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钰宗尚未收回视线,瞥见赵婉转而与顾文舟笑谈,全然没有理会自己,目光黯然几分。
顾文舟骑虎难下,敞开扇子挡在眼下,轻笑一声:“有什么区别吗?”
赵婉:“自然有区别,他想要我提出和离,大可以自己来,我也能敬他一句实诚。叫你来说是何故?还是说,是你自作主张的?”
她话语中并无呛人语调,却叫顾文舟说不出话来。
他也是没想到,赵婉头脑这般清晰,第一时间不去思量自己提出的话,反而来盘问究竟是谁的意思。
这自是他自己的意思,他一直在淮都,寻常与赵婉往来不多,并不十分知晓她为人如何。
只闻她对李钰宗情深,又不曾见得,每每去给李钰宗上香,也不过是停留片刻就离去,脸上不见泪水,属实叫人怀疑。
加上他也明白,李钰宗如今身份不同,若是执意娶一个无权无势无背景的女子,对他仕途并无半分帮助,更遑论不知赵婉对李钰宗到底用情几许。
方才瞧见她一人坐在这,这才突发奇想,想着上前问问,试试她态度。
赵婉见他不说话,心里已经明了几分:“你若真想叫我二人和离,就该找他来与我说。”
她并不惯着,先前便在李钰宗面前强调过几次不会随李钰宗回盛京,他次次都没有松口的意思,可见他为人根本没动过这方面的想法,这一切也不过是顾文舟自作主张。
只是不知道他这么试探自己,到底抱的什么目的。
她没有继续与之交谈,笑道:“外头日头大,我上偏室休息去,他眼下还站在那处,若是真要说这话,叫他自个来找我。”
她没有将话说太开,扯了个借口便走。
顾文舟望着她背影,欲言又止,最终叹息一声摇摇头,“此女不俗。”
李钰宗心里还记挂着方才赵婉的态度,眼前莺莺燕燕无一能入他的眼。
赵光显看出他心思不在此,笑道:“李将军眉头紧锁,瞧着身子不顺,不妨先去偏室休息?”
话音刚落,就听李钰宗道:“确实有些身体不适,既如此,我就告辞了。”
他搁下茶杯,起身朝众多官家女子拱手,而后离开,当真头也不回,一气呵成。
众佳丽都被这一幕弄呆了,不知这是怎的回事,只得看向赵光显。
赵光显脸色也不虞,心中想着这李钰宗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不过是一句叫他回神的客套话,他居然还真就应和离开。
真是个不会看人脸色的莽夫。
顾文舟拦住了半道的李钰宗,将刚才做的错事全盘托出。
李钰宗顿时挺住了脚步,“你要她与我提和离?”
顾文舟捏着扇柄,神情有些不自然,“我也是想试试赵嫂嫂对你是何态度,岂料适得其反了。”
倒是叫她质疑起李钰宗是什么态度来。
李钰宗神情黯淡下去,“她说什么了?”
顾文舟:“她问这番话是我想说还是你想说的,我心虚没作声,也不知她心里怎想到,只道若是你这么想的,叫你去与她说,她眼下在偏室休息。”
李钰宗默然。
顾文舟:“你说她这般究竟是何想法?”
李钰宗瞥了眼顾文舟,冷言:“日后莫要自作主张。”
说完便大步离开。
顾文舟自知自己做错了事,也不敢多说什么,默不作声,摸了摸鼻尖,瞧着他往偏室方向去了。
偏室挨着花园修建,长长游廊,院中假山泉水,植被茂密,又是万物复苏时候,植被抽出新芽,绿植盈盈。
挨着好几间房间,每个里头都是女子家眷嬉笑声,门窗虚掩,他一路向前,骤然停在了一处角落小屋前。
门也是虚掩,隐隐可见一抹青纱逶迤,里面没有笑声,偶尔几声石子落水声。
他手抚上门棂,门就自然而然的开了,东北方向摆放一张贵妃榻,对着外头卷门,卷门外又是另一番天地。
临着墙,一个小小院落,也葺得一座假山流水,青石围砖上还趴着两只晒太阳的乌龟。
赵婉侧倚在贵妃榻上,浑然不觉他来,将最后一个铜板坠进了小池中,低声道:“保佑我活着。”
自打李钰宗回到淮都,各种事情接踵而来,她以前顶多担心店铺生意不好,如今还要担心自己性命不保,属实乏累。
李钰宗闻言,想起赵申所作之事,自己自诩清流之辈,却不能为之讨个公道,还在起始未曾相信她的话,也难怪乎赵婉如今并不喜他。
他想说叫赵婉随他回盛京,自己能护她周全,保她平安。话到嘴边,重新咽了回去,这话他说过,赵婉不愿,说多了反倒叫她反感。
纵然他有千百想解释刚才事情的话,真站在赵婉面前,愣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是赵婉这样倚的手臂发麻,暗道这种姿势虽然优美,但累也是真累人,坐起锤锤肩膀,扭了两下腰松松筋骨。
这一扭,就瞧见了李钰宗。
她动作顿时停顿住了,摸摸鼻尖,装作若无其事:“李将军怎来了?”
李钰宗上前,“方才顾兄所言并非我想说的。”
他直截了当解释。
赵婉并不意外,她后来一琢磨,半猜到顾文舟的想法,就是来打探她对李钰宗感情如何的。
为数不多的感情都藏在了心里 不得表露出来,又得摆出一番确实对他有情模样,属实难把握,她也是怕言多必失,才找借口离开。
岂料李钰宗还真寻过来了。
李钰宗将她沉默当是不信,又道:“我所言属实,若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赵婉见他认真模样,噗的笑出声,她重新倚了回去,“我又不说不信,况且这事真真假假有什么要紧的?我还是那句话,不会随你去盛京。”
半晌,身后也没有传来声响。
赵婉躺在榻上,朝着后面瞧了眼,不知几时李钰宗竟走到了自己身后,她转身之际,见李钰宗朝自己伸手,对视之际悬在半空,不知寓意何为。
她手里端柄团扇,掩唇笑问:“说来,你百般要我随你去盛京,又道不是为了看着我,莫不是心悦我?”
李钰宗默然收回手,眼眸微垂,遮去眼底韬晦。
“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是不是心悦。
只是有种莫名的悸动,人群中目光总是不假思索的停留在她身上。
可他没有像大哥李温宗一样望着大嫂时眼中的温润,赵婉眼里也没有大嫂看向大哥时候的情意绵绵。
模棱两可的话,在赵婉看来都是否定的。
哪有人会连自己是不是心悦对方都不知道的?
这般回答,无非就是不好当面拒绝,叫自己下不来台罢了。
赵婉心里想得开,她莞尔笑,带着三分戏谑,七分认真:“李将军不心悦我,我可是真切心悦将军。”
李钰宗袖中指尖不受控制的颤动了一下,面上却并无表情,看不出在想什么。
赵婉瞧了觉得无趣,“你不信?”
“……不是。”他犹豫了一瞬。
赵婉明白了。
她生平第一次表白被拒绝了。
她转过身去,继续背对李钰宗,轻飘飘的声音传来,“要找的东西都找好了吗?”
李钰宗:“已经在找了,淮都城中多赵光显耳目,我将东西全送去了城郊西北葫芦庙里。那里废弃多年,无人往来,我叫人在那处修了座小屋,等东西找齐,怕是要委屈你上那处住几日。”
“不委屈。”赵婉心中郁结。
真是呆子,也就说到公事才会口若悬河,一谈及感情的事,就像个闷葫芦,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李钰宗:“另外,过几日都有雨,你需多收拾几件厚衣裳,届时我将你送去,对外道你身体不好,前去小州山寺庙养身祈福。”
赵婉:“赵光显不会派人去小州山找我?”
李钰宗:“我自会拖延,他毕竟要坐镇抚都,不能离开太久,眼下能滞留淮都不过五日,只要这几日不叫其发现端倪,就不会有事。”
赵婉点头。
也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边叫嚷着李将军。
李钰宗正欲出门,与前来的小厮打了照面。
“急急忙忙做什么?”李钰宗问。
小厮上气不接下气,“是,是李五副将他,被人打晕在西厢。”
李钰宗眉峰蹙起,“何人所为?”
小厮:“赵家赵芊姑娘,她到李五副将非礼她,她出于防备将人打晕了。”
李钰宗眉头皱成川字,立马想到什么,质问:“赵申呢?”
小厮被他骇人模样吓得腿肚直打抖,“这、这一开始就见赵申公子。”
李钰宗回眸看赵婉,二人对视一眼,心底凉了半截,暗道一声遭了。
赵申这厮,不过是给他点小教训要其打扫西厢院落,不至于这般抗拒。
除非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得不想办法离开西厢。
介于前车之鉴,不难知晓,不会是好事。
一想到可能又是奔着自己来的,赵婉就心乱如麻。
此时李钰宗前来,一手握住她手腕,不禁顿了一瞬,不明白为什么赵婉手腕如此纤细,手指圈住还能有不少空余,像是一捏就会断掉。
他尽可能的轻柔。
“走,去看看。”
赵婉也知道,这时候只有跟在李钰宗身边才是最安全的,旁人保证不了她性命,但她对李钰宗有用,他会保全自己性命。
她起身,任由他牵着,一同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