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临姬中的竹林本就茂密异常,阴云之下更是昏暗,不过林下的土路却在竹叶的遮挡下只沾上些许雨露,并没有方才幻境中那般泥泞。
“为什么我会中幻阵?”芳问全身只剩下脑袋是干的了。
“不知道。”长生闭上眼似是叹了口气。
“那我为什么会醒?”那匹早已湿透的马抖了下毛,长生向后退了半步躲开了溅出的水珠。
“小女不才,只能说天意如此。”芳问皱了皱眉头。
“公子若无别的事便就此离开吧,人间绝地不是常人该来的地方。”说完长生回身走向竹林深处。
“姑娘留步。”芳问翻身下车,长生止住却并未转身,芳问一拱手,还是哪句话,“在下捉荆白风铃……”。
“行了。”长生出言打断,“这类话我这些年也不知听过多少遍了,你走吧。”说完继续前行。
芳问尴尬地愣在了原地。
抬头看向长生的背影,腰间的佩剑轻轻地在颤。
雨声很大,可芳问还是听见了自己空咽的声音。
雷光闪过,在头顶极近的地方,雷声紧随其后,隆隆作响。
水四溅的声音在雷声减弱时响起,芳问又一次站住了。
“在下芳问!”芳问摘了斗笠,跪在了雨中,“叩请长生公子出手相救。”叩头不起。
长生的手紧了紧,半转过脸,“呵,这里又没别的什么人,叩头下跪什么的,给谁看呢。”芳问见长生开口,直起了身,“小人愚钝,还望公子直言。”雨下得极大,芳问原本一身白衣已糟蹋得不成样子,就连头发上也沾着泥水。
“那好,我要你的左臂。”长生说得极慢。
“遵命!”芳问抽剑在手,斩向自己的左肩。
“够了。”一缕金丝缠住了芳问的手腕,金丝收得极紧,几乎箍进肉里,接着金丝上传来一股力道,拉住了芳问的手。
芳问看向长生,眼中的冰冷丝毫不加掩饰。长生见芳问看着自己,哼了一声,一抖手收回了金丝,“这条胳膊算你欠我的。”说完又转身背向芳问。芳问沉默着站起身。
呲……
长生没有转身却闭上了眼睛,紧皱眉头。
芳问把剑一点点从自己左肩窝中拔出,原本被雨淋透的白衫在沾上泥水之后又一次染上了血色。剑尖离体的时候发出了些不一样的声响,芳问也是坚持不住,身子斜了一下。芳问手腕一抖,将剑尖上的血甩去七八,收回了鞘内。“我从不欠任何人东西,尤其是女人。”说完右手抓住了左肩的布料,用力一扯将伤口旁的大片衣服都撕了下来,任凭雨水打在上面,芳问脚尖一挑,斗笠飞上半空正被他抓住,扣在了头上,接着回身去牵那白马。
暗器破风声。
声源在左后方。芳问下意识地想抬左手却被疼得轻哼了一声,左臂筋骨受创根本连动都动不了。再转身却已被长生抛来的瓷瓶击中,右手再接时略显狼狈。
“外用的。”芳问看向长生,长生却已自顾自地走向林中。芳问拿着瓷瓶就那么看着,看了好一会。
芳问用嘴咬开了瓶塞,药味扑鼻,极其刺烈。芳问直接把药顺着肩头倒了下去,药液顺着雨水流过伤口,然后……
剧痛!!!
芳问这回痛得连哼声都做不到了,只身倚在车辕上微躬身形,不住颤抖。十息之后,疼痛快速衰退。
“怪物……”芳问站直了身愤愤地说,接着还是右手牵起马缰跟了上去。
“……”芳问偷看一眼,肩头的伤已然凝固。
芳问有伤还忍着痛,走得不快,可长生走得更慢,虽未被芳问追上可芳问也是眼见他走进了那他曾见过的竹门。
天不知何时已经晴了。
芳问只是看着长生走进那他曾在幻境中见过的竹门,事实证明,他没跟上去是对的。
“你在这里干什么?”是长生的声音,“我和你说过的吧,有病人要来了,让你不要出来。”虽然并未歇斯底里但是言语中的怒意也绝非一般,“你去后面陪娃娃,再敢胡闹,就给我滚!”。
芳问终究是忍不住的,俏地站到了竹门前。
竹门内的场景和幻境之中却是全然不同——竹门内是个极宽阔的院落,正对着的是间竹楼,楼前搭着个竹棚,棚下是灶台,楼门无帘可直望见里面。楼右边是条小径,曲折地伸入竹林中不知前往何处,左侧是处空地,长满了不知是药材还是只是鲜花,总之香气浓郁,在花海中间是片水塘,塘水很清,是由剖开的竹子连成的竹渠不知从哪里引来的,塘里种着些睡莲,莲下隐隐似有鱼影,在塘中心是一处白石雕成的……琴台。
竹棚下的那人……单从长相而论他倒是和幻境中没什么区别,只是微抿着嘴,一副强忍失落的模样,和芳问见过的那些情场失意的公子相比却又明显不同,他穿的不是琴袍而是一件颜色自白向蓝渐变的飞鱼服样式的束袖衣服,头发也没那么长,高束起后只是堪堪到肩部稍下的位置。
“……”芳问皱了下眉,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他,可连眼皮也没多抬一下。
芳问犹豫了,因为这个人好像根本就不认识他,而他认识的人里不待见他的还真不多。
那人很听长生的话,一句也没反驳转身走出竹棚不知绕到哪里去了。
芳问动作虽轻咳并未刻意收敛气息,长生发现了他,微转了下头,“你认得他吗?”。
“我原本以为我认得,”芳问的语速慢了很多,“但是我似乎不,也不该认得他。”。
“哦……”。
长生点了下头,“随我进来吧。”。
芳问看着长生进了竹林,竹楼顶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芳问抬头正与那人四目相对。是之前离开的那名男子。他看着芳问,眼中早已全无之前那种失落的感觉,有的只是连轻蔑都称不上的光泽。
目中无人。
一种极端高傲的神态让他看上去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芳问一向虽然称不上自负可也是个极其傲慢的人,而这个男人正明目张胆地无视他的尊严。芳问的右手慢慢扶到了剑柄上,拇指率先扣住然后四根手指依次握住,用力攥紧。
“你坑仔那里干什么?”长生的问话让芳问的实现下意识地一动,再看时,人已不见。
“没,刚才飞过去只淋雨的鸟。”芳问松开了剑柄,看向长生,“让您见笑了。”。
长生皱了下眉,似是明白了什么,但终究没有多说些。芳问进了竹楼,长生示意他坐下。
“飞过去的是什么鸟?”长生似是随口一问,将一杯茶递给了芳问,“请。”。
“我该认得嘛?”芳问伸出两指将递来的茶杯轻轻按下,推回。
“……”长生愣了片刻,“抱歉,”叹了口气,“无可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