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小僧明白了，吃饭不是罪过，有则食，无则辟，此为小僧之‘度’。”
江鲤笑了笑，“其实其他事情也一样。”
“什么？”
“起心动念皆是因，当下所受皆是果。”
法海眼神再亮，心道果然江鲤随口一说便都是佛理，口中急忙忙赞同道：“你说的对！”
“但是，起心动念是因不是罪，当下所受是果不是过。”
“这……和解？”
江鲤直接问：“你去红尘炼心那晚，有起心动念吗？”
法海唰地脸庞通红，耳如火烧，沉寂少许，他小声道：“小僧不敢诳语，确有此事。”
“你觉得这是罪吗？”
法海本想给出肯定的答案，但是江鲤既然这么问了，他反而不太确定了。
“是……吧？”
江鲤果断摇头：“不是，你仔细想想，起心动念怎么会是罪呢？如果起心动念也是罪的话，那大乾的牢房真的够用吗？”
法海陷入沉思。
很快，两人来到军营外。
江鲤上前与守卫攀谈，态度恭谦，没有受到刁难，等其中一人入营传信后，他转身再看法海。
见其眉头拧转，脸色苦恼，不禁叹道：“你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法海瞬间抬头，他有预感，江鲤又要语出惊人了。
“常存仁孝心，则天下凡不可为者，皆不忍为，所以孝居百行之先。一起邪淫念，则生平极不欲为者，皆不难为，所以淫是万恶之首。”
“这……”法海愣了愣，脑中不断循环着这段话。
“这句话是告诫，由此引申，还有另外一句。”
法海再次目光聚焦。
“百善孝为先，论心不论迹，论迹贫家无孝子；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少完人。”
轰然之间，好似一座晨钟在法海的脑中直接震响，顷刻间驱散了认识的迷雾。
“好！说得好！”
一阵掌声以及夸赞突然响起，却不是来自法海。
江鲤转头望去，才突然发现身后不知何时跟上了几个人。
为首者是一个老人，须发灰白，不过他虽然穿着粗木麻衣，头发也与江鲤一样随意用木簪固定，但观其行为举止，以及他身后跟着的两个腰佩长刀、气机不凡的中年人，也知道他定然不是乍看之下的普通老农。
尤其是，他们既然能够让江鲤毫无感知，那至少说明他们已经超越了七品。
人间修行有九品，抵达六品就是中游，放之于九州也是绝对的中坚力量。七品到六品之间有一道极高极厚的门槛，不管是翻过去的，还是直接打破后闯进去的，万不足一。
江鲤再次感受到了自己的弱小，因为对方的突然出现又一次打破了他刚刚建立起来的安全感。
回身，他笑着稽首：“贫道江鲤，见过几位前辈！”
老人闻言，蓦地一笑：“前辈？哈哈，老夫可不是什么前辈，就是一个穷酸读书人罢了！”
江鲤笑而不语，意思是：我不信。
老人看出来了，于是转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官印。
“你看，老夫就是运气好，做了几十年的官而已，可不敢自称你们这些修行中人的前辈。”
他此言一出，江鲤更加惊愕。
大乾的官印他是分得出来的，因为官员借乾朝气运与修士抗衡，主要凭借的就是官印。
眼前这个老人拿出来的官印，分明只是七品而已。
“小朋友莫要惊讶，老夫虽然是七品官，但这官位做得久了，自然会有些不同的，我看你初入七品，难道还真要小看老夫不成？”
江鲤回神，连道不敢。
这时候，法海也从他的言语中醒悟过来，不顾旁人在侧，直接对江鲤拜了下来。
江鲤也是有些习惯了，根本不去拦他，反正他自己根本不在乎，而法海拜过后心里也就舒服了，那还有什么阻碍他的必要呢？
老人笑吟吟地看着，等法海起身，他才说：“哎呀，老夫今日出门前就感觉异常地神清气爽，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能够碰到你这样一位有思有想，有归纳总结，更能说透心与理之辩的少年俊杰。实为人生快事！老夫农仕显，芦阳县令，未请教？”
“不敢！”江鲤赶忙回礼，“贫道江鲤，雍州三阳派弟子。”
农仕显眨了眨眼，“雍州老夫当然知道，不过三阳派……”
“三阳派只是小派，弟子稀少，名声不显，老大人未有听闻，实属正常。”江鲤主动帮他解围。
农仕显转头看向两名护卫：“你们听过吗？”
这两个护卫的特征十分鲜明，一个高胖，一个矮瘦。
没错，高的很胖，但不是肥肉堆积的虚胖，而是肌肉和脂肪同时搭配垒砌成山的武将；矮的很瘦，像是站起来了的猴子。
肉山：“大人，卑职听说过三阳派正阳真君之名。”
江鲤接话：“正阳真君，是贫道的师伯。”
猴子：“大人，卑职听说赤阳真人极擅炼器。”
江鲤：“赤阳真人，是贫道的师伯。”
农仕显疑惑了：“那你师父呢？”
江鲤轻咬下唇，强迫自己不要笑出声来。师父啊，你看看徒弟走在外边都没人认识你！
“家师梦阳真人，三阳中排行第二。”
“噢~”农仕显拖长了尾音，看起来是在认真地记下这几个名字。
几人这一番闲聊，方才前去通传的士兵也回来了。
“江道长，将军请你和这位僧人入内详谈。”他先对江鲤说完，然后又看向农仕显。
肉山见状一步上前，取出一封书信，朗声道：“昨夜接吏部急令，我家大人升任潞河郡守，特来拜访潞河郡守将。”
闻言，士兵的态度当即大为转变，他接过书信迅速看完，接着又看到农仕显仍拿在手中的官印，顿时侧身道：
“将军已有嘱咐，郡守迁任，若来拜访，无需通传，请！”
这时候，江鲤终于明白，他之所以感知不到农仕显，不是因为他七品官坐久了所以有些独特，而是因为他此时拿着的虽然是七品官印，但实际上已经越级升迁为一郡太守！
既然吏部已经正式下令，那农仕显的官阶和可以调动的气运自然等同于五品！
这个老大人，没有看上去那么“老农”啊！
江鲤望了望他，正巧碰到对方一边朝军营内走去，一边举着七品官印对他挥手，脸上的褶子都笑得堆了起来。
老小孩！
等他们进去之后，那士兵又道：“江道长，方才你也看到了，将军可能要过一段时间才能见你，你是先随我入营，还是晚些时候再来？”
“就现在吧，要是晚些时候，反倒让将军等候，实在不该。”
士兵点了点头，对江鲤看得更顺眼了一眼。
两人入营，被安排在一座小小的营帐里。
“军营重地，两位还请不要随意走动，若有需要，可以随时呼唤营外守卫。”
“明白，多谢！”
江鲤和法海围着一张桌子坐下，两人该说的方才也都说的差不多了，此时便各自调息打坐，静默修行，气氛同样不显尴尬。
时间来到正午。
士兵过来传令：“两位，将军有请！”
跟随对方穿过大片营帐之后，总算是见到了实实在在的建筑，但看起来也十分勉强和马虎。
入内，装饰简洁，家具朴素。
左侧长案后，宁溪仍旧穿着战甲，只是没有戴头盔和面具。
在他对面，坐着方才在营门口与江鲤有一面之缘的太守。
主位上反而无人。
从官阶品级来看，两人都是五品，不过在潞河郡城，太守的职权天然要比守将高上一级。所以，宁溪没有自大，农仕显也不愿上座，两人互相谦让，气氛倒也自然和谐。
看到江鲤，农仕显当即遥遥地对着他举起酒杯，老脸上浮起笑容。
宁溪则淡然得多，只是轻轻点头，声音清冷：“江道长，法海师父，请入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