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问愣在了原地。
“你说我手上这东西是饰品?”长生将油纸伞挂在了竹门上,把左手手背的那朵手花冲向芳问,“这东西,”用右手从中拈出了一根金色的针,“叫鎏花。”
“在下眼拙……冒犯了。”芳问眉头紧皱,一拱手。
“无妨。”长生将金针收回,“随我来吧。”说完转身进了竹门。
芳问犹豫了一会,轻扣车厢的门框,“咱们到了,下车吧。”说得温柔至极却偏偏却说不上带有多少爱意。
车厢内是白风铃,轻挑起前帘,芳问的手递了上去,一位带着纯白面具的青衣女子在芳问的搀扶下下了马车。那面具应该是刚戴上的,毕竟那面具如同那几尊石像一般,就连双眼的位置都没有留出。
芳问让白风铃半倚在自己身上,引着她踱向竹门。
竹门内的样子和芳问所想的如出一辙,是那种世外高人会喜欢的茅草房,简陋而又整洁异常,房钱是大片的药田,里面长得草药他几乎都认得,长势也好得很。论是毫不知情的人看到这朴素又不失考究的住所也能想到此处住下的绝对是位医者心肠的人。
刚进竹门,芳问便带着白风铃驻步。
长生站在门内两步左右的地方,因为背对着,芳问看不见她的表情,在他的对面,竹棚下是一名琴师打扮的男子,头发垂至腰间,比起一般的女子还要长些,在头顶挽了一束。他一只手搭在草房的门框上,另一只手攥着琴袍,双目眨也不眨地看着长生,似连二人的出现都没有发觉。
芳问看到眼前这人只觉得眼熟可是偏又记不得他是谁。非要说的话却与那四尊石像中的那名琴师有些相像,可是在气质上却又总给人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你……”长生的声音有些发抖,“我要行医,你去帮娃娃。”。
那男子的眼神一暗,接着看向芳问,一拧眉,但只是张了张嘴终是没说什么,转身绕过草房不知道去了哪里。男子之前站着的地方陷下两个脚印,余出的雨水从周围饱和的泥土中渗出,慢慢形成了两个小小的水洼。
“这个人……认识我。”芳问皱眉。
“刚才之事,不可和任何人提及。”寒意……长生侧过脸,眼睛瞪圆,“不然,天涯海角,我必杀你。”瞬间,不知从何处出现的金丝以竹门为依如同蛛网般将芳问二人困在其中。
“在下明白。”芳问低下了头,长生一抖手收回了那些金丝。
“公子一路奔波,辛苦了。只是长生居所并不男子的替换衣物,还望公子不要见怪。”长生说着话走到了茅草屋前,半转过身,把手搭在了门框上,只不过似是刻意的,避开了男子扶过的那边,“此处不是讲话所在,还请二位屋内一叙。”。
芳问颔首,“谢……”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我字长生。”。
“谢长生。”说完挽着白风铃同长生一起进了草房。
草房不大,只在两边的窗下各放了一个简陋些的卧床,床旁还有几个大大的药柜,屋子正中间摆着桌椅,桌椅往里去有个隔帘,应当是长生工作之所。
长生伸手握住了桌上的茶壶,见壶中茶水尚暖也是一愣,虽掩饰得极快可终究被芳问察觉。
非礼勿问。
“二位请坐。”长生倒了杯茶放到白风铃面前,第二杯递向芳问却被芳问谢绝。
“在下拙荆白风铃于十日前为流矢所伤,面容尽毁。听闻长生有易容之术,在下斗胆恳请您出手为风铃换面!”
长生略侧过身将脸避开芳问的视线在喝茶,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白风铃只是身子一抖便没了反应。
少时,长生将茶杯放在了桌上,置好了面纱,转回身来,“可有准备?”。
“不问我的出价吗?”。
“公子不也一样。”
“我无所谓。”
“我也无所谓。”。
芳问沉默了片刻,“稍等。”说完站起身转身出门
长生所说的准备是指用来换面的尸身,除非有特殊之法,否则尸身之主不得身亡超过三日,话虽如此,不过不然会怎样却无人知晓。
芳问回到了自己的马车旁,望着车厢呆了半晌,抽出佩剑,一剑斩出,半息过后,车厢的顶棚滑落,车厢内除了帘边有块可供人坐的地方外便是各式的金银珠宝,以及……一口温润似阳的白玉棺材。
芳问将挡在棺材前的一堆宝石胡乱划落到地上,双手轻轻地将棺材拉出了一半,接着双手托在棺材底部,一用力,双脚深陷如泥中足有三寸,生生将白玉棺材抬了起来。芳问一运内功,提气轻身,再走时脚步虽仍略显沉重可足下却实是没了足印。
长生望见芳问抬着那白玉棺材,略显惊讶地微睁了下眼,但又很快恢复成那副略显倦怠的模样。
芳问将白玉棺放在了草房门口,长生缓步出来,芳问双臂用力,白玉棺启。
一股腻人的香味从棺内飘出,盖过了院里草药的味道,棺内是位极美的女人,不同于长生楼楼主那般,她的圣洁之气甚至压过了那香味几分,她一身白衣躺在棺内的花海中仿佛只是睡着了。
阴阳两隔。
自开棺的瞬间芳问便再没眨过眼,贪婪地用一种无法形容的眼神看着棺内的人。
长生轻叹了口气,平心而论,她也不愿煞这风景,可经验和教训告诉她,如果不这么做芳问会一直这么看下去。
“玉棺,芳海,隔冥珠。是宫内的驻颜奇术。”长生将右手搭在了棺沿轻轻摩挲,“她是谁?”。
“你们这行……还问这些嘛?”芳问的目光依旧不动,只是那不善的气息明显开始汹涌。
“是我冒犯了,”长生将手从棺沿上抬起,“随我进去吧,还要看下尊夫人的伤势。”。
“伤重怎样?”芳问这才抬眼看向长生一皱眉。
“多耗些精力便是了。”。
芳问又低头看了下棺中躺着的女子,闭上眼,沉默半晌,将棺盖重新归位,随长生回到草屋之中。
二人再次坐下时,白风铃还是二人离开时的姿势,动也未动。
长生看向芳问,芳问一点头转向白风铃,“把面具摘下来吧,长生药师要看下你的伤势。”。
“别叫我药师。”长生指责道。
芳问未作理会,只偏过脸看着白风铃。白风铃左手极慢地伸向脸部,轻揭下面具,左手停在了半空中手里还持着面具。
三人无言。
长生轻闭上了眼睛。
芳问所言无错,面容尽毁。
只剩下一双极漂亮的眼睛,失了光彩,泛着泪花。
“我可以……”白风铃看向芳问,“戴上了吗?”声音越来越弱,几不可闻。
芳问没有再看向长生,依旧是眼睛眨也不眨,点了下头。
白风铃用双手将面具扶回脸上,双手旋即又藏回了桌子下面,又是一动也不动。
芳问这才转头去看长生的反应,长生却没有看他,只是叹了口气,“我去煎药。”。
说完长生便站起身走向药柜,伸手拉开了一个抽屉,药味这才飘出一点,不过混在了白玉棺残留的花香中很难辨认。
“……”长生愣住了,过了一会才长叹了一口气,“今天怎么搞的。”说完转身走向屋门,“……”又沉默了片刻,默默地回到了屋内,在窗边拿了个小托盘回到药柜边。
芳问看着长生抓药,想着心事。
“?”芳问先是有了轻微的眩晕感,然后眼前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接着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
没人察觉到他的异样,长生已经抓好了药材准备去煎,挑了帘子要到里面的房间去。
“……”又是那种感觉。芳问一皱眉头,这次他看清了那一闪而过的东西,那是一个他永远也忘不了的画面。
玉琵琶倒在她的腿上,压着她的左腕。
“……”又一次。
几点血溅到了琵琶上,顺着花纹的纹路浸润成几朵梅花。
芳问用手指按了按太阳穴,幻象却只越来越频繁,不愿回顾的细节也越来越清楚。
芳问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然后……
昏倒在地。
雷声大作!
“?!”芳问打了个激灵,手中的剑一抖,险些掉落,雨尚未停,他的剑还指着长生。
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虚幻。
“人间绝地,帝临姬。”长生道,“你中了幻阵。”。
“你是长生。”芳问稳住了手中的剑。
“是。”长生轻轻点了点头。
“你手上的,是鎏金。”
“是。”
“你的武器是金丝。”
“是。”
“你……”芳问愣住了,终究没有问下去,“见过姑娘。”,噌啷一声,剑归鞘。
雨仍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