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流传一首短诗名为《长生客》,其文如下:
林下有溪名溦河,死而复生求不得。
长生公子金丝络,换副皮囊与君歌。
长生楼,位于溦阳城中,乃是当世第一的……青楼。
既是当世第一,长生楼本身也是华贵至极。楼高九丈,分七层,楼有三门,唯有中门开着。楼身点缀极多,甚至有些造作,粉琉璃烧作的瓦片浮雕着洛神,南海的红珊瑚镂空镶嵌在窗框上,房脊房柱上走的红漆,用金水描着大朵大朵的牡丹,房檐边上挂着一排精雕的玉牌,只消有风微动便轻轻作响。自门前的台阶开始,整个一层的地板全是反着珍珠白的汉白玉,每走一步,光彩便变化几分。长生楼内永远燃着一种香味极淡的香料,散出袅袅的几许,从外面看上去楼内便是烟雾缭绕宛若仙境。
长生楼既是当世第一自是不同凡响,它不似一般青楼那样喧闹,反而是极静的,静的让人不由得去想——去想那楼里都发生着些什么。
毕竟是长生楼。
这一日,又一架没人见过的马车停在了长生楼门口。按理说这事在溦阳城算不上什么怪事,但这马车本事就很怪,整个车身都是素白的,就连那拉车的马匹也是雪白得找不出一根杂毛。驾车的是个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清秀男子,也是一身白袍,用银线在上面绣着云海纹,腰间一柄佩剑看上去竟像是用白玉雕成的,只在那玉色特有的温凉之中略带着微微剑芒。这么一纯白之物就这么停在长生楼的正门口,着实突兀。
长生楼周围从不缺好事的人,此时更是有不少人围在远处向着这边指指点点不知道在嚼什么舌根。长生楼的老鸨也不知何时踏出了门栏,却只是站在那里观望。一车一人顺理成章的成了全城的焦点。
男子没管那么多,略回身用指节轻叩了下车厢的门框,“我去问下,你一起吗?”。车中传来一个极弱但极好听的女子的声音,“不了。”男子点了下头,翻身下车,伸手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上前赶了一步,塞给了一直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的老鸨,“妈妈,我想找位姐姐说几句话,说完马上就走,这车就先停在门边一会儿,行吗?”。
老鸨不动声色地掂了下手中的银子——五十两。
“公子说的哪里话?虽说来着是客,可公子却是回家了,何必拘束,况又不碍着门,不碍事的。”老鸨手腕一翻再去伸手去拉那男子时手中的银子已经是不见了,“公子贵姓?”虽叫老鸨可这也只不过是个刚近四十的风韵佳人,再说到底是长生楼,连老鸨也不似别处叨絮个不停。
“姓芳。”男子略一挣,没被那老鸨挎住胳膊,“我找长生。”。
“长生?”那老鸨一笑,又打量了下男子,不再说话,接着放开了手。
“长生楼主,名长生。”玉石敲击声轻响,芳问目光只是一开一瞬,那老鸨却已退下一旁,一名身着青花瓷裙的少女从楼上缓步走下。
那少女不过十七八岁的样子,身段却已像嫁为人妇的少妇,略紧的青花瓷裙完美地勾勒着体态,玉色的皮肤在其映衬下平添了些灵动的生机。一头乌光黑发盘在头上用几支青瓷簪钗起,簪边垂下的几滴花钿轻摇。
少女来到了男子面前,屈膝问安。
“芳公子可是找楼主?”那少女说话声较慢较柔可全无一般青楼女子那般的挑逗之味却更像是知书达理的深闺小姐。
“我找长生。”。
“那便是楼主。”少女略一颔首,“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叹了口气,“芳问。”。
少女略是一怔但瞬间恢复,“还请公子稍等,待青瓷先回禀楼主。”说完,这自称“青瓷”的少女转过身抽下了一根发簪,芳问这才发现簪上镂有音穴,青瓷将发簪凑到嘴边,微撅起嘴唇吹了一段不过十息的曲调。
芳问张了下嘴却欲言又止。
过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一名和青瓷衣服颜色完全相反但容貌相近的散发少女从楼上走下。
寻常人家的女子出嫁方才束发,而青楼女子则不能,一旦失了处身便要束发。照这样看,这少女还是个纯洁之身。
散发少女从出现开始脸上便是冰冷的样子,透着一种似是从骨子里出来的傲气。她在下楼时偷瞄了芳问一眼,但也全然没有任何表示。散发少女轻步走到了青瓷旁边,和青瓷一同转向芳问,然后,二人像是镜子一样,微一屈膝。
“恭请公子。”。
芳问眯了下眼睛,点了下头,“谢过楼主。”。
“公子,”说话的只是青瓷,“请吧。”。
芳问只是点头,青瓷微笑,芳问便跟着二人上了长生楼。
前文交代过,长生楼共七层,喻以人有七情,而除却一层外的其他六层有分别代表着人的六欲,自下而上便是触欲,味欲,视欲,听欲,情欲,以及……长生楼主独占的意欲。
芳问跟着两位姑娘走上了长生楼,芳问心中默想着些心事所以也未注意各楼都是些什么玄妙。只是到了六层的时候,青瓷轻唤了声“公子。”,芳问这才回神大量,长生楼的六楼按理来讲应当是对应人的情欲,楼层和楼梯之间用帘布遮住了,芳问什么也看不见。
然后,芳问目光一移,望向了继续向上的楼梯,长生楼的第七层比起正常的阁房要高上不少,面积之前从楼外观望过,却是不大,楼梯至此换成了黑木,两侧的墙壁上各镶嵌着四颗颗龙眼夜明珠,堪堪摸索着能上得了楼,而在楼梯的尽头,有处方圆半丈的短台,而在短台后:那是一扇由整块黑木雕成的木门,门中心是一颗拳头大的紫色夜明珠,以夜明珠为中心用金水画着一只绕成圆的鸾凤,鸾凤画的并不完整,因为它要为那两个字留下空间——长生。
青瓷和那散发少女走到了六层楼梯的歇步台便站在一旁停了一来,歇步台上刚好有个角落能够站人而又不碍事,散发少女便站在了那里,而青瓷站在的地方却是挡住了去往六楼的帘布。
芳问看了看青瓷和那散发少女,又转头看向那木门,缓步走上了去往七层的楼梯,然后停在了那短台上,重新端详那黑木门,抬起手,略作犹豫后轻轻叩门。
芳问刚叩完门,墙内便传出了极小的机括声,那木门被藏在墙中的机关拉开,门后是一帘深紫色的纱,朦胧地遮住,望不清里面。
“在下芳问,拜见长生楼主。”芳问说着向屋内拱手。
“芳,问。”屋内只传出这两个字。
“……”芳问愣住了,怔怔地抬起头望向屋内,可又偏偏看不清楚。如果不是亲耳听过,他绝不会相信这世上竟有如此的声音,只是轻念他的名字就让他几近落魄。
“嗯?”或许是见芳问许久未回应,那声音便轻问了一声。
“在下唐突,一时无礼,还望楼主莫要见怪。”芳问定了定神,不再望向屋内。
“哈,公子说的哪里话?”屋内人轻笑,“长生楼不比别的地方,公子如此敛容屏气已算是给妾身极大的体面了。”。
芳问略一皱眉。
“在下有些赘事想请教楼主,不知楼主可肯指教?”。
“公子既要讨教,妾身怎忍拒绝。但还请公子移步,进到屋来,教学起来方是方便。”芳问略作调息,又一拱手,“在下冒犯了。”说完轻挑紫纱进了屋内。
那屋内不算大,还堆放的有些略显拥挤,房间长约四丈,纵深只有一张二尺多,相比之下高程却又有两丈五尺左右。整个房间以黑和紫为主调,只在冲向长生楼正门的方向有扇小窗,约摸着应当是正对着芳问马车的位置。地板上覆以纯黑的绒毯,墙壁上则是用黑绸的鹅绒垫铺了一层。天棚上坠下一只足有丈余的琉璃吊灯,灯的中心灌着精油,精油中引出几根灯芯草,那微弱的火光在琉璃坠的折映下散色七彩,照耀着房间。
屋内陈设颇多,正对门的房间中间,绒毯上置着个矮长桌,高度刚过小腿,桌上铺着紫色的帘布,上面用金线勾着看似是星图的东西,还镶了花边。桌上没放什么东西,只是放在那里,将刚进来的人和它后面的那张纱帐下的床榻隔开。那床不高,床单又长,拖到了地上几乎和绒毯连成一体。纱帐早就是拉开的,系在了两边。床上一张黑色的绒被下卧着一名女子,半倚在立起的枕头上,手持一柄绒扇,只露出眼睛却没看向芳问而是看向在枕头边上的一个长条锦盒。
在枕头偏上些的位置不知从哪里垂下几根拉绳,看来是机括的引信。
矮桌的东面墙边是梳妆台,各种首饰珠宝杂乱地堆在上面,再往两边是几个大衣柜,有的掩着,有的虽开着里面却是乱作一团。
而另一边……
“公子在看什么?”没等芳问打量完房间,那女人再次唤了他。芳问目光下意识地看向床上。
芳问再一次愣住了。
她放下了绒扇。
那是个极美的女子,一头黑发披散,略显凌乱,一双眼眸在七彩的光芒下也映着光,淡粉的双唇微闭含笑,一件紫色睡袍松散地穿在身上半泄春光。那不是造作的魅惑,只是天生的祸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