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一张舒适的按摩椅上。
这应该是件不可能的事情。因为由工厂生产的一切商品都有一个标准化的规格,对应到按摩椅上就是它的人体工学设计——它相比正常椅子多出的让使用者可以安稳躺下去的凹槽。这个凹槽的大小应该是Small、Middle、Large这些标准身材的大小,意味着你无论是太胖还是太瘦,你的身材都无法完全适配那些凹槽…然后你坐上去肯定就会觉得不舒服了。
而我,无论任何人来看,无论以任何标准来定义,都是个胖过头的肥仔。按摩椅这种东西我理应刚坐上去就被不适配的凹槽硌得哭出来…但是这件事并没有发生。我舒舒服服地躺在这张按摩椅上,舒适的体感让我身心放松,心情愉悦。
嗯?
为什么我没有哭出来?
因为我这张按摩椅是订制的啊。
包括按摩椅在内,这个房间里的一切属于我的东西都遵循着一条不变的法则:让使用者(我)觉得方便,用着舒服。而由这些东西组成的这个二十平的房间则保证着一件简单的事情:让我舒舒服服地活着,每天晚上安安心心地睡下去。
然后做梦。
然后醒来。
“我们开始吧。”
然后向悄无声息地进入房间的这个人说出我的梦境。
我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的是一个…嗯…怎么说呢…我想想形容词…算了,就是一个漂亮妹子。黑长发,标准身材,五官姣好,声音甜美但语气冷淡。看得出来,她心情不好,但是又不好直接表达出来,就冷着脸和声音…咳咳,扯远了。
总之,她说‘我们开始吧’,然后我开始讲我昨天晚上做了什么梦…然后她离开房间去把自己听到的内容告诉其他人,而我继续呆在房间里爱干嘛干嘛。就是这么一套标准的流程。
但我今天不想标准,“别别别,别开始。你先给我找个东西吧。”
她轻轻地皱了皱眉…我没有看漏这细微的表情变化,“您需要什么?”
“就,有没有一种药,可以让人吃下去之后再也不想睡觉的…”
“咖啡。”她打断了我,“您说的是咖啡。”
“对对对,我都快把这词儿给忘了。咖啡,我需要咖啡,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只要量大管够…”
“我们不能给你咖啡。”
“为啥啊?”
她的表情看似没有变化,“因为咖啡因会影响您的作息,让您睡不着觉。”实际上却很好地传达出了她此刻的情绪…烦躁。烦躁就对了,我现在说的越多,她需要记下来的内容就越多…想象一场无法使用录音笔和纸笔的审讯,大概就是现在这样的了。
“我就不能有一天熬个夜然后不睡觉吗?”
“不能。”
“为什么不能?”
“因为…我应该不需要向您复述一遍您的梦境…您的预言对我们的世界有多么的重要吧?”
“所以我很好奇啊。”我按下按摩椅的开关,让它开始工作,“好奇如果我今天突然死了…停停停!别吹哨!”
本来想惹她着急,结果看到她不知从哪儿迅速掏出了口哨的我先急起来了。只要她把口哨放到嘴里吹起来,房间外待机的六个壮汉一听到声音就会立刻破门而入冲进来控制我…四个人负责钳制我的四肢,两个人负责把不知道什么药塞进我嘴里,然后吃完药的我就会心情特别愉悦,瘫在那里笑嘻嘻的,什么都不想…包括不想死。
你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些?当然是因为我已经体验过这个流程不止一次了…
嗯?
感觉很奇怪吗?
他们会给我提供一切我需要的事物。这些事物包括那张订制的按摩椅,包括这个房间内的一切家具,包括各种生活用品,包括每日三餐,诸如此类。在保证我活着且活得足够舒服的前提下,他们对我的态度其实并不友好,甚至可以说是十分苛刻…毕竟,他们需要的不是我,他们需要只是我做的那些可以预知未来的梦境。
而我呢?我得到了我活下去所需的一切,却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自由。
我失去了离开这个房间,冒着随时被袭击的风险去接触其他人的自由。
虽未犯下任何罪行,我却活得像一个囚徒。
……
没懂?
好吧,确实,可能我说得不够清楚,你看不太懂我现在在说啥…我说得更直白一点好了。
哥们儿我现在过上了罗辑或奥利巴的低配低成本版日常生活。说得好听是好吃好喝伺候着,说得难听就是关着一头猪,养着。
而这种生活中最令我烦躁的点在于…我见不到其他人。除了负责每天来记录我的预言的这个妹子,就是门外待机那六个壮汉。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接触过除了这七个人以外的其他人了。人是群体动物,群体动物是需要社交的…
“叶茂先生…”我回过神来,看向她。她的右手依然攥着随时待命的口哨,“如果您真的需要什么,不必试探我,直接说出来就好了。”
“我想出去。”我按下了按摩椅的停止键,让它的运作停止,“可你们不让啊。”
“……”
“说说而已,别当真。”我调整了一下按摩椅的角度,让自己从躺着的状态转为了坐着的状态,“开始吧…不,等等,我问个问题,最后一个。”
“您请说。”
“我先前的预言里的那三个人…那三个勇者,你们找到了吗?”
“…还没有。”
“嗯,考虑到他们三个分别是修真者,魔法师,人工智能…想找到他们确实很难。”
“我们还在努力。”
“努力吧,为了这个世界…然后,今天的梦境是关于第四个勇者…剑士。”我顺时针逆时针各转了一圈脑袋,然后开始从脑海里捞出昨晚我梦见的那些碎片,“找到剑士应该比前三个勇者简单得多。她是一个十四岁的…咳咳。”
喉咙的瘙痒感让我停下了叙述,我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嘴巴。咳,然后是让我闭上眼睛的疼痛。然后我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手心中的鲜红。
我咳出血了。
不可能是任何疾病导致的。我明白,这是某个存在为了捂住我的嘴而作出的最后警告。在此之前,祂还通过其他方式警告过我…比如让任何人类的工具,包括录音笔或之类的工具都无法直接记录我的预言,所以我才需要面前这个漂亮妹子完全通过记忆来记录我的预言,然后她再去做转述,让预言可以被记录下来…
扯远了。
警告。
对,警告。
再把预言告知人类,你就会死…比你试图保护的那些人类死得更早。
我会死。
而在死之前,帮助人类找到那五个可以阻止世界末日的勇者…这是我想做的事情…或者说,使命。
“没事,咳个血而已。”我看向她,终于看到了她的脸上出现了我没见过的表情…那就是由衷的担忧和悲伤,“不是普通的疾病,你们愿意的话也可以找医生帮我检查,只不过我保证没用…”
“我们会找医生来的…”她从口哨重新塞回口袋,“医生很快就会来。”
“很好。”我点了点头,“然后,我们继续来说剑士的事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