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国篇)
八年前——范伦铁诺公国炼金元历二四五年,晨曦之月,魔族动乱前期。
此乃一个已被历史与人们忘却了名字的海边无名小镇,就连小镇正门都已经破旧不堪,只剩下半边的断壁残垣。也正因被大多数人遗忘,小镇才受到了幸运女神的眷顾,未被卷席全大陆的魔族动乱波及。
一切如常。小镇上的人们享受着平凡而又安静的日常生活,不甚宽敞却整洁大方的横竖纵横着的街道上,买卖的商人顾客进行买卖,搬运的工人进行货物搬运。各司其职,各安其位——各自为了生计,他们忙碌地进行着自己手头上的工作。
无忧的孩童也不受任何外事困扰。通过城镇出口向不远处望去,有一对姐弟正在镇外的山谷上玩耍。野外不大,却仅洋溢着这两个孩童的欢声笑语;山花烂漫,两人在金黄的花丛中追逐,姐姐裙影翩翩,弟弟快步如风。这对天真无邪的姐弟为祥和的环境增添了一分声色。
不知不觉已到日落时分。很快,太阳的颜色变得淡薄模糊。不久,天空便迎来油金般的薄暮。
离开自家——没想到,姐弟俩外出郊外,一晃就失神到了这个钟点。生怕父母责备,于是两个小孩快步往家的方向奔跑回去。他俩同时希望能够在父母回家前就赶回各自的卧室,装作一副从今天早晨起便一直乖乖呆在卧室中认真学习的样子。
可是已经太迟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家门口附近,焦急地四处盼望。属东方佳人独有的面颜,因愠怒而绷紧。那无疑是两人的母亲。
没办法了,迎着母亲几欲冒火的视线,两个小孩上前低头认错。
虽然小镇宁静祥和,尚未被战火污染,还算安全;可城镇外的状况便大大不同了。外界报纸与货物一样,通过交通运输传入镇民耳中,其中不乏人类被恶魔袭击致死的骇人新闻。因此,为了确保孩童的安全,大人大都不允许他们擅自出门玩耍,设下门禁已经是各家各户不成文的家规。
而“丹利泰尔”这家人的父亲对此更为严肃对待。自三个月前、自大陆战火被导火索点燃、公国宣布抗魔战争全面爆发、自己出征讨伐魔族的那一刻起,便留下了叮嘱,不管是白天黑夜都不允许家里的孩子擅自踏出家门一步,就算是到自家邻近的千屈草花圃玩耍也不可。
小孩的父亲身为名闻全国的除魔组织“午夜斩使”之一员,对魔袭的危险程度自然是了如指掌,所以才会设下如此严厉的家规。自由,对于这个动乱的时代而言,并不比生命更珍贵。
难得今日是父亲出征归来之日,小孩的淘气却弄得母亲有些不安。不过现在,见孩子俩都平安归来,她便放下了心,可怒火还是依旧不减。
“爸爸早就回来了,正等你们俩吃晚饭呢!菲尔萨、伊菲娜丝!你们俩……做好受惩罚的准备吧!”母亲生气地抛下这句话,转身回屋。一向和蔼、很少生气的母亲,今天居然会如此恼火。想必,今天孩子的所作所为真是让她非常担忧。
看来这两个淘气的小孩,晚餐前免不了要严厉父亲的一顿责骂了。
一想到会被责骂,他俩顿时觉得头顶上的天空与脑海中一样一片灰黑。
姐姐和弟弟扭扭捏捏地地走入起居室,直至发现父亲正端坐在家主人的专座——檀木椅子上,脸色略显疲惫,可仍是平静而专心致志地扫视般阅读着手中的报纸。
弟弟——菲尔萨蹑步上前,生怕发出的声响大了,会让父亲更加不悦。他胆怯地、微微抬头仰望着父亲的仪容,直至父亲转过头来。即使是坐着,父亲也比他的身高高出一截。
姐姐此时下定决心,已经做好了被责骂的准备,同时也打算为弟弟袒护。
“是我觉得在家中学习无聊,所以硬拉着弟弟出去城镇外玩耍的。”在心中她已经想到了这样的借口,并准备用以当作袒护弟弟的“挡箭牌”。虽然好像不大能让大人信服,不过用来为弟弟开脱,肯定是够的了。于是她上前,将菲尔萨挡在身后,面对着一向严厉的父亲,一副天真且毫不畏惧的模样。
从弟弟那方面看来,当时自己的姐姐是非常勇敢的。
“噢,回来了?”
“是的……爸爸。”
父亲用鼻子轻“唔”了一声,随后便若无其事般,随口催促道:“肚子饿了吗?好了,回到座位上,乖乖吃晚饭去。”
菲尔萨和伊菲娜丝同时感到不可置信。
见孩子们光站在那儿半天仍无动静,父亲问着:“怎么?玩了一天……肚子还不饿吗?”
“啊,不,不,我这就去洗手!”
说罢,弟弟先比姐姐跑得快,消失在原地。一旁看着的母亲,面带疲惫的笑容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天晚上,父亲并未对孩子责骂,仿佛将今天孩子的一番淘气都故意忘掉似的。
不知是不是心情好的原因,两个孩子觉得晚餐的菜肴非常丰富且无比美味。两人最喜欢吃的菜肴都一一摆在餐桌上,每一滴汁液似乎正闪闪发着光。
换做旧时,父亲可不会这样做的啊。往日,若是犯了错误,两人任谁都逃不过他的责备。就算他仅是投去一道目光,也足以让孩子吓得浑身发抖了。
至今,菲尔萨对父亲的印象仍是非常深刻,没有丝毫模糊。因为那可是烙印在血脉中的,亲人的记忆。
父亲非常年轻,甚至从未老过,记忆中的他的面孔,棱角分明、宛若钻石般坚毅,更是不曾出现过一丝皱纹。他的双瞳截然相异于凡人,呈现出红蓝双色,锐利无比。
父亲是一位论实力在组织中数一数二的骑士,名声也如他的战绩一样丰厚。即使是面对着强大得让其他人感到畏惧的恶魔,他都能够轻松应对。他掌握着连母亲也不曾知晓的隐秘剑技,据说能在“拔刀”的那一瞬间内斩杀敌人并清除干净。
傍晚,孩子们熟睡入梦以后,父亲毫无声息地收拾好行李,走出孩子们的房间,并步入隔壁的卧室。紧跟在后的是母亲。她取来了父亲出征的战袍。
父亲临将决战,今天回家是和亲人道别的。组织告知,时间紧急,今晚半夜就要动身出发。所以今天也没有必要再为孩子们的小淘气而动怒了。
“给,‘闪刃斩魔使’裘朗士大人。”
一听到这个基本上不会从妻子口中提起的自己的“称号”,他就像小孩子一样咧开嘴笑了起来,此刻他的表情与成熟的面庞完全不符,“自从离开魔族后,都好久不曾听到过这个不那么好听的名号呀。”
说着,他熟练迅速地穿上外衣。一身漆黑泛蓝、衣襟及膝的制服,穿起来非常合身。朴实无华、没有丝毫多余露出的部分,仿佛正是为其度身定制一般。
母亲含笑为丈夫——裘朗士——即菲尔萨的父亲——理顺其胸前垂下的衣领,这是母亲最喜欢为他服务的活儿了。如当代海军式的大翻领,其柔软的手感让人感到舒适,正如这件衣服的主人给她的内心感觉一样。
裘朗士是一名骑士,可与众不同的是,他是一名体内流淌着魔族之血的骑士。而他即将面临的那场战役,则是要对抗魔界中的王公贵族,以及曾经一起共事过的亲友。由于价值观以及种种的分歧,他与魔族亲友分道扬镳。
裘朗士在被魔族众驱逐前就已经离开了魔界,认识了母亲,与之堕入爱河,并投身于人族的“午夜斩使”组织中,从事斩魔工作。
父亲裘朗士是一名流淌着魔族之血的骑士,而母亲芙兰朵则是来自东方的神之子嗣。按照东方人的说法,母亲正是“半神族”。他们两人结合所诞下的一对儿女,男丁——菲尔萨·丹利泰尔继承了魔族的血脉,长女伊菲娜丝·丹利泰尔保留着半神的力量。
菲尔萨天生拥有一双异于双亲的湛蓝瞳色,宛若平静的无毁的湖面。事实上拥有澄清蓝瞳的人,都与生俱来一种称做“寒泊之瞳”的魔法天赋,学习寒冰系魔法或魔武技时可以事半功倍。可是,相对来说,拥有“寒泊之瞳”的人通常意志不够坚定,性格固执,容易走上歪路。
至于“菲尔萨”这个名字,是父亲参考自魔界族谱中、名列第七的冰之魔神“莱扎夫(Resarf)”之尊名。他将冰之魔神之名所组成的字母按照逆序写出来,就成了“菲尔萨(Fraser)”。
魔族传说中,莱扎夫掌握着连神明都畏惧的极冰力量,全心主宰着魔界的寒冬季节。他的意志如凝结的寒冰般坚毅,对待同伴却如春天融化的冰水般柔和。父母希望菲尔萨可以像该魔神一样,意志坚定,无论遇到何事,自己的信念都不会动摇,并坚持自己所选择的道路走下去。
父亲坚决反对菲尔萨加入骑士团成为骑士,而且,今后也打算尽可能不让他过问战场之事。
裘朗士凝视了手中的佩剑,沉默良久。
“曾经,我有一个同是魔族、并持有与我一样想要脱离魔族的想法的亲密战友,在一场战役中,‘堕落’了。”
母亲无言以对,只是默默地理顺父亲身上的衣服,抚平其上的皱痕。
“正因为‘堕落’,蕴含在他血脉中的魔性觉醒了,以致他从尚存理智的半魔人,完全变成了一只只为战斗而生并疯狂杀戮的恶魔,杀死同伴,最后丧命于同盟的剑下。”
裘朗士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重蹈覆辙。
“万一……他,迫不得已要经历这个过程……相信他会意志坚定、不受魔性吞噬的。你不也是这样过来的吗?而且,孩子他是‘菲尔萨(Fraser)啊!’”
裘朗士点了点头,转身凝视妻子。好半天,他搁开话题,说着:“其实,曾经也存在过人类与魔族和睦相处、最起码是河水不犯井水的情况的历史啊。只不过,那是天地洪荒时期的事情罢了。”
“不管历史如何,你的天职也永远不会变。”
“真的吗……我……我朝着魔族的亲朋好友拔剑相向,真的是正确的吗?”
裘朗士再一次抱紧妻子的双臂。
“……你应该听说过‘艾尔方斯’这位英雄吧?传闻,他正是一个这样的英雄。不管敌人是人,是魔,抑或是神,他都只为了自己的信念而战斗。不论其它……正因为有这般坚定的战斗意志,最后,他才成为范伦铁诺公国的第一个开拓者。”
裘朗士闻言后动容,心中无限起伏。
“的确如此,也正因为要像这位英雄一样,我才会将自己的姓氏改为‘丹利泰尔’啊!‘丹利泰尔’,正是他开拓公国的圣剑——极冰之‘丹利泰尔’!”
博学多识的芙兰朵时常用英雄的传说神话来鼓励支持自己,多年来,若非不是她的话,裘朗士也不会坚持信念走到今天这一步;更有可能早在以前的某一日,因魔性复苏而成为恶魔、死于他人剑下了。
伊菲娜丝一直在半掩的房门外站着,偷听许久。其实从某一瞬间起,父亲就注意到她的存在了。
也许——至今已经无从得知——裘朗士这些话都是故意讲给伊菲娜丝听的。不可否认的是这些话正是促使伊菲娜丝立志成为骑士的主要原因。
裘朗士轻轻推开门,让伊菲娜丝进入卧室。
“伊菲,我的话,你都听到了吗?”
女儿默默地点了点头,未等父亲开口,她便抢先说道:“爸爸,我……我希望,代替弟弟成为骑士!”
父亲亲切地摸摸女儿的头。伊菲的发色继承自父亲,纯白,洁净,无暇。而其弟弟菲尔萨发色,则略带浅灰。
“对了……我要当骑士……需要现在发誓吗?”
伊菲娜丝这句充满稚气的话语逗得双亲一阵轻笑,但他们并无轻蔑之意。母亲在担忧,让女儿成为骑士,到底会不会等同于推她进火坑呢?斩魔道路非常艰辛,时常要将性命豁出去,誓死相搏。不过毫无疑问,姐姐的剑术天赋绝对是比弟弟要高出许多,即使弟弟拥有“寒泊之瞳”,也是不可比拟的。更何况,女儿伊菲娜丝还继承了母亲的半神血统,这两个关键因素让她足以获得成为斩魔使的资格,并且前途无限光明。
“不,你不需要发誓,你只要从现在起,努力练好剑术,保护妈妈和弟弟,超越爸爸,就行了。”
父亲出征。不久,魔族战乱越发扩大,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波及到这座不起眼的城镇。
母亲,为保护城镇的居民,不惜一切,舍身发动半神的力量。最后,她因遭到无情的“天谴”而死去。
痛失母亲的菲尔萨,为了向伤害亲人的魔族报仇雪恨,许下誓言,立志成为斩魔使。同样,因为母亲的死,他不再信奉人类所敬仰所谓的神嗣,成为无神论者。
直到现在,菲尔萨已经成为一名独当一面的骑士。时而回想起父母的训导,他的心里不免有一些愧疚。如果母亲泉下有知,想必会非常生气吧。无论自己犯了些什么错误,母亲都会非常生气的。
不过,有时候他也会如此说服自己,父母都希望自己能够贯彻信念,坚定不移地走自己所选择的路。也正因如此,自己才会选择走上斩魔之路。这样一想,父母应该也会很支持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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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伦铁诺公国炼金元历二五六年,幽暗之月第十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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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尔萨的旅途日记-第十三页
回想起了父亲最后一次离开家,出征时的那个下午,以及姐姐曾对我说过的话。
多年来,只要一提及父亲禁止让我踏上斩魔道路这条叮嘱,我都会和姐姐发生争吵。她直到最近才肯告诉我,父亲这么嘱咐的原因,以及她立志当骑士的理由。
原来是我一直误会了姐姐,一直以为她妒忌我的“寒泊之瞳”而不想让我施展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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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时的回忆,毫无预兆地以梦境的形式浮现在脑海中。
菲尔萨·丹利泰尔起身下床,活动了一下筋骨后,进行洗漱。
经冷水的刺激,头脑清醒了许多。现在想了想,其实相比起来,自己这段经历,真的不算什么。十一年前的魔族暴乱中,失去亲人的无辜受害者不计其数,而自己的经历也绝对不是最悲惨的一个。只不过,若是只以悲惨程度这个方面来谈论衡量各个人的经历过往的话,那也太过分了。
菲尔萨检查着身上尚未痊愈的小伤口,小心翼翼地穿上衣服。稍后,他拾起了静躺在桌面上的佩剑。
冰炎剑·弗兰赞恩——在当日与死敌的一战中,也同样受到了重创的“同伴”。他将剑从剑鞘中拔出,并带着复杂情绪凝视剑身许久。
似是金属而非金属、却又带有些许金属光泽的刃锋上,出现了几个细小的缺口。铮亮的光辉,大不如前。镶嵌在剑格上的魔核,相比以前而言,黯淡不少。
菲尔萨在战斗中惯用冰炎剑的冰形态。在与梵的死斗中,处于极端的不利形势下的时候,他手持弗兰赞恩,曾多次正面迎击或抵挡炎之魔法和魔武技。不过,佩剑的损耗并非完全来自这个方面。他的纹徽“冰之燐光”将逆转的力量加附于剑上,使其在不再惧怕炎之损伤的前提下得以完全发挥冰系技能的全部实力。尽管强大的纹徽让武装拥有了此等优越的效用,可是,它对武装的内在损伤则无法估测。因此,冰炎剑的损耗,据主人估计,也许主要来源自纹徽施与的“负荷”。
“看来,用剑去抵挡是不大现实的呐……”菲尔萨默默地想道,而且心中涌起一股想向这位长久以来一直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同伴”躬身致歉的冲动。
同伴……
菲尔萨的另外一名同伴——雪莉·豪森威儿,在自己与敌人战斗前,已经从次元跳跃的裂缝中逃出生天了,现下落不明。不知道雪莉她现在怎么样了呢?
自从在神秘的地下室中亲眼目睹那幅有关白银骑士团的绵长得如卷轴般的壁画后,雪莉觉得精神不适,就像千万吨洪水同时涌入脑海中一样混乱痛苦。菲尔萨一开始还惊喜着以为她的前世记忆也要开始觉醒了,可谓是从与敌人对抗的逆境中发生了一丝转机。不过,稍后他便否定了这个天真的想法。
连续的记忆之链让菲尔萨又回想起烈鹰宫殿地下那时候,与连名字都还未知晓的敌人的战斗。当日两个人进行了数百个回合的激战,都身受重伤,而最先倒下的则是菲尔萨。
千钧一发间,一支来自冒险者公会的探索队伍抵达现场,及时救下奄奄一息的菲尔萨。冒险者公会比骑士公会先收到沙漠遗迹中发生莫名爆炸的情报,于是派人前往调查。由冒险者组成的探索队伍从被突破的暗道入口中进入,穿过墙壁的迷宫。搜索的结果是他们遇到了奄奄一息的伤者。
敲门声打断了菲尔萨的思路。
大步进入卧室的正是他的“恩人”——辛克,将他从危急中救下的冒险者队伍“零度之暗”的其中一名队员。辛克是处于大陆中立阵营的冒险者,职业是大剑士。健硕的体魄以及束于脑后的短金发引人瞩目。除了不俗的战绩外,干练的外表也成为这个人的标志。
简单地打过招呼后,辛克问道:“身体状况怎样?”
菲尔萨点头表示已无大碍,并再次向他致谢。
“其实,”辛克不再寒暄,见对方伤势已经没有大碍,便直入正题,“今天我是有一件事想要你作‘见证’的。”
他从口袋中取出了一张羊皮信纸,用绳索捆绑得严密结实。他解开了绳索,菲尔萨发现信纸上写着东西。
“对于你来说轻而易举,毫不费力。”辛克补充了一句,随后将信纸递到他眼前。
他粗略扫视了一遍。这是一份“见证书”,证明中大致内容是,“零度之暗”冒险团在搜索任务中将菲尔萨·丹利泰尔救下并送回旅馆治疗。这份证明需要当事人菲尔萨亲笔签名。
“菲尔萨先生……我想你应该懂了吧,这样一来,冒险者公会便会给我们增加额外的报酬……”
标准的冒险家的处事方式,公私分明,毫不含糊,虽然会让人产生“救人只是顺便,报酬才是关键”这样的想法,不过其他人的想法又不会让他们所应得的报酬中少一枚金币。
菲尔萨没有拒绝,只是面无表情地往信纸上签下自己的全名。
“还有这里——医疗和住宿的费用也请你仔细核对一下。”
他在心中大喊倒霉,若是在骑士公会中接受正规治疗并休养的话,这些费用本可以大部分地免除。这正是范伦铁诺公国为每个身为职业骑士之人提供的至高的福利保险。
菲尔萨要是支付了这次的费用的话……估计要有好长一段时间离开高档餐馆的客座了。
辛克似笑非笑地谢过后,转身离开卧室。而菲尔萨也打算离开现在自己所身处的旅馆,放弃冒险者公会的收费治疗,动身前往骑士公会。
虽然范伦铁诺古语有云:“旅馆才是旅者的家!”可是……这“家”的住宿费可不便宜啊!
菲尔萨一边心中如此无奈喊苦,一边勉强装作一副正常的样子,出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并步行前往目的地。因为胳膊伤口很深、不方便做大动作而随意披上外套,浅灰的头发如草丛一样乱蓬,这整副模样给其他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前段时间斗殴受了伤、现在在街上闲逛的落魄不良青年。不过谁也无法猜到,这样的一个人边缓慢移动,边根据自己的记忆,寻找着能前往骑士公会的路。
一刻的路程后,菲尔萨到达当地骑士公会的正门口,恰好遇见前来送信的信使。他认得这个信使胸前所佩戴着的单羽白银徽章——正是菲尔萨所属骑士团“银翼”的所有物。
菲尔萨赶忙上前打招呼,两人互相出示了银翼的徽章,接着,虽然两个人初次碰面,但凭借着同属一团的原因,很快便熟络起来。要知道,能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小镇上遇见自己的伙伴,真是一件无比美妙的事。
互报姓名后,信使给菲尔萨传递口信,还亲手递给他一张手掌大小的领取包裹凭证。
口述者说,如果再无法找到菲尔萨的话,就要通过魔导电话让有关人员在各地的骑士公会留言板上留言给他了。抱怨一番后,接着口述者便取出笔记本,根据简要的笔记,告诉他口信的原内容。银翼骑士团第七小队——也正是菲尔萨所隶属的小队——的大队长方恩特先生将要召回菲尔萨,前往总部商量要事。除他外,小队内的所有队员都已经一一到达总部,并随时听候待命。
信使完成口述任务后,匆匆与伙伴道别后离开,赶往下一个目的地。菲尔萨挥手过后,转身进入骑士公会,找到一个靠着墙的座位坐下,陷入沉思。他所思考的并非其它,正是方恩特大队长紧急召回菲尔萨一事。
紧急召集小队所有成员的原因,无疑是打算共同商量击败魔君佛雷德的对策以及作战方案。不过他倒不是在考虑召集原因,而是……
虽说菲尔萨这样想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不过……自逆时之塔上与将军凯雷瑟一战过后,时隔这么久,凯雷瑟居然一直都没有向上级汇报“那件事”。所谓的那件事,正是菲尔萨是魔族人,也就是“恶魔”这件事。虽说他一直履行着骑士应有的职责,斩魔杀敌,也可以发誓未曾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不过“自己是魔族人”这个事实怎样也无法改变。被凯雷瑟击败后,他一直惶恐着,自己这些年来一直极力所隐藏的身份“恶魔”会被正义人士暴露出去,还怕遭到其他同行的排斥和引来围攻。让他惊讶的是,他所还怕的事并未发生。
就算凯雷瑟将军一直因事务缠身而漂泊他方,也不可能没有想不到,通过信使来与骑士团保持联系才对。凯雷瑟是故意放过自己的吗?不,不对,他立马否认了这个想法,曾经那从凯雷德的纹徽中放出的雷耀之光,给人一种不置自己死地誓不罢休的威严感。可想而知,这位继承了雷之纹徽的银翼将军,对侵略人界的恶魔甚是深恶痛绝,恨不得立马除之。
半刻,菲尔萨猛地摇了摇头,结束了这些思考不到尽头的想法。稍后,他离开自己的座位,通过那张领取包裹的证件卡,从公会二楼的信办处获得了包裹。
捧在双手上的包裹非常轻盈,不过无疑是一件贵重之物。事实上,这正是自己的恩师盛泽斐斯先生为菲尔萨在骑士团内工作盈满三年而特意赠送的礼物,是一块特殊的防御武装护手盾——赛利斯是这么说的,不过在打开包裹后,菲尔萨却发现里面仅静躺着一块通体漆黑的套环。这块套环并不比一般的手镯大多少和重多少。回到卧室,菲尔萨二话不说将它试戴在右臂上。
一阵陌生的魔力鼓动通过触碰套环的皮肤,从脉搏传入魔脉,这种感觉开始从体内蔓延的同时,套环上裂开般出现黄金的花纹,花纹中还升起了微弱的光点,在空中有规律地盘旋运动着。
光点一样的魔力粒子在贴近右臂处凝结成一个七角形,这是魔法光盾的正面。防御武装似乎可以很结实地正面抵挡住大部分魔法以及魔技攻击。不过究竟实际性能如何,要到实战才得知。
菲尔萨收回魔力,但没有脱下,而是任其戴在手腕上,正与自己的佩剑一样打算随身携带。上次的惨败,其主要原因,他想大概是当时自己的手头上并没有能够防御对手魔武技的武装吧。
关于上次的惨败,菲尔萨决定所要做的下一件事——便是要查清那个操炎敌人的底细。
他正前往公会五楼的图书室,一边扶着扶手走上冗长的楼梯一边想着,这个紧追不舍的家伙,到底会是谁呢?
“……在再次交战前,能否告诉我,你的名字?”
“你根本没有资格知道我的名字!”
“你……是范雷克索?还是……”
“不许你擅自叫出我团最高指挥官之英名!”
菲尔萨回想起,这个人当时无意中默认了自己身份,这个人正隶属范雷克索所指挥的皇家骑士团。于是他综合出几个关键点——
本是王国时代的武者。隶属皇家骑士团。能够娴熟使用火拳之魔武技。且拥有炎之纹徽。这四条线索的交叉点,有且只有一个。沿着这些线索的所指之处,并通过翻阅有关皇家骑士团的资料文献,菲尔萨得到了一个让他惊讶不止的答案。
‘炎狱修罗’——梵·提泰伦,本为一名东方武僧的他,通过范雷克索的亲授封礼后成为了皇家骑士。他执着于武术与信念,并严于克己,尊奉范雷克索为自己唯一的主人。同时,他也是由范雷克索亲自挑选出来的强大武士,掌握着深不可测而又独特的拳之魔武技。他还曾独自一人,并赤手空拳绞杀过西方的雄火恶龙,还从恶龙的身上获得了实力的证明——炎之纹徽。
菲尔萨的宿敌原来也同是一名骑士,并非十恶不赦之人,甚至曾为王国立下许多功绩。近乎满身王国荣誉的梵·提泰伦,因为王国的灭亡,因为对祖国的爱,愤而追逐,寻找菲尔萨——也就是艾尔方斯来复仇了。
菲尔萨自行惭愧,面对这样的敌人,无论是武技上还是信念上,都无法与之相比。
面对这样的敌人,自己有胜算吗?换做是每一个武艺精湛的人,都不敢夸下海口,有百分百的胜算吧。就算是曾经击败过自己的凯雷瑟将军,也未必能够将梵轻松击败吧。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想太多,一声从窗外传来的尖叫就打破了思绪。紧接而来的便是由远至近、直至现在才被菲尔萨的知觉捕捉到的魔息。
他怀着沉重的心情,用自己身体所能够承受的速度跑到楼下。
随后,他向公会三楼的药物供给处索取了几支镇痛针。这是属于紧急用药,具有短时间内麻痹伤口周围的痛觉神经之特效,菲尔萨为了在行动中不让伤口碍事才不得不用上的。他将包装迅速撕开后,使着锋利的针头对准自身伤口就是一扎,一阵足以让他掉泪的激烈的剧痛后,虽然伤口如旧,不过已经没有丝毫的痛感,胳膊活动如常。再用绷带紧紧包扎起来的话,应该就不会再碍事了。他二话不说,从第二个伤口——左小腹的烧伤处扎了第二针。
目睹这一幕的护士们都惊呆了,虽然他的伤口不再有痛楚,不过血还是因为硬物刺伤而从伤口冒出。护士们连忙端来了几卷绷带,并帮忙包扎。
从他到达直至离开的前一刻,骑士公会一直门可罗雀。偏僻的小镇,并没有受到骑士们的热烈光顾。原因也许是在担心这个贫乏之地中药物供给不足吧,而且他们又不想接受昂贵的收费治疗。因工作受伤,如果得不到及时治疗,有时候可是很致命的。
“其他人呢?”
“对不起,很少人会来这里的骑士公会……”其中一名护士低声回应。
“那些冒险者……会来帮忙吗?”
“应该不会吧”在菲尔萨的追问下,她继续说着,“因为冒险者公会那边没有这样的委托,一般情况下冒险者们都不会理会此事的,他们还会说,‘有骑士大人们在就足矣’云云……”
“原来如此。”
他点了点头,表示了解,将骑士团的黑色外套利索穿好,连衣领也没空理会,先检查好自身的装备——一柄佩剑以及新增的护手盾,之后便快步跑出公会。
循着魔息传来的方向,菲尔萨一路追逐,原本还算整洁的路面,此刻像是受到惊讶似地乱糟糟的,有的人甚至不顾刚买到手的东西,随意丢弃,早就逃到附近安全的地方去了。他隐约只听到奔跑逃窜的脚步声,人影却不见一只。
菲尔萨自责着,平时一向敏锐的自己,为什么这次又无法在恶魔到来之前便发现其魔息呢。是自己看书太过入神的缘故吗?不,不对,“魔力感知”只要一触发,魔脉便迅速涌动,全身细胞以及魔力粒子都进入备战状态。这样的身体反应,完全脱离大脑中枢的控制,与过敏有些相似。
他利用双目往前方扇形搜索,不消一刻,从视野中发现了猎物——
以蓝天为背景的屋檐脊上,跳蚤一样跃动着一只乌黑的点影。它正往远处逃跑。
地上划着几道血痕,以及一些不堪入目的细碎残存痕迹。尽管如此,也足以吓晕普通人了。同时这也证明,已经有人遇害。
正当他环顾四周,思索着如何利用最短的路径追上恶魔时,附近传来了一声破空枪响。
未几,远方那片跃动的魔影,发出一声似人的悲鸣过后,失去活动机能,骤然从空中坠下,堕入十几米远外的旅馆建筑后方。
一击毙命,魔息顿逝。
菲尔萨感叹这位狙击手枪法精准的同时,从脑海中搜寻着这似曾相遇过的枪声以及弥漫着的火药味。随后,他恍然想起来,拍了拍不好用的大脑,以最快的步伐往恶魔失去生命坠下的地点“集合”。
要是被他的猎魔狙击枪射中,先不讨论猎物是否当场失去生命,重点而是在于,猎物绝对是被命中要害而死。
数名与菲尔萨穿着同样款色制服的黑衣人聚集在小镇旅馆的后院中。其中,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戴着墨镜,背着狙击枪,担任现场指挥官,板着严肃的面孔命令手下做事。
其实,现场并不只有银翼的骑士,还有几个来自其他骑士团的成员,紫色衣着,外衣上套着铠甲,估计是黑曜骑士团的人。果不其然,菲尔萨认出了他们当中有一个人,正是前不久刚认识的兰帕德先生。
在上前和他打招呼前,菲尔萨首先要去大队长那边报到。
没错,那个身材魁梧、戴着墨镜、背着狙击枪的现场指挥官正是菲尔萨所在分队的大队长——方恩特。他用那从墨色镜片中透出的眼神,瞄了一眼正往这边过来的菲尔萨的身影,待完成手头上最后一个指挥命令后,才转过身来与菲尔萨对话,劈头一句就责备道:“口信发出已有半个月了,你却一直没有出现。本来打算给你送出第二个口信的。”
“非常抱歉!”菲尔萨端正站姿,毫无怨言地准备接受责备。
“原来你,最近受伤了?”方恩特的目光移到对面人的左边小腹处,只见那里有一片不显眼的水渍。只有内行人才知道,团服上湿润的水渍,一般都是从伤口溢出的血迹,只是团服的颜色掩盖了血液原来的颜色。虽然通过紧急药物处理,伤处的痛楚是消失了,不过药物可没有保证止血。一连串的奔跑运动下来,伤口在没有痛楚作为提醒的情况下任其裂开,造成大量出血。
大队长也通情达理,心中明了他不能按时回团的原因后,没有多加责备,只是嘱咐了一句,以后小心。
接着,方恩特简要告知,银翼支队此行来到来弗雷姆的主要目的。
赛利斯通过魔导远程联络,向银翼报告了近日所遭遇的状况。他先是在离此地不远处发现了稀有魔种——人面魔,并偶然间发现,人面魔正是有人类魔化而成。这样的魔化症状,曾在一个叫做来弗雷姆的小镇内蔓延,当时的情况相当严重,镇民不是死去就是被魔化感染。考虑到后果,赛利斯决定将整座小镇,以纹徽发出的神圣洁净之火摧毁,不留一活物。一言蔽之,当时赛利斯所遭遇的情况简直是惨不忍睹,赛利斯也是迫不得已才会做出这样一个决定。
菲尔萨用余光瞥了瞥不远处躺着的魔物的尸体。魔物似乎是由灵长类动物魔化而成,临死前被狙击爆头,一击毙命,威力极大,导致头部血肉模糊。让人惊骇的却不止这些,而是……它长有一副悲怆般扭曲的人类面孔。菲尔萨推测,这正是所谓的人面魔了。
关于这类魔种的资料并不多,其中最新收集到的,也就是赛利斯所带来的报告了。
赛利斯的报告引起了方恩特的重视。堪栏——他们现在所身处的小镇,是离那个被烧毁的小镇最近的人群聚集之地。适逢接到报告那时,方恩特也正在附近办理事务,于是便率领小队前来观察状况。果然,就在到达后的第三天,也就是今天,小镇遭遇到恶魔袭击的事故。
趁现在,情况还处于可控制阶段,方恩特马上联系黑曜骑士团,并首次与他们合作,将堪栏严密包围,为伤者提供治疗。这样做的为的就是不想让魔化症状大量感染的情况再次发生,否则其最终结果就会像那个被烧毁的小镇一样。
“菲尔萨,我这里有一个任务。”
大队长话锋一转,虽然菲尔萨的伤势尚未痊愈,不过看起来他最起码还能到处走动,估计已经没什么大碍,所以并不想让自己的手下休息太久。于是,他给菲尔萨布置一项跑腿式任务。
“你应该也知道,走出堪栏外,附近尽是一望无际的大沙漠。今早我接到空中总部的报告,说是总部观测台今日发现了这片沙漠中,存在一个魔力极为浓郁的地方。我估计那是魔君佛雷德最近所设下的根据地。所以,这次你的任务,就是凭借你的‘魔力感知’去找出这个地方的所在之处,而我们就在堪栏待命。找到后,请立刻发出信号弹,发现你的信号后,我们联合黑曜骑士团一起赶往那个地方,剿灭恶魔巢穴。”
“了解。”菲尔萨点头,简短地回应。
“此行你可能会遇到魔君佛雷德,千万不要在我们到达之前贸然动手……”
对话结束后,方恩特继续投入到指挥工作中。到了午间休息时,菲尔萨找到黑曜骑士兰帕德的身影,老远便打着招呼。
虽然兰帕德脸色疲惫,不过还是尽量堆出了笑容,互相寒暄过后,兰帕德说道:“这次你又是凭借‘魔力感知’的能力赶过来的吧?”
菲尔萨无奈地笑了笑,并轻点头表示肯定。
其实,自相识以来,兰帕德对魔力感知这种独有的能力非常感兴趣,于是这次趁着空闲,不断追问着,这种能力是如何锻炼出来的,或者说,是不是和纹徽一样可以从别的地方获得。
魔力感知实质上是同族感知。菲尔萨并没有、也不打算告诉他魔力感知的实质,只是应付式地含糊解释,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罢了。
兰帕德略感失望,他也想拥有这样的能力,这样的话,执行任务时就方便得多了。不过他完全不知道得到这种能力的人,基本上都是骑士的敌人。
结束这个话题,兰帕德又问道:“对了,你认识凯雷瑟·歌罗利亚吗?听说他是银翼骑士团的将军。”
“是的,凯雷瑟将军的名声我略有所闻,也曾见过一面。”菲尔萨没有告诉他,自己在逆时之塔上与凯雷瑟将军一战一事。
谈话中,兰帕德对凯雷瑟将军充满了景仰,主要原因是几天前,他偶然遇到了凯雷瑟并有幸一起执行任务,且深深被其强大的实力以及荣誉至高的办事态度所折服。
凯雷瑟的荣誉并非自夸。机缘巧合下,他被两个纹徽选中作为继承者,其中之一更是时光之古纹徽“艾利维尔”。公国上下,估计就只有他能够获此殊荣。
“凯雷瑟将军才是真正的骑士啊!只有将荣誉视为至高之物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才值得景仰!”
菲尔萨还从兰帕德口中得知了将军近来的旅行经历,据说凯雷瑟前段时间在海上航行过,不幸遭遇到暴风雨,经过传说中的亡灵海域,还在那里将魔物石之巨人打败,并因此得到了时光纹徽的第三个残缺部分。总而言之,凯雷瑟将军最近在各地冒险,并没有回过总部。
菲尔萨草草结束休憩,收拾好随身携带物品,检查自身装备。武装——稍微受了些损伤的冰炎剑、全新的护手盾;随身物品——行囊、以及其内的几支刚从骑士公会里取来的紧急用镇痛针。
另外,他还从行囊中翻出了一包药物。那正是一个月前雪莉从地下市场买来用于缓解菲尔萨的魔脉病变的晶体状药片。最近他才注意到这些药的用处,如果能够早些意识到的话,上一战就不会败得如此惨状。他特意将这包小晶体塞入胸前口袋中,这样一来,就能记得在战前服用了。
一切准备就绪。最后,他与大队长以及友人道别。
离开堪栏,没走几步,菲尔萨的头开始产生剧痛。
这是“魔力感知”反应过于强烈的症状,强烈得连双耳也受到了影响,开始嗡嗡发鸣。魔力源头放出的魔力波动,干扰了魔力感知者的脑电波。不过这次,菲尔萨的情况却更为特殊。
菲尔萨沿声索迹,而魔力波动的源头,似乎是来自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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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莉·豪森威儿胸前的风之纹徽正发着荼毒般的剧痛。
从右锁骨附近浮现出的新觉醒的翠色印记,其焕发出的光辉穿透过深褐的外衣。
自从与菲尔萨分开后,雪莉被传送到宫殿之外,现正独自一人在荒漠中行走。她曾试图寻回能够回到宫殿的道路,于是不顾劳累,脑海只是在想着怎么能够最快回到菲尔萨的身边,可是最后却在荒漠中迷失了方向。心情越是焦急,体力就消耗得越快。
在几乎要倒下的前一刻,天色因“魔海潮汐”提前落下夜幕,雪莉的眼前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了一座村庄的影子,不过那时的她已经没有力气分辨出到底是海市蜃楼还是真实景象了,只能使尽着最后的力气,脚步不稳地慢慢靠近。
踏入村庄门口之后,确认了景象非虚,还遇到近日相识的黑曜女骑士奥利娜。没等到友人过来搀扶,下一秒,她便“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当雪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白天了。
一醒来,雪莉便向奥利娜请求,与她一起回去烈鹰宫殿拯救回自己的同伴。
“也就是说……菲尔萨先生还在宫殿中,独自对抗敌人吗?”
雪莉将情况的概要告知奥利娜。她与菲尔萨前往烈鹰宫殿,遭遇到魔君佛雷德以及其手下,奋战敌人,同伴受到重伤,一起逃到宫殿地下室,自己目睹壁画时记忆觉醒,头脑混乱中被同伴推入魔法传送点离开地下室,来到荒漠并迷路,最后倒下在村庄门前。
“他是为了不让混乱中的你受到伤害,于是将你送到别的地方。这么说,他已经打算独自战斗了,所以应该也考虑到了战败逃跑的情况了吧。所以,雪莉小姐你不必担心。”
他哪可能会这么聪明啊!明明还受了不轻的伤!这些都是雪莉的内心所想,不过此时心急如焚的她已经无法用语言表达出来了。
来到这里之前,她的脑海里一直都只存在着一个想法,如何能够在茫茫荒漠中寻回宫殿的所在之处,回到菲尔萨身边并肩作战;可是却完全没有考虑过,菲尔萨将自己送出宫殿的原因。经过旁观者奥利娜的仔细梳理后,她终于明白了同伴的用意,内心对同伴的鲁莽满是责备。
“雪莉小姐,你先多休息一天。我联络我的其他伙伴,帮你想想办法。”
雪莉谢过奥利娜,由于自己的体力尚未完全恢复,继续躺下床休息。她打算明天一早,到村子上了解附近的地理状况,如果明天黑曜还不能出发行动的话,就自己一个人出去寻找。
“找到他后,到底是先责问他呢,还是先踹他一脚呢……”
抱着这样调皮的疑问,雪莉捂着右肩附近荼毒般的痛处,逐渐入睡。
意识沉入梦中,正如沉入深渊的海底一样。意识不断往最里头的黑暗前进、下潜,梦境赋予的知觉,让她感受到四周螺旋着的气息。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深海的旅程迎来了终点,景象豁然变更。
眼前的景色荡漾了一会,又恢复平静。雪莉脱开了意识的洪流,来到一个未知的空间。大概可算作是大脑中的一个未被其它东西占用过的角落吧。四周不见光明,却也算不上黑暗,准确来说,那是一层浑浊的雾气,被唤作“混沌”。
视野中,渐渐浮现出一名女子,梦见者发现眼前的人,居然长得与自己非常相像。
存在于意识流中的这个人,半闭双目,毫无力气般随浪漂浮在一片浅海上,像是一个脱力的人偶,被遗弃的洋娃娃。不浮不沉,也不清楚水有多深,梦见者只是看到,水面漫过了她的衣角。
她有一头赤红且如丝缎般的秀发,正在海面上随着轻微的波浪而浮动;头戴一顶白蔷薇花冠,原本鲜活的花瓣被海水打湿,花朵显得憔悴无比;翠绿的双瞳失去神彩,却饱含着对某种事物极度渴求的不灭坚毅;身着素色纱衣长裙,腰间束着翠翘;裸露的右臂戴了王室象征的金环,颈上项链闪闪发光。
高贵、典雅、光彩夺目、优美非凡。雪莉觉得,面前的女人虽然与自己样貌相像,不过她无论气质抑或其它方面,都是自己所无法比拟的。而且,无论是从着装还是样貌上来看,她都像是一名生活在古代王宫中、出淤泥而不染的贵族公主。
梦见她,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可是每一次,自己从意识洪流中脱出、在一个深层空间内遇见她之后,就不由自主地惊醒过来。
雪莉有时候也想把这个神奇的梦境告诉自己的同伴,可是每当开口之际,又忘得一干二净。毕竟她可不像菲尔萨一样对梦境这般虚幻事敏感。
这次,那个女人微微颤动着丹唇,似乎想对雪莉诉说些什么。
没有了先前那漩涡洪流般的阻碍,雪莉正身处半空中,就像身处于无重力影响的宇宙领域一般。她运用四肢,自由泳一般逐渐靠近,想要听清楚她的话语。
“艾尔方斯……”
雪莉竭力游近,此时的她已经离漂浮在海面之人不到十步之遥的半空上。
“艾尔方斯……快去救他……就在北边……”
无力的说话者只是不断重复着这句话,不仅如此,身在这个空间的她——普莉西亚,一直重复着这句话。
雪莉向她伸出双手,想要将她拉离海面。此时,空间内,不知从哪个方向袭来了飓风,先将几乎要触碰到普莉西亚的手臂的雪莉吹远,还卷起了一阵堪比野兽的巨浪,将普莉西亚淹没。
梦境至此,雪莉猛然惊醒,意识重回到现实。
“艾尔方斯……快去救他……就在北边……”疲惫却急促、沉重又清脆的普莉西亚的声音,自醒来后一直萦绕耳边。
雪莉头痛欲裂,不过脑袋却异常清醒。她很清楚这次的梦境意味着什么,艾尔方斯——也就是菲尔萨,即将或正面临危险,若遵循她的指示,沿着北边方向的路寻找应该就能找到他的所在之处。
她第一次决定相信梦境的指示。她用手轻轻抚摸着浮现在右肩深处的印记,内心由衷感谢着普莉西亚所给予的提示。
同时,因为醒来后只专注于梦境一事,迟迟她才发现了一个事实——印记不再带有剧痛;而且,休息过后的她体力充沛,魔脉运行也无比顺畅。
纹徽因觉醒泛着比以前更为耀眼的翠绿色光芒。若是说菲尔萨的纹徽之光被称作是“燐光”,那么此时觉醒的雪莉的纹徽之光则可以足以被称作是“翠光”。
发现了这一点后,纹徽的主人感觉到一股新的神风之息如守护精灵般正萦绕自身。
“有了这样的力量……我就可以不用再像以前一样,光被菲尔萨保护了……”
雪莉暗自祈祷,再度感谢普莉西亚能够回应自己的愿望,赋自己予强大的纹徽之力。第一次,她也与普莉西亚一样,心中有了对力量的渴求。
雪莉在旅馆一楼找到了奥利娜。村庄里没有骑士公会,奥利娜的活动地点仅限于村庄的旅馆。她只是因事务而来到这块偏僻的地方暂住歇脚而已,并不打算久留。
雪莉解释说她推测出了菲尔萨的所在之地——当然所谓的推测只是编造出来的,她暂时不想让别人知道有关梦境的事情。
“我……整理了一下当时的情况。我想,我只需沿着向北的路一直搜索,应该可以找到他了。”
起初,奥利娜不太相信雪莉毫无根据的“推测”,直至雪莉牵着她的手、带她去到旅馆的女更衣室中,想要她确认一件事。
面对同性友人的疑惑面孔,雪莉迟疑一会,褪下外衣,扔到衣架子上。此时她只穿着一件单薄而紧贴的洁白衬衣,勾出身体原本的曲线。接着,她解开贴身衬衣的大部分纽扣,裸露出半个如玉雕琢成的圆柔右肩。
奥利娜被她突然的脱衣举动惊住了。
面带微红、别过一边的雪莉,指着如纹身般存在于雪白肌肤上的翠色印记,问道:“奥利娜小姐……你相信这个东西吗?”雪莉向她亮出直至今天才觉醒的纹徽,那是神风之普莉西亚的力量觉醒的证明。
说这话的同时,纹徽的主人怀疑自己是否看错了——她竟然发现纹徽的大小与以前有所不同。纹徽充盈着翠绿的魔力光辉,活跃并涌动着。其中央是一个拇指大小的十字架,四周缠绕着枝叶一样的精细纹络。她再次确认,自己并没有看错。纹徽的脉络就像真正的枝叶一样缓缓生长着,延伸开来,最长的那条枝还爬越了锁骨。
奥利娜一阵惊诧过后,便立马心领神会,对此不再存疑。
有关纹徽的传说,在骑士团中早就有广泛的传闻;不仅如此,那似乎也成为了冒险者公会茶余饭后的话题。不过却鲜有人亲眼目睹到传说的真面目。今天算是奥利娜的第一次,目睹到纹徽的真实面貌。
雪莉之所以如此确信自己的推测,原因应该是她的纹徽,拥有一种类似搜索同伴气息的能力。这个能力使她感知到菲尔萨的所在之处吧。不知这么推断错没错,反正她就是这么认为的,也只能这么认为了。
“我今早已经联系到了黑曜的同伴。过多一会,等你收拾好东西后,我们便可以立刻出发。”
“咦,对了,兰帕德先生到哪里去了呢?好像昨天也不见他呀。”
“噢,他,因为黑曜骑士团团长艾利克斯侯爵外出办事了,团内事务暂由兰帕德打理。近日兰帕德接受了银翼的增援请求,率领另外一支小队前往并会合。”
她还接着说道,现在他应该就在附近的城镇中歇着脚。
“是吗。两位的婚礼,看来又要推辞一段时间了呢。最近总是不太平……”雪莉遗憾地自语道。
奥利娜无奈回应着,起码也要等到兰帕德处理好黑曜的公事,并且侯爵任务归来,婚宴这等私事才可有机会继续筹办。她也认同雪莉所说的,最近不确实太平。若是要举办一场让大家都可以不顾外事、安心前来参加的婚宴,让两人抛除一切烦恼、可以尽情享乐其中的婚宴,估计还要等待大家将魔族剿灭、大陆重归和平后才有这样的机会。
此外,奥利娜还半开玩笑地揉捏了一下雪莉,还害得她脸红耳赤了一阵不短的时间。从认识起,雪莉就给奥利娜一种“美丽的花朵含苞待放”的感觉;今天的经历过后,不论她的外貌还是身体方面,奥利娜都觉得这样的比喻实在是恰当极了。
雪莉暂别奥利娜后,回到二楼卧室收拾好腰包里的应急药物,顺便将藏在腰包里的备用暗器取出。那是几支与手指一样长度与大小的匕首,她将其逐一嵌入腰间皮带的小圆环上,以防万一。
收拾好所需的一切,她深吸了一口气,朝窗外望去。窗口所指向的正是北边。她心里默念着,菲尔萨你要等着我,我就快过来与你会合了。
雪莉下意识集中精神凝望远方,而纹徽也不知不觉在这过程中,回应主人的意念而发挥效用。
纹徽的力量将雪莉的视野范围扩增数倍,视界内的所有存在着的有实体之物,包括荒漠中快要枯萎的几棵仙人掌、嵌入地面且几乎要与地表融为一体的磐石、甚至是地上的大大小小每一道龟裂之痕都可观察得一清二楚。她的视力一向不输于任何人,被菲尔萨称为“鹰眼”;今后有此拓展视界的能力,将更是如虎添翼。
除此荒漠中一如既往看惯的景象外,雪莉还看到了一座从未发觉过的建筑群——她几乎能数得清其数量。几公里、甚至是十几公里外,在几乎不可触及的缝合天地的地平线上,矗立着一座蓝色的冰雕都市。
普莉西亚所指的虽然比较含糊,说是北方;不过,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她所指的目的地实际上就是那座怪异的都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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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某处的半空,毫无预兆地张开一道次元的裂缝。不久,裂缝幻变成原来的物件形状——浮空镜。不属于人界且魔族独有的魔力粒子奔涌而出,带来一股极其不祥的魔息。
魔君佛雷德的全身影子从椭圆形的浮空镜内呈现。他穿过镜面,从中走出。
这面镜子实为一个利用魔力粒子,根据复杂的量子跳跃原理而制造出来的空间跳跃点。这样的魔导用具,并不多见,甚至可以说是非常稀有。因为在广袤的范伦铁诺大陆上,懂得这个层次的魔导科技的科学家并不多。不过,魔君旗下的六魔将中,却有这么一位天才,他根据多年积累的经验以及知识,为魔君制造出这么一个空间跳跃的道具。
魔君刚从“银曙殿”离开,到达此地。
“银曙殿”又称为“白银圣殿”,是一座存在于魔界最高峰、同时也是居于魔界地位最高峰之君主才能拥有的圣殿。利用空间跳跃的魔法道具,魔君实施了从魔界到人界两个次元域间的穿梭。
踏入这一片无边无际的荒漠后,四处渺无人烟,于是他摘下青蓝冥炎的面具。
数十年间历经过魔族多场战役的佛雷德,面庞上却不存在有丝毫沧桑的迹象,仍是一副年仅过三十的青年模样,只是表情过于冷峻,如钻石般“坚硬”;而从红蓝双瞳中透出的神色,不怒而威。
魔君的装束朴实无华,却有着相当的威严感。一身漆黑泛蓝的长袍,如度身定造般合身;胸口、双肩、双腕处闪有黑色的金属光泽,还穿着一双金属黑履——那自然是整套由强大而浓厚的魔力编织而成的漆黑铠甲。腰间束着一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佩剑,魔息完全凝聚于剑鞘中,不漏一点在外。他的身后还加披了一件燕尾的短披风。
一点点串线珍珠一样的血滴,顺着袖口落到龟裂的荒地上。
这完全并非因为魔君受伤——在过去数十年间,他从未输过。魔君流血的真正原因,并非如此简单。历经过数十年间无数场的战斗与磨练,即使是钢铁的筋骨也会磨损,更何况是恶魔的肉体。原非属于佛雷德的肉身,如今开始磨损的现象,并且从不断利用魔力空间跳跃点进行空间转移后才,渐渐显现出来。一言蔽之,佛雷德的肉身不堪忍受空间跳跃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出现了崩溃的现象。
不仅如此,除了身体出现崩溃外,就连手背上新出现、如艾尔方斯的记忆那般重要的印记——纹徽,也出现了损耗的迹象。微微泛出燐光的纹徽周围,肿起了一条条红黑的皱纹。
发现了这个事实的佛雷德,抬头仰望着虚空,谁也不知道,他向着什么东西,或是谁,在暗自发誓。
“裘朗士,本君亲爱的朋友,本君再次立下誓言,在你的肉身陨落前,达成你所寄托于本君身上的夙愿。朋友,你的牺牲,绝不会白白浪费!”
身后忽然燃起两团盘旋的业火。两片不羁的火影中,分别逐渐呈现一个鹤发老者的苍劲身影,以及一个渐渐显红的血之身影。
“拜见魔君时居然不现真身?”脾气暴躁的鹤发老者刚从转移魔法“业火之盾”的火焰中走出,便出言指责另外一个受魔君指示而前来的同伴。
受指责的“血影”并未回答,只是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见魔君许久不说话,老者也收起自己的言语,等待魔君发言。魔君这次召唤两位贤者,应该有所指令。
“朱斯曼,‘范伦铁诺南翼大陆’的计划是否已准备得当?”
老者闻言,立刻给出肯定的答复。稍后,他恭敬地向魔君发问:“关于在大陆南部建造‘莱安伊甸’的计划,魔君可否有其它要求?”
佛雷德点头,思索片刻后,回答道:“‘计划’的启动,提前到‘日光之月’的第十九日。另外,本君考虑加派‘夜魅魔蝶’幽紫以及‘影翼魔骑’杰奥拉协助你完成计划。”
“魔君能够加派其他的‘六贤者’成员协助老夫自然是好,可是这样一来,留在北翼大陆的魔将不就仅剩梵了吗?‘辉光皇翼’之华莱迪正坐守白银圣殿中的‘转生殿’而无法离开;而‘炎狱修罗’之梵则完全是一个不听从任何人命令的固执青年。这两个人都无法在北翼大陆这里协助魔君!”
“老头子,”血影终于开口,“你忘记我的存在了吗?”
“哼,你不是骑士团那边的‘爵士’吗?”朱斯曼朝血影嘲讽道。
“放你的屁。”
两人正要争执时,一股足以将万物扼断咽喉致死的寒冰魔息从主人身上泛出,足以让朱斯曼与血影体内的魔脉为之颤抖。两人原本互不相让的怒气被此硬生生地压下。两名手下不敢多言。
“银翼与黑曜汇合于附近的来弗雷姆。他们的动向,至少黑曜的动向,我是一清二楚的。”血影的声调恢复平静,如此说道,并瞅了朱斯曼一眼。
魔君点头认可,“无论何时,都是以计划为先。到此为止,你们可以退下了。”
接到退令,两人鞠躬行礼,走回“业火之盾”中。未几,火焰带着两人的魔息一起熄灭。
接着,魔君持续步行,到达此行的目的地。存在他眼前的是一座散发着寒冰魔息的蓝色都市。这座冰雕之都是纯粹由魔力构成并坐落在沙漠上的特殊领域。内部景观,包括居住房屋、公用设施等建筑,一草一木等园林景色,互相交错的大街小巷,以及上述所构出的城市规模布局,皆根据自身记忆,以冰之魔力粒子“建造”而成。
这原是一座连名字都被世人遗忘得一干二净的小城镇,过去的佛雷德曾居住过的故乡。
能够以“冰”作为载体,将一座已经消失的城镇重现于世,那么实施这个工程的雕刻工匠所展现出的技艺绝对是非常了得。冰雕都市的每个细小的部分都堪称一件件绝妙的艺术品。无论路边的一朵鲜花还是街上的一片树叶,都可用栩栩如生来形容。不过,若工匠是要以“完全还原”作为最高目标的话,那么栩栩如生已经不能算作是至高等级的称赞。
撇开精细度以及还原度不说,建造如此庞大的结界所需要的魔力绝对不是一个人所能够供给的。不要说是一个人,就算是上百人同时运用魔力,也不可能建造出如此规模的冰之结界。
若是得到“纹徽”这种内在蕴含神秘且庞大力量的传说之物帮助的话,就另当别论了。通过纹徽制造次元结界,这种做法古往今来并非第一次见。
范伦铁诺公国中流传着一个典故,称为“白银初曙”、或者“狭间极辉”。古英雄艾尔方斯率军南征时受敌人伏击,撤退至荷鲁斯河岸。艾尔方斯听从圣龙指示,发动纹徽“极北之辉”,在酷热的山谷中制造寒冰之结界。根据《王史通鉴》中所提及的“时天若无缝青镜,呼冰吹雪,匀覆峡谷,南方热地遭遇北极之寒,防不胜防。”则能够恰如其分地描述当时情况以及纹徽的威力。
获悉记忆的魔君佛雷德仿照前世,通过结界再度向即将来访之人展现极冰纹徽的真正威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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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尔萨·丹利泰尔的双眼凝视着气势恢宏的冰雕都市正门。那是一座正方的框架建筑,从宏观来看它非常之简约并稳固,左右两旁的冰柱上镌刻着极其繁琐多样化的浮雕。
与此同时,他嗅到了同族的魔息。各种魔物的气息,只要经历过一次便可以像背书般记住,下次再次遭遇就能够辨认出来。不得不说,多亏异于常人且优越于常人的第七感官能力“魔力感知”,菲尔萨就像犬一般灵敏。
而此时渡来的魔息,菲尔萨确定,属于魔族君主佛雷德。
魔君这个敌人,正是当今范伦铁诺大陆所面对的最强大的敌人。几年前“北伐一战”中,他与来自大陆各个骑士团的六名圣骑士进行一场旷日持久之战,最终被封印于魔族最底处的魔海领域中。
魔君的实力无容置疑,撇开他的一切罪状、身份和名声来说,他是一个武艺高强的剑士。菲尔萨记得当日在逆时之塔上,因重伤处于半醒觉状态中的自己亲眼目睹到魔君仅以出手的一击便将凯雷瑟将军击败。从出剑到收剑,作为旁观者的菲尔萨都没有清楚看见魔君的剑,其特征以及长度。唯一得知的是,当时魔君使用的是寒冰系魔武技,特征似乎还和东方流传的“拔刀流”相似。不过,魔君使用的是直刃长剑。
所使用的魔武技类别及其主要的元素属性——这些有关于魔君的重要的战斗情报,估计除了已败在剑下的凯雷瑟与当时半昏迷的菲尔萨,其他人都尚不知晓。
尽管如此,菲尔萨并不敢贸然突入面前的怪异都市,直接与魔君对峙。他从行囊中掏出队长交托的信号发射装置。这是一个并不比他拳头大多少的小型机关,只要往里面注入少许的魔力,里面的魔导晶石能源材料便会剧烈地互相反应,产生魔导能量,为冲上天空的颜色信号弹提供足够的动力。
准备就绪,操作方法也确保无误。信号弹肩负着自己的使命,往天空的至高至深处进发,其尾巴无声划过天幕,留下赤红色的垂直轨道云。
其实,至此,菲尔萨的任务就算是成功完成了。临走前,他好奇地从正门向都市中肉眼所能到达的最深处瞥望。
那一瞬间,都市的景象激起了内心中沉睡已久的回忆。
正因如此,在骑士团的援兵尚未到达前,菲尔萨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踏入这座冰雕都市。
在都市内部,他不可置信地四处张望。实际上,他非常惊讶,惊讶于这座都市的道路、房屋建筑、以及整体的布局,都与自己的故乡非常相似——不消一会,他不再欺骗自己,这里简直就是自己的故乡,比例为一比一的冰雕模型。
菲尔萨的故乡,是一座已被历史与人们忘却了名字的海边小镇。当时也正因被大多数人遗忘,它才受到了幸运女神的眷顾,未被魔族动乱波及。
不过,经过一轮仔细的观察,他发现了这里与故乡不同的地方。冰雕都市中的房屋风格稍有不同于十年前故乡应有的哥特风格——甚至还不同于当时其他的欧式风格,而是近现代才兴起的范伦铁诺式风格。
关于近现代范伦铁诺式建筑特色,其实从刚才穿过的冰雕都市正门的特征就可见一斑。这种风格大体简约,而细节却出乎意料地繁琐精致,也就是现时工匠口中所谓的“拥有简单外表结构的房子,雕刻有很多且很漂亮的浮雕”。
然而,用冰块雕刻而重现出来的一系列范伦铁诺式建筑,其色彩都因材料颜色的单一完全沦为千篇一律的纯白,失去了此风格特别著名的色彩多样性。
以上正是此处冰雕中凝聚着的艺术精髓,可是,此刻心神不宁的来访者菲尔萨并没有闲情逸致去思考这些与自己无关的艺术风格。一方面,晶莹的冰雕如一面面镜子,让人彷徨;另一方面,则是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有关于故乡的记忆,特别是有关于母亲的死亡。城镇受袭、母亲为保护村民牺牲、村民除自己和姐姐外无一生还……这一幕幕触目惊心的光景,似乎映照在这座竖起一面面镜子的冰城中。
这座城市毫无生气。因为在记忆中,自己的故乡已经死去。如果把曾经的故乡比作一个活生生的人,那么现在这座模仿故乡的冰雕都市则是一头复活的丧尸。
菲尔萨一呼一吸的声音,方圆几米外都可以听见。他试图想从这座都市中寻回自家的房屋,于是他来到了曾经是自家房屋的所在之地。
此处的自家改为一座比其他平民房无论是高度还是级别都高出一截的别墅。
有心人将菲尔萨的故乡以冰雕形式重现出来,可是这个有心人却又将菲尔萨的家更换成一座宏伟的别墅。他惊讶地望着都市中的“自家”,不明所以。
另外,自家的花园还真是一切如旧。冰雕的榕树上,飘下一片白色平滑的树叶。菲尔萨顺手将其拾起。
四周非常寂静,可是他的脑海里嗡嗡作响。为了让自己镇静下来,他开始从手中那片“冰镜”中窥看自己的面孔。
白色的头发,其中原本还应略带的浅灰,在冰镜中化作浅蓝;本应充满年轻人该有的活力光彩的面容,因伤憔悴,更因为在冰镜中而抹上了一层不吉的寒色;端正的鼻梁,与常人无异,在那下方的双唇紧闭,几乎没有血色;而那双透出些许疲惫也不失决毅的青瞳,自己看起来,觉得冷得有些骇人。
他不断凝视着自己的面貌,并试图通过此举理清自己的思绪,找到心中的真实想法。渐渐地,他发现自己的眼神开始颤抖、波动。所谓的决毅,也逐渐沉没在波纹不断的瞳之湖面中。
我——在彷徨吗?
发现了自己的真实想法的同时,镜面裂现了几道纹。突变不仅如此,魔物的魔息从别处传来。
骑士的身心瞬间进入战斗状态。从别墅的后方,几只冰雕魔物——有爪鹰、有夜叉、有魔猿,有魔狮,都一一跃出,并分别以自身独有的形态与姿势盘踞在别墅的屋檐上方。
菲尔萨面临突发的战斗。
冰炎剑·佛兰赞恩一出,受主人意念控制转化成炎剑形态。不灭的火光幻影映在剑身上,放出炽热的气焰;同时它也映照在四周的冰雕面上,为这座城市抹一层新的色泽。
他并没有因为别墅是都市中自家的象征而手下留情。手中的火焰如抢掠一样扫荡过身前的一切,冰雕遇见克星,刹那间化为乌有,包括“自家”的冰雕别墅,包括未能够逃之夭夭的冰之魔物,它们全部化为蒸腾的水蒸气。
前几秒突现的魔息,受火焰威能的施虐,消失得全然无踪。回头一看,这个街角中的大部分建筑也因受火焰余热的影响,都溶化得不成形了。
正得意地纳剑入鞘之时,菲尔萨感到脑袋一阵眩晕以及胸口出现裂痛。他面露苦状,内心没想到魔脉的毛病又再度发作,左手拔出剑,警惕着偷袭的发生;右手从胸口袋子掏出那袋小晶块——魔脉病状的特效药。他用手指夹起其中的两颗,搁着喉咙咽下。药效传递全身,症状终于减轻不少,然而额头上已经大汗淋漓。
他心想,如果不是雪莉先前为自己准备的特效药,在这个关键时刻派上用场,自己早就倒在这座冰雕群中,甚至还化作其中一座冰之雕像了。
直觉告诉他,随时还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突发战斗,魔脉的老毛病可能成为这个情况下的致命伤。因此,菲尔萨提醒自己必须多加小心。
冰之故乡中还有一处地方,与记忆中截然不同,那就是坐落在城市正中央的宏伟高耸的建筑。他继续走近,试图要将它观察得更加清楚。那是一座下宽上窄的塔式高楼,顶端顶着一块圆饼形的承载体,如一朵最大程度绽开的多瓣鲜花。估计那是一座大型的露天观测台。
原本,在旧时的家乡中,这个地点所矗立的是一座不高的古式瞭望塔。那时,菲尔萨就听父亲提到,镇长打算将残旧的瞭望塔拆除,建一座崭新的观测台。镇长与镇民未了的夙愿,居然于此时此地实现。
一幕幕如梦般怪诞离奇的景象接连出现,让来访者越来越糊涂。恍惚中,他发现,似乎有人正从某个高远处俯视自己,如同天空的老鹰紧盯地上的兔子,利爪未至、气势在先。这股气势的发出者,也不打算隐藏自身的目光与气息。
他顺着魔息的源头,往上望去。杀气来自高处的观测台。
菲尔萨虽然没有如雪莉那般的“鹰眼”,不过还是足以将那个人的服饰与样貌看清了一个大概。
魔君的装束,父亲的面孔。
如果自己正在做梦的话,那么肯定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噩梦。
菲尔萨立即寻找方法前往观测台的顶部,他步入建筑底层的入口,以最快的速度爬过通往最高处的冗长阶梯,期间魔君的魔息也越发明显。
顶端,豁然开朗。空旷,高空的清风刮脸。所处之地是这座冰城中离苍穹最近的场所。
精心为来访者准备冰都中的一切的主人,已经在此处久等多时。
魔君佛雷德第一次摘下面具,露出真面目。
非常年轻,几乎十年不见,却从未老过。他的面孔,棱角分明、宛若钻石般坚毅,更是不曾出现过一丝皱纹。双瞳截然相异于凡人,呈现红蓝双色,锐利无比。
“你是……”
毫无疑问,这正是父亲。怒色、冷峻、以及一种明显的失望——三种互相夹杂的眼神凝成一柄责问的小刀戳穿内心。
先前,菲尔萨认为在冰雕之都市中遇见的无非都是冰雕幻象,不过现在他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事实。眼前并非冰雕,并非幻象,而是活生生的人,多年不见的亲人。
巨大的冰雕观测台上,他与父亲重逢。过去,与他相依为命的只有姐姐一个。此刻,因遇见血脉因缘的至亲之人,他情绪激动。
同时,菲尔萨的身体正遭受另外一种激动感的碾压。体内的魔血与魔脉,遇见主人同族中最为强大的君主,产生剧烈的共鸣,以至于每滴魔血、每颗魔粒都为此而沸腾。无论是持剑的左手、还是空着的右手,都在不住颤抖。心灵因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而感到战粟。
与亲人对峙——是拥有恶魔血脉的骑士所能遇到的最残酷的情况,也正是菲尔萨曾经料想到最坏的状况。当时他不断这么说服自己,只要贯彻自己的信念,将心寄托在剑上,毫不迟疑去挥动它,打败敌人,斩杀敌人,事后不后悔,就一切都会过去。
万万没有料到的是,父亲竟是身为魔族最强大的君主佛雷德。面对魔君,同时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菲尔萨毫无胜算,更不用说要打败他,斩杀他。
摘除相隔两人的面具后,佛雷德就这样一直凝视着菲尔萨。良久,终于开口说话。
“你的故乡——卡拉帝纳。还记得吗?菲尔萨·丹利泰尔!”
“父亲……”
“正是我用‘极北之辉’的力量,将死去的故乡再次‘复活’。”
父亲对故乡的执念,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强烈,他铭记城市的布局、每一条街道、每一座建筑、每一个角落,甚至是那已经被绝大多数人遗忘了的城市真名。他不惜一切代价,利用纹徽将它重现于世。就连城市未了的夙愿,曾经作为其中一份子的魔君也替它实现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这里……正是首个为了‘计划’而牺牲的地方!”
佛雷德亲自为菲尔萨诠释自己的信念,就连语气也与往常不同。魔族中没有一个人可以享受这样的待遇。
“我渴望消除战争。可是开辟和平的道路的开端,必然是战争。”
“魔族……不正是魔族……引起大陆战乱的不正是魔族吗?”
菲尔萨的发问,从未像今天一样颤抖。那可是触动着自己内心最深处伤痕的问题。
“你所看到的是真正的和平吗?你的‘寒泊之瞳’所看到的仅是那层虚伪的表面吗?对于艾尔方斯卿的抱负,继承了他的记忆的你,到现在还一知半解吗?”
“这些东西……这些东西……”
菲尔萨的表情,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古怪起来。
“在考虑你所说的这些东西前,我清楚了一点。是你,杀害我妈妈。”
闻声,魔君无言。
“就算不是亲手杀害,你也是间接凶手。因为源头,魔族的动乱,正是你发起的。”
菲尔萨所最不能容忍的存在,便是直接和间接杀害亲生母亲的凶手。放下一切想法,包括什么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此刻情绪几乎失控的他,只追究内心最深处的怨恨。他咬牙切齿。
“你母亲为卡拉帝纳牺牲的时候,我还没有重回魔族,也不是君主。不过我承认,是我延续了动乱的战火。”
魔君保持冷静,陈述事实一样说着。
父亲的话语中并未含有丝毫后悔过失的态度,这让菲尔萨握剑之手的颤抖,从战粟转为愤怒。
“……菲尔萨·丹利泰尔,成大事必须要牺牲一些重要的东西,目的是取得更为重要的东西。”魔君佛雷德收起了刚才的语气,以及刚才一并流露出的一切感情,咆哮道:“愿你和母亲在黄泉相聚那时,正是我夙愿达成之日!”
未等对方反应过来,魔君的“拔刀术”激鸣起一阵鬼神般的恸哭声,将整个观测台震得粉碎。坚固的巨大建筑从破坏力发起的最上层开始崩塌。巨冰雕至上而下碎作无数的小冰块,没有灰尘飞舞,只是寒气飘散。
没有落足之地,菲尔萨随着碎块坠落。
以地面为落处的“落石”,雨一样落下。在这中间,亮现一个发出青色耀光的身影。
佛雷德全身泛着燐光,在冰块雨中迅速往下俯冲,追击菲尔萨。他半空“拔刀”,凝聚愤怒与决绝的两道寒冰剑气从腰际发出,化成叠月牙状,离开剑锋后交叉成致命的利刃。
佛雷德为了这一战,似乎已释放出纹徽之力。那片围绕在魔君身旁的光,与菲尔萨自己的光有几分相似。
菲尔萨咬着牙,眼眉间燃起决意。意发在先,他的专有纹徽“冰之燐光”在一刹那间发挥威能。不仅如此,护手盾也与纹徽一起联动。纹徽的光芒让盾结起强大的七角形防御魔法阵,抵挡重叠月牙状的犀利剑气。
两种同根相生的力量,在因激烈碰撞而产生的刺眼白光后互相抵消。
见状,佛雷德驱动纹徽,让自己化为一道极昼之光,并以光速穿过纷飞的落石雨,移动到另外一座七层建筑的最顶端。
待他再俯视地下时,菲尔萨的身影也消失得无踪,可魔息尚存。
在比佛雷德所站立的地势较低的半空中,划出一道亮影。菲尔萨拖着长长的燐光尾巴,反拱抛物线般越过魔君,最后停留在上空。
此时,菲尔萨手中的佩剑幻化成摇曳的绯火之影,就像是冰海上的一点朱华。从手中喷出的粗壮火舌,射向魔君。
那是一个惊人的瞬间。佛雷德将剑往半空一个弧抛,换手稳接,将持剑手换为左手,顺连做出预备“拔刀”的姿势。如果魔君用于蓄力攻击的武装是东方武士刀的话,那么这个姿势可以叫做“居合腰”。
魔君的“逆拔刀”将呈现出另外一种与众不同的破坏力。
在结界内盈满的寒气,大量在魔君身旁聚集,不断怒吼,不断盘旋,直至魔君的真刃一拔出,障壁一样的寒气也随即转守为攻,化作数百道四散的真空锋刃,切花一样斩碎咆哮而来的火龙。
“拔剑旋岚界”斩开魔法攻击。被劈散的火柱碎成漫天的一片片火花瓣和零碎的火星,密集地布满四周。
佛雷德的纹徽正是“极北之辉”,其特性正如刚才一刻所示,完全不惧怕火焰魔法。可是,明知这点的菲尔萨为何鲁莽用招?该不会是面对杀害亲人的仇敌时,被愤怒和疯狂冲昏头脑了吧?
佛雷德低估了菲尔萨的实力与头脑。在魔君眼前,燐光骑士的身影在散落的碎火红莲中再次乍现,并以前所未能达到的极速向魔君以冰之剑突击。
菲尔萨所持的纹徽将要到达持续时限,释放的冰之魔力也达到了临界点。因此,他打算要拼力一击,尽管深知一击必杀的可能性非常渺茫。
面临带迅雷袭击之势的菲尔萨,佛雷德不得不放弃“拔刀”姿势,举剑护身。
菲尔萨那道带着青色光芒的剑锋,迅落至佛雷德所举着用于防御的剑上,并将其连鞘拦腰斩断。
多亏断剑的抵御功劳,菲尔萨那“冰华烈舞”的攻势稍有缓冲,所以佛雷德轻易地侧身躲过剑锋,还加以手肘的一击撞向对方的脸颊。菲尔萨轻受一击足以失去平衡,整个人歪了开去,与魔君拉开一段距离。失去纹徽加持、此时半跪立的菲尔萨,身上的燐光也渐渐消失殆尽。
佛雷德不打算追击,手里的武装已经报废,于是果断将其丢弃在地上。他再度化作极光与菲尔萨拉远距离,不消一瞬出现在另一座建筑的最高处。
菲尔萨边喘气边凝望着伫立于高远处的魔君佛雷德。他不能再依靠纹徽、加附燐光实施瞬移,一时半刻是追不上魔君的步伐了。然而,魔君正是精心算计到了这点,趁对方无法短时间内赶至自己身边,口中开始咏唱魔法咒语。
地上歇息的菲尔萨按兵不动,心里估测着对方的把戏。佛雷德是要咏唱强大的范围魔法来轰杀自己吗?
菲尔萨根据“魔力感知”能力所告知自己有关四周围的魔力波动情况,辨析着咒语的类别。之后,当即否定魔君要使用攻击魔法的想法。他发现魔君咏唱的是传送魔法。佛雷德想要逃跑?不,不可能,方才的战斗,自己并未占上风,反而是佛雷德连连压制着自己,自己处于被动的作战状态。无论是纹徽的力量、魔武技还是体术方面上,他都逊色几个等级。
正思考时,菲尔萨发现,在佛雷德面前出现并裂开了一道时空之缝。这道裂缝像是一只怪物的血盆大嘴一般,逐渐张开,并吐出一柄利器。暗蓝细长的剑柄、左右不对称的怪异剑格、最后现出一米多长的黑金锋利剑刃。魔君的第二柄双刃的佩剑,通过魔法完整传送至主人手中。
魔君将爱剑临半空挥舞,黑锋划出银光。剑的长度惊人,甚至让剑尖将地面划出一道浅剑痕。可是尽管如此,魔君的试剑依然洗练。
先前,菲尔萨以火柱攻击引佛雷德出剑拔击。刀剑拔击过后,必须将其纳入剑鞘,才有可能实施第二次拔击。这就造成了攻击的间隙。菲尔萨正是巧妙利用这个间隙,实施强袭,成功让魔君失去武装。这一着看似成功了,不过菲尔萨并没有因此而占得战斗的上风。魔君召唤出了真正的佩剑。
魔君佛雷德根据记忆,菲尔萨应该是被其姐姐禁止学习魔武技、成为骑士的。事实与愿望相反,他违背家人意愿,苦练魔武技并学有所成,踏上斩魔道路。
“你执迷不悟呀……菲尔萨·丹利泰尔……”
魔君暗自叹息,继而心生愤怒。他用剑指着菲尔萨,清楚他对这柄怪剑的疑问,以贯彻空气的洪亮之声解释道:“冠于本君这柄剑上的并非名气与传说,而是本君与友人的共同夙愿——统括人魔两界、实现和平的决心与意志!”
魔君身上的纹徽之光从未消退过一分,反而应其内心不断膨胀的宏伟抱负感而越发耀眼。
目睹发耀着燐光的佛雷德,菲尔萨心知自己短时间内无法再依靠纹徽,唯一能够依赖的便只有身上的两件武装。
见自己的身体暂时没有什么不适的症状,真是多亏了雪莉的特效药。菲尔萨默默念起魔咒,进行进一步的魔力解放。
魔力流动的感觉从魔脉扩张至全身,护手盾则一直保持着由魔力之光编织成的七角形。双手持着的佩剑因充盈的魔力而改变形态,幻化作一对分别生着红蓝双色雾的双剑,那是冰炎剑·佛兰赞恩在魔力完全解放的情况下的终极形态。
菲尔萨与佛雷德两方约好似的,几乎都在同一时间内做好第二次周旋的准备。魔君一跃而下,长达一米五的魔剑斩向菲尔萨,同时斩向大地。
菲尔萨集中精神凝视即将落下的剑锋轨迹,以肉体所能使出的最大力气往一侧躲闪。除了长剑带来的巨大裂痕外,大地上的一切都被剑势尽数激起,冰块、碎石、尘土漫天皆是。
前一秒菲尔萨成功躲开魔君致命的一击,不料被向外扩散的寒冰剑气所波及,肩膀以及身上多处负了剑气造成的伤势;除此之外魔脉中还有不轻的内伤。他的嘴角溢出血沫。
接下来,两人开始剑术上的比拼。操使着一米五长剑的魔君,其剑技有一股大气磅礴的感觉,进攻的银光锋芒如流水般游走,防守时却坚如铁山。魔君将剑的技巧发挥得淋漓尽致。而且,有赖长剑超乎一般利器的长度,魔君处于近战的上风。
而菲尔萨的双剑如一对灵活有力的燕翅般飞舞,红蓝光残影交错,速度极快,攻守之势不断变换。右手的炎剑绯光遮眼,明击魔君;左手的冰剑出其不意,暗地偷袭。舞双剑者试图以速度的优势一点一点地抢夺战斗上风。
四处的冰雕建筑受两人不断膨胀的魔息影响,其表面开始产生裂痕,甚至内部也逐渐败坏。
互相挣脱对方的武器攻击范围,稍作歇息了一会后,两人再次互相贴近。第三回合的决斗,愈演愈烈,似乎都打算拼尽力气,取对方的首级。
菲尔萨与佛雷德,彼此透过自身敏锐的直觉,每每躲开剑锋的轨迹,往对方的弱点斩去。互相缠斗剑舞眼花缭乱,两人已经无法顾及除进攻外的事情。
菲尔萨再次斩空。挑到这个落空的机会,佛雷德放弃进攻,往跳开一段距离,长剑蓄腰间,出乎预料地作出“拔刀”姿势。魔力在缩聚,似乎也正为咆哮而积蓄能量。
佛雷德的武技自成一派。从先前的战况可以得知,他擅用直刃剑施展“拔刀”。东方流传的武士流派中也有“拔刀斋”的传说,不过东方的武士们都是以单刃的“武士刀”来施展此技。而直刃的长剑,原本既没有优越于武士刀“拔刀”时所能产生的爆发力,其一米五的长度也绝对不可能将“拔出”、“斩击”两个动作连贯在一起。在这种情况下,魔君仍能以直刃“拔刀”发挥出极大的破坏力,这点实在是无人能及。
实际上,魔君的流派是自创的“虚·拔剑流”。无需剑鞘,以剑蓄力于腰间,再以“拔刀”的动作从腰际斩出,将先前积蓄的力量以及注入剑中的所有魔力,全部以破坏力释放。斩击对方的通常并非是自己的剑,而是由此产生的魔力真空刃。更因为执刀手势不同,虚拔剑所产生的效果也不同。
战场上,撇开种种因素,佛雷德作为一个魔技使用者,其已达到巅峰的实力值得让人钦佩。
因在此战前已经先后两次遇见过魔君,菲尔萨对他的气息颇为熟悉。因而在此战中,他可以凭借其魔息微妙的变化来应对,这也正是菲尔萨唯一占优势的方面。
菲尔萨根据先前的经验,逃离佛雷德的拔剑剑气波及范围。可万万没有没有料到的是,背离佛雷德冲刺时,感受到身后有一阵突然爆发起来的白光,不少于三道的剑气已经斩中背部。
背部受袭的菲尔萨,被如巨手般的冲击力甩出几米外,直至撞向一座类似旅馆的建筑,整个身子埋入冰雕的残片中。
此次,魔君拔剑时附加上从未消失过的纹徽之力,使得武技威力上升,范围扩大。
佛雷德深吸一口气,调整魔脉的运行,往对方的所在之处走去。
半边毁塌的冰雕“旅馆”中,菲尔萨一手撑着左膝、一手稳抓“柜台”边缘勉强站立。他的身体吃了一次不轻的攻击。身体的感觉告诉主人,体力也将要达到极限了,如果再不想出什么可以逆转局势的办法的话,他就会命丧于这座冰雕都市中。
菲尔萨握紧左拳,咬紧牙关,默念起禁忌的咒语。拳背上的“冰之燐光”应主人的强求,再度泛起微弱的青光。他打算不顾一切,爆发纹徽残存的力量。
魔脉再次超载运动,快速地收缩、膨胀,收缩、膨胀,就像喘气一般。他拾起变回佩剑的冰炎剑,将新生的魔力重新注入。佩剑的每一个部分,都承受着纹徽所给予的超越极限的力量负载;几近残钝的剑刃附上极冰之力后,异常锋利,甚至焕发出超越了燐光的白光。
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菲尔萨还能依稀听见他对自己所说的话。
“能够在魔性复苏前保持人类的姿态死去,对于一个拥有魔族血脉的骑士来说,可算是最好的归宿了。”
佛雷德回想起曾经一同并肩作战过的同僚,在一场战斗中因魔血觉醒,残杀同伴,最后死在同盟的剑下,终结了屈辱的命运。
而对于眼前的菲尔萨来说,比起当同伴剑下、向悲哀命运低头的亡魂,还不如终结于魔君佛雷德——父亲的剑下。
喃喃自语着的佛雷德,就在这一刻,感受到菲尔萨再度燃起的魔息与意志。为了确保胜利,他也进一步解放“极北之辉”的力量,全身焕发出光芒,正如那仅长存于北极之地的极昼之光。
最后一次对峙。菲尔萨就像一颗莽撞的苍流星,爆发所剩余的能量从残破的建筑里冲出来。魔君佛雷德以长剑拔击,向四周释放出极冰的剑气。
拔剑引出破坏力,释放出强烈刺眼的冰光。无数的剑气驶着光速四袭,都市的每一座建筑、每一个角落都受到其影响。剑气如洗涤的流水一样穿透每一个地方,切割、斩击每一处障碍物。所到之处,一片冰砾。
结果,已然分晓。
作为正面对峙魔君的苍之流星、为其首的菲尔萨的佩剑,在无尽破坏力以及纹徽负载的双重压力下产生裂痕,并不断延伸,与其它小裂痕互相交合,形成断处。最后,冰炎剑的剑体再也无法承受住强压,毁成碎片。
菲尔萨被甩飞、摔倒至地下的那一刻,整座冰都尽化作断壁残垣。无数扬起的粉尘顺着北风飘去,仅留下一个重伤者。幻冰都市出自魔君之手,最后又毁自魔君之手。
对方一息尚存。佛雷德走前一步,对准伤者,举起长剑。他要了结重伤倒地不起的菲尔萨。
几秒内,菲尔萨将会成功回避那被人类斩杀的不公命运,佛雷德也不再会有计划的后顾之忧。
菲尔萨倒在地上无法动弹,佩剑化作碎片。他饱尝着惨败的痛苦,满身是伤。魔脉的不适感又再度袭来。精神上、身体上已经充斥着绝望的他,隐约感到渐渐逼近的死亡气息。
他将要在重新“复活”的故乡中结束多年的斩魔生涯。只是,他心愿未了。
此处正是他作为踏上自己所选之路的缘由与起点。没想到,就在今天,起点即将成为终点。
——可恶,也就是说,自己一直在原地踏步吗。菲尔萨愤愤不平地暗想,受伤的左手负着受伤黯淡的纹徽,拼命握紧拳头,想要抓住一些什么东西,或许是试图重新激发自己的力量,或许是想要纯粹抓住其它的东西。
纹徽,引以为豪的力量,已经耗尽;佩剑,不复存在,比自己先一步牺牲。
佛雷德注视着菲尔萨狼狈的样子,惋惜的同时,内心其实颇有几分赞许,毕竟他也努力过,只是,冥顽不灵的性格为他带来了这样的结果。不过,这样的结果总要比魔族骑士一贯的命运好得多了。
正当他即将挥下长剑时,空气凝重。
一股新的魔息悄然来访战场。佛雷德根据其特征,辨认着出自何人,以及来自何方。
“那是普莉西亚的‘神风’……”
佛雷德得到了答案。与此同时,散乱的风息在凝聚。
风的流动从某一时刻起,急剧得吓人,就如锋利的片刃一般,切割着空间。
动念间,魔君驱使纹徽,让自身化作白光快速移动、后退,逃离即将被疾风魔法切碎的范围。
以菲尔萨所倒下的一方之地作为安全的暴风眼区,四周的风息突然暴怒起来,化作几十道翡翠色的利刃,不断盘旋、重叠、呼啸着,无情切割所触碰到的一切。
释放者利用疾风魔法“翡翠利刃”将伤者好好保护起来,并以锋利的魔力真空风刃威慑魔君,让他不敢贸然突破。
魔君以目光搜寻着来访战场的不速之客,谨慎警惕这个人的突发偷袭。他摆出居合腰,随时迎战。双眼一捕捉到敌人的出现,他便打算以“拔刀”一击解决。
前方风幕中,依稀浮现出一个女孩的身影。位于这个苗条身影的右胸上,发着绿色亮光的印记隐隐若现。
一见到敌人的露面,魔君毫不犹豫地以拔剑之势将积蓄的剑气挥出去。
神风之纹徽应主人意念,回收“翡翠利刃”的风息魔力。接着下一个刹那,盘旋斩空的利刃势头顿时消失。纹徽的主人利用回收来的风息魔力,以自身方圆两米、包括身后的伤者的范围,结起坚固的对魔力结界。在敌人的剑气到临前,她将以上的动作逐步完成。
风之障壁尽数发威,奋力将敌人的剑气一一抵消,并将其撞碎成浮游的魔粒,随风的流向而逝去。两股魔力不断产生碰撞,放出剧烈的冲击力。女孩只是交叉双手,护着头部,衣角不断地摇摆。不过,除此之外,她丝毫不动摇,也从未退后过一步。
神风之纹徽让这纤细柔弱的身影,有能力筑起足以抵抗敌人强大魔技并保护同伴的“风之堡垒”。
冰与风的对峙持续一段不短的时间。魔力被高速运行的魔脉汲取,转化为能量供魔武技的使用,使主人与敌争辉。佛雷德是如此,女孩亦是如此。
直至此时,攻方的佛雷德势头首先呈现减弱的趋势。当魔君收刀、停下剑气的施放时,女孩的风之障壁也随之瓦解。魔技消停,双方歇息,并且开始仔细观察对方。
雪莉集中精神,以目光打量重伤菲尔萨的魔君,一半仇视、一半惊讶——摘下面具的魔君露出与菲尔萨颇为相似的面容,甚至还比后者更为冷峻、决毅。不过还存在有所不同的地方。菲尔萨拥有一双青蓝的“寒泊之瞳”,而魔君的双瞳则颜色不一,左青右赤,让人心惊胆寒。
阻止佛雷德向菲尔萨挥下致命一击的正是当日在烈鹰宫殿,与菲尔萨会面时,一直相伴着菲尔萨的年轻女孩。她赤发碧瞳,身材苗条,穿着品色与自身年龄不符的深褐大衣。她作为纹徽的主人,尤其是释放出纹徽力量的此时此刻,受对外波动力极大的风幕萦绕。正是这个女孩,不知什么时候获得了神风之纹徽,并继承普莉西亚的力量,对抗魔君。
从刚才起,魔君因为过于专注眼前的敌人以及思索着她为何会继承这个纹徽,少有地忽略了周遭的情况。一大批骑士团的弓箭手,极尽己能隐藏气息,潜伏至三人附近。
当第二批的骑士团剑士的脚步声从冰都外的远处传来,将要来访战场,魔君才回过神来。这时,过半部分废墟的冰雕都市已经被由银翼骑士团与黑曜骑士团联手组成的特殊部队严密包围。弓箭手群涌现在错落的建筑顶端,纷纷以锋利的箭矢瞄准敌人。而慢一步的剑士稍后也会现身助战。从现在的状况看来,魔君佛雷德已经插翅难飞。
雪莉边抱起受伤的菲尔萨,边环顾协助自己的同伴们,心中充满无法言喻的感谢。
同伴那染在自己衬衫上的片片血迹让雪莉心痛不已。前一刻,纹徽告诉她,身处冰雕都市的艾尔方斯——也就是菲尔萨在与魔君一战后不幸惨败,性命危在旦夕。经两骑士团的临时总指挥官——方恩特许可后,她立即带领现有兵力中行动速度最快的弓箭手以及被称为“风舞者”的双剑士,率先赶往目的地营救。
此时,“风舞者”们也纷纷到达战场的外缘,各路涌入包抄都市中央。从此处,已经可以依稀窥见他们手中如流水般滔滔不绝的剑光。
不论是魔族中的何者,面对人数众多、远近程兵皆有的战力,他的胜算微乎其微。
弓箭手的领队一声令下,一排排利箭射向天空,豪雨般密集,目标直指大地,以及大地上的敌人。
在此前,雪莉抱起同伴向后退离箭雨的范围,远离魔君,局外地凝视魔君的一举一动。
佛雷德的身后被风舞者阻断了退路。而在前方挡着的则是那个继承神风的女孩。
只见魔君手上的纹徽再度焕发至极亮,为一米五的剑身附加上白光幻影。而从腰际“拔刀”挥出的月牙剑气,开花般散作数百道四散的真空锋刃,数量比箭雨还要密集,与箭雨激烈对抗。四周的建筑房屋,受强大的冰之魔力波动影响,在事先就残破不堪的基础上又新添一层伤痕。有几个站在上方的弓箭手,不幸跌落,未摔倒在地上便被魔君的魔力波动所碾压。
剑气与箭雨经过一阵激烈的对峙,雪莉看见魔君收刀,可仍未弃械投降。他受冰之纹徽所散发的光包围,全身化作一道亮白残影,跃往空中,继续与未曾消退过的箭雨对抗。
魔君穿梭于漫天盖地的利器之雨间。雪莉也举起了利用风之魔力凝聚成的弓与箭,在乱箭幕中试图瞄准魔君。纹徽赋予的清晰视界,可以让射术的精准度提高不止一个档次。
无奈雪莉从未修炼过射术,目光不断游弋,无法准确掌握松弦放箭的时机。纵使此时她拥有超乎常人的视界,可也不能弥补射击技术上的缺陷。她一连射出好几支箭。即使她可以在短时间内以魔力生成箭矢、有着因此几乎无射击间隔的优势,可遗憾的是,箭箭均未命中。
借纹徽之力化作白光的魔君在半空蛇行躲闪箭雨一阵后,出乎预料地改变方向,往雪莉和菲尔萨这边冲刺过来,企图直击。
在白光袭来的那个瞬息,雪莉以意识驱动起纹徽。几乎同时,她的身体半透明化,并受翡翠之光的萦绕,同样也化作一道光,一道翡翠色泽的光。
她心知魔君的目标主要是菲尔萨,不顾拖延疾移速度的后果,抱起昏迷的同伴一起疾移。
她带着同伴以风为速地闪开突袭,并从地上腾跃起。
继地上的对峙后,两方又再度在空际中掀起激烈的追逐战。他们俩不曾接触过,追踪者没有逐上逃跑者,可白色与碧色的轨迹互相间已经交叉几十个圈。白色流星咬着翠色流星的尾巴紧追不舍,而后者虽然兼并负担,速度上也毫不逊色。
弓手们的双眼,根本就无法跟上半空中那两个互相竞逐的人,纷纷放下手中的弓。天上两者,凭借超越魔法之力的纹徽,爆发出极限的速度,进行“竞技”。弓手们在无法瞄准魔君的同时也生怕误伤菲尔萨、雪莉两人,于是也就无从下手,仅是下尽眼力观看两方在天际上的追逐。
尽管白色流星般的魔君移动神速,可雪莉在速度方面仍是占优。渐渐,两方拉开一段距离。魔君从意识到这点开始便将超负荷的极限速度放慢,目标转移。魔君一个闪电式的回转,对措手不及的弓箭手们发动流星突袭。
白影一个大圈环绕,穿梭过大部分弓箭手之间。当魔君在半空中停下时,只见长剑上沾满粘稠的血迹。
一时间血光遮天。将近一半的弓手被带着长剑突击的魔君刺中,一击毙命。致命的伤口喷洒出过量的鲜血后,纷纷从参差的建筑顶端坠落。空中目睹此等惨状的雪莉,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浸淫着战场气氛的血气从半空逐渐褪去后,天幕转暗。
魔君身上的白光散失空中,他渐渐降落至地面,而手背上的纹徽之光却出乎预料地不曾消减。估计他尚保留着能够持续战斗一段时间的实力。
可是雪莉此时内心焦急,因为她自知自己的纹徽时限将到。如果不在这之前击败魔君的话,战役的胜利将化为泡汤。她内心祈求着,自己的纹徽之力消失前,奥利娜与方恩特能赶到战场。
魔君佛雷德以刚才的所有举动与招式,震慑在场所有士兵。他四处环顾,将持剑手转成左手,并蓄力作出预备“拔刀”的“居合”姿势。不知此剑技威能的双剑士们,趁机奔涌而上。
天在逐渐转暗。
在双剑士们接近魔君时,以魔君方圆两米的地面区域内,映现出一只盘龙的影子。龙之影放出极强的魔力波动,卷起凝固的空气,抗拒着所有人的靠近。
这并不是魔君的魔武技所产生的效果,盘龙也并非魔君的召唤物。这是魔君无法预料到的突发情况。此时,他的冰之纹徽产生了反应,白光忽明忽闪,极其不稳定。
魔君保持居合势,仰望异变的天空。
天之幕布受不明外力而扭转。
雪莉将菲尔萨带到一个魔君暂时无法追上的高处,逗留下来歇息。她轻轻放下重伤的菲尔萨,尽量避免让他徒增痛苦。只见他因伤痛、同时也因突现的魔力波动而露出一副极度难熬的模样。雪莉觉察到延伸至自身周围的异变。
冰雕都市的残破景象遭受莫名魔力的影响,断壁残垣渐渐碎做无数块细小的碎片,不断往上方升腾,就像是被一股未知的力量托起一般,无法抗拒。残破的战场内一副末日将临的景象。
对于魔君、骑士团两方而言都显得不甚吉利的寒风,在不住咆哮。
魔君经过详细的思索后终于弄清楚,这足以将万物震慑的龙之魔力,原型是什么。
“极冰圣剑·丹利泰尔……难道,你要重降于世了?”
所有双剑士手中的剑都不住颤抖,就连魔君的长剑也不例外。
“为什么会这样?”
这不仅是魔君个人的疑问,也是所有在场遭受魔力波动的人的疑问。
魔君第一时间想到了魔族圣殿“银曙殿”的存在。今天所遭遇的异象,不仅关联到极冰圣剑,应该还关联到艾尔方斯。
此时,魔君作出撤退的打算,不得不放弃原先肃清同族、歼灭骑士团的计划。
不过骑士团的士兵们并不想轻易放过敌人。剩余的弓箭手们纷纷恢复斗志,将手中的箭矢射向敌人;而双剑士们也守着敌人的退路。
面临骑士大军,魔君从容不迫。纹徽亮光再起,他重新作出居合势。极冰魔力在缩聚,积蓄破坏力,其势头也更迅更猛。
雪莉下意识为魔君即将发动的魔武技感到惧怕。此时在她脑海里就只有“保护菲尔萨”的念头,于是相信直觉,将自身纹徽发挥极限,再次筑起风之结界。
其他骑士在意识到魔君出招前,魔君已经将真刃,以及所积蓄的剑气一同拔出。
爆裂一般的剑气冲击波,光速扩散。被剑气波及之人,在发现自己被击中这个事实前,就已经血光四溅。冰雕都市,化作随风飘散的魔粒银尘。
被“拔刀”冲击波击中的人无一生还,大片鲜血还在涌流着。所幸的是,她拼尽纹徽的最后一分力量将冲击波挡下,成为幸存者,可两个人仍是不可避免地因坍塌而坠入粉碎的建筑中。她与菲尔萨并未受重伤。
刺眼的极昼之光散尽,魔君早已不见踪影。纹徽之力与魔力一同耗尽的雪莉跪坐在地上。她不知道、也无法知道魔君为何会突然离开,放过他们两人。此时徘徊在她脑海中的想法是:自己和菲尔萨脱离了魔君的魔掌。
一想到这里——菲尔萨重伤不醒、协助的同伴全灭——内心错综复杂的情绪凝作眼泪。
雪莉扶着重伤昏迷的菲尔萨,吃力地一步一步在荒漠中行走。激战一场,内心仍然惧怕魔君是否还会紧追不舍。先前她还可以借助纹徽的力量,在速度方面与他一较高下;而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了可以对抗甚至是逃离魔君的手段。
不过,当她盼望到远处正有一大队人马与自己面对面驶来时,心安了许多。
待到双方可以看清彼此的面目后,奥利娜率先跑过去。见到满身是血的菲尔萨、狼狈的雪莉,除此之外便再没其他人跟随着时,她将冰都的战果猜到了一半。
“对不起……队长。只有我们两个逃了出来。至于其他人……”
方恩特来到雪莉面前,无声地听她那带着啜泣的话语,过后,为牺牲同伴默念悼词。
奥利娜搂抱着雪莉,尽己所能安慰着她。
雪莉依依不舍地松开紧握同伴的手,将昏迷的同伴交给其他卫生兵做紧急治疗。
“我们现在要回去堪栏吗?他……的伤势很严重。”
“我们不能再回堪栏了。”方恩特断言道,迎着雪莉疑惑的表情解释,“菲尔萨的身份已经被某些冒险者们识穿。现在,冒险者公会已经布下捉拿菲尔萨的悬赏。”
雪莉闻言大惊,“为什么会这样?”
“据说是菲尔萨在堪栏治疗期间,被其他冒险者发现了魔族的身份。于是好事的他们向公会上报。”
走过来的黑曜骑士兰帕德这么解释道。之后,他向恋人奥利娜打了一个招呼。
“那么你们是否把……”
奥利娜清楚雪莉要问什么,抢先回答并否认:“不,我们并没有告知他们菲尔萨的去向。虽然冒险者公会借机问责银翼骑士团,不过方恩特大队长并不打算……”
“我并不打算出卖同伴。”方恩特队长回答道,“如果认为同伴是魔族便将他驱逐,那就和种族歧视没什么区别。而且,我们银翼的成员也并不全是人类。”
大队长这一番发话引起大家的好奇心。
“例如龙骑兵赛利斯·狄兰哈特,他是‘龙之心’狄兰哈特家族的传人,体内流着龙人混血,并继承了炎之纹徽;又如极北之方魔武学院的院长——丹·圣法尔,同时身兼‘殿前十圣将’成员的银翼骑士,他是半神族。如果你们还不熟悉以上我们的成员,那么我再举一个例子——王国时代的英雄、公国的开拓者艾尔方斯卿,他正是人魔混血。”
“队长……你刚才提到的极北之方魔武学院……不正是菲尔萨曾经就读过的学校吗?”虽然满脸疲惫,不过雪莉还是如此问道,她之前经常听菲尔萨提起自己的学院生活、同时还会露出一副怀念的样子。
“的确如此。事实上,他的老师,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不仅老师,就连丹院长也一清二楚。所以,我们银翼绝对不会因他是魔族人而将他驱逐,我们必定会保护他。”
方恩特向菲尔萨的同伴如此承诺,奥利娜与兰帕德也相继肯定点头,虽然与他相处不久,不过有一点是他们俩可以赌上骑士荣誉来担保的,那就是菲尔萨绝对不是一个坏人,也不是杀人嗜血的恶魔。
雪莉向大家露出了衷心感谢、带着泪花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