上的海棠花愣愣出神。自那天以后,薛樰每次来都会携带一枝最娇嫩的海棠花枝送给沈渝。早晨送来,晚间在带走。
“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还要麻烦沈姑娘再多躺几天了。”薛樰收回手,将丝帕折叠好后放在衣袖中。轻抚了抚衣摆的褶皱,温声道:“我去给沈姑娘煎药。”
“有劳了。”沈渝认真道。
待看不见薛樰身影后,沈渝正要收回视线,桌上的海棠花竟凌空被人拿了起来。
沈渝立马紧绷起身体来,目光紧盯着桌边,颤声问道:“你是谁?”
“我是沈令姜。”平淡且清透的声音幽幽传入沈渝耳中。
桌凳上一个透明的人影渐渐显现。那张绝代风华的脸渐渐与沈渝记忆中的人重合。
沈渝只觉一股寒意直冲脑门,本该死去的人如今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你是还有未了的心愿吗?”沈渝小心翼翼地咽了口唾液。紧紧盯着沈令姜的一举一动。她从小就怕鬼。
沈令姜听到沈渝的问话,愣了愣神,清贵的脸上头一次出现了茫然无措。“我是死了吗?”
“我只记得自己在去寻找母亲的路上被人打晕了,醒来就到了这里。”
沈渝对沈令姜的话感到十分惊诧,她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沈氏一族灭亡前夕。
僵直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沈渝沉默半晌,她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此刻的沈令姜后续的事情。
犹豫半晌,最终道:“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的记忆残缺。在我到来之前,除了你,沈氏一族已被女帝下令处死。”
“是丞相保下了你………”
沈渝将之后发生的事情详细地告诉了沈令姜。她始终觉得一个人的一生不论好与坏都是宝贵的,正是它们才构成了完整的人生。
沈令姜挺直的脊背突然塌陷下去,手中的海棠花自指尖脱落。泪水夺眶而出。
“为何不骗骗我呢?”
“沈氏令姜从来都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与怜悯。”她需要的从来都是理解。那个清风朗月的姑娘,她会在孩童时期毫不犹豫地跳入冰水救人,为了不让母亲责罚下人,悄悄隐瞒下来,因而落下体寒的毛病。
别人会觉得她很傻,可沈渝却觉得她很可爱。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母亲从小对我严苛,并不是对我寄予厚望,而是我从没有达到过她的要求。丞相对我赏识有加,也是因为母亲相求。无论我做什么,她们对我永远只有失望。”沈令姜苦笑一声,黯淡的眼神里是无尽的绝望。
“友人,同窗,身边的一切都被母亲提前安排好,而我只需要按部就班的完成任务就好。”
“沈氏灭族后,我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被黑暗笼罩起来。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浑浑噩噩地度过了剩余的时日。很可笑吧,世人眼中艳艳独绝的沈令姜竟是个如此不堪的人。”
沈渝默默地听完了沈令姜的诉说,“全天下的母亲都不会对自己的孩子感到失望。沈大人也不例外。”
沈渝取下了一直悬挂在胸前的平安符,沿着杂乱的针脚慢慢将平安符里的纸张取了出来。轻柔地展开纸张,连带着平安符一起递给了沈令姜。沈令姜愣愣地走到床榻前,颤抖着手接了过来。
“吾儿亲启,
姬和元年三月戌时,骤雨滂沱中传娇女啼哭,为母乐在心头,喜不自胜。稚子蹒跚,憨态可掬;一声阿母,快意迎风。”
中间有些字已随着时间的增长无法辨认。
“………令姜者,卓越不凡、努力进取也。阿母惟愿娇娇一生无忧,位极人臣。”
沈令姜握紧了手中的平安符,颤声道:“三岁之前阿母还会温柔地将我抱在怀里哄着我睡觉。可自从我瞒着阿母救人感染风寒后,她就再也没有抱过我。”
哽咽的声音早已泣不成声,“她突然之间变得很严厉,再也不是那个温柔的阿母了。”
沈渝想抱抱眼前这个马上要碎掉的姑娘。
“作为沈氏一族未来的家主,善良与温软只会害了你和整个氏族。”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沈渝明白了沈大人的用意。
沈氏一族早已树敌无数,如果未来的家主是个软弱且善良的性子,沈氏百年家业只会毁于一旦。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何尝不是一位母亲对孩子未来的担忧。
沈令姜像个迷路的孩子般瘫软在地,蜷缩起身体,断断续续的“阿母,我错了。”自喉间传出。
忍着身体的疼痛,沈渝上前抱住了早已破碎不堪的沈令姜。一片一片地拼凑好她。
“你没错,有错的是这个冷漠的王朝。”沈渝温柔地抚慰着沈令姜。
“那个三岁就能倒背如流千字文的沈令姜永远都是沈大人心中最骄傲的孩子。”
沈令姜在听完沈渝的话后,抬起了头,哽咽地问道:“真的吗?”
沈渝认真地看着沈令姜的眼睛,郑重其事地道:“真的。”
“谢谢你,沈渝。”沈令姜眨了眨红彤彤的眼睛,笑着说道。“我看见了,是你救了那个小孩。所以,我选择了你。”
沈渝无措地看着沈令姜渐渐透明的身体。
“我要去找我的阿母了。海棠花很美,沈渝,可以替我去看看东都以外的美景吗?”虚弱的声音里是满满的向往。
“好,我答应你。”沈渝哽咽地点头道。
星星点点的微光温柔地触碰了下沈渝的额头。一次无声的告别后,最终消散于世间。
“善良无罪,只恨生不逢时。”
沈渝喃喃自语道。胸腔被悲伤填满,泪水决堤。一口血猝不及防地喷了出来,意识被黑暗侵蚀。
“哥哥,她自己都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你为什么还要救她?你是不是………”
“住嘴。”
沈渝在一阵争吵声中苏醒,浑身似被车轮碾压过的疼痛。转动眼珠,只见薛樰二人沉默地站在门口。
薛樰见沈渝醒来,将手中的药碗递给薛佟瑶,站在门口并未上前。
“沈姑娘,我曾叮嘱过你切勿大喜大悲。”停顿了一下,薛樰继续说道:“虽然不知道你是因何事而悲怆到吐血,但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你,你的身体再也无法承受如此这般的情绪波动。”
“阿瑶,给沈姑娘喂药。”薛樰说完便转身离去了。
薛樰突如其来的冷漠让沈渝十分无所适从。
薛佟瑶来到床榻前,搅动着碗里冒着热气的汤药。幸灾乐祸地说:“哥哥最讨厌不听他话的人了。”
“荷……荷……”沈渝想说些什么,可干涩的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连我都不敢得罪哥哥,姐姐,你很厉害呀。”薛佟瑶摇了摇手中的药碗,“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是哥哥特意给不听话的人调配的哦。里面混杂着十种毒性最强的虫类和二十种令人致幻的草药。”
沈渝不安地想往后缩,可被裹成木乃伊的身体动弹不得。
“想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