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安穆夏不紧不慢地溜达过来。
桑没说话，低头咳嗽了两声。地上被火焰肆虐过的位置，尸体残骸还依稀能看出胯部耸起的形状，桑抬腿轻轻踢了一脚，那焦黑的块状物立刻垮塌成碎片，被风卷起四处飘飞。
名为特瑞的最后一丝痕迹也随之消失。
“他为什么一定要死？”安穆夏眨了眨眼睛，好奇问。
“冒犯了您而不自知，死一万次也是少的。”桑恭敬回答。
“说得真好听，”安穆夏啪啪鼓掌，“虽然是谎言。”
“如果我没猜错，从一开始你就准备要杀死他了，只不过我和罗宾的出现打乱了你的计划。”安穆夏眯起眼睛，一边观察桑的反应，一边将自己的发现娓娓道来。然而面前清瘦的少年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麻木得仿佛被人抽走了灵魂。
“你先是利用我挑衅罗宾，让罗宾认为你不过是个肤浅的小鬼，不值得他在此久留，为了确保我的安全，他还是对你出了手，你完全可以躲开，但你意识到，承受这一击带来的好处更大。如果特瑞的遇害被人发现，罗宾就能成为你不具备伤人能力的最佳证人。”
“你没有将受伤表现出来，看起来很像是单纯逞强，其实更大的作用是为了瞒过特瑞。否则刚才他若知晓你负伤而拼死抵抗，或许还能从你刀下抢出一线生机。”
“自己动手还是有风险，如果能让别人代劳不是更好？所以你中途灵机一动，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你知道我脾气不好，于是故意煽动特瑞对我无礼，想借我的手惩处他。”安穆夏狡黠地笑了笑，“可是你太急躁了，特地点出芙蒲汀的珍贵，很难不让人起疑，于是我想，这么有趣的一场戏，怎么能不把它看完呢，你说是不是？”
桑捂着受伤的肩膀，闭起眼睛沉默了。
不知过了几个呼吸，他才终于开口：“我无话可说。”
他声音艰涩。
“您可以杀了我。”
安穆夏歪了歪头：“我为什么要杀你？”
桑抬眼，讽刺道：“您跟踪我不正是为此吗？”
“不是。”安穆夏断然否认。她又往前一步，距离如此之近，以至于桑能够清楚地看见那双绿眼睛里正闪烁着专注而兴奋的光。
“我为什么不能是因为欣赏你呢？”
欣赏？他？
桑觉得荒谬极了。
但面前的红发少女显然不这么觉得，她抬手捏住少年的下巴。
“毕竟你是如此了解我，而我却对你一无所知。”
被强迫着与安穆夏对视，少年无动于衷的表情终于出现一道裂缝，他慌乱地错开眼睛。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的大脑正在疯狂预警。
长久以来作为一名渺小的家仆，他或许过于关注陨星城的诸位大人们了。他知道这作为爱好来说有些疯狂和病态，但却是安全的。因为如同虫豸仰望星空，天上的星星不会知晓、也不在意来自地面的目光。罗宾·奥斯陆连他的姓名都懒得询问，与他无数次照面的格洛丽亚·萨瑟兰，甚至对他毫无印象，这才是正常的。然而今晚，事情不对劲了起来，格洛丽亚·萨瑟兰为什么会突然对他产生兴趣？凭借他对南郡荣耀的了解，她就应该在特瑞第一次越界时一把火烧过去，原本他还以为她是身体太虚弱了，但从刚才来看，她的魔力强盛充沛，没有任何问题。
如果格洛丽亚·萨瑟兰永远不会对他产生兴趣，那么面前的到底是……
桑缓缓瞪大了眼睛。
就在此时，安穆夏忽然把手放开，后退两步，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表情无辜地换了个话题：“我希望你能做我的助手。”
“什么？”桑感觉自己还没从刚才匪夷所思的猜测中恢复，就又受到一击重记。
“我，希望，你能，做我的，助手。”安穆夏又耐心重复了一遍，“你很强，也很狡猾，我感觉我们能合得来。”
“我很什么？”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很强啊。”安穆夏也被他的反应弄得有点怀疑自己的判断，不明白这少年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脑子不大好使的样子。
“你很会观察，胆子也大，能够预判我和罗宾的行为并加以利用，你也很会隐瞒，至少罗宾和认识你那么久的特瑞，都错估了你的实力。”
安穆夏点点头，下了总结：“我觉得你不错，我想要你。”
“等等。”桑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他看着面前振振有词的红发少女，欲言又止，生怕自己笑出声。
“萨瑟兰大人，您之前并不了解我……”
他说得很慢，像是给路上遇到的孩子解释太阳为什么是圆的。
因为对方的天真太过有趣，他还是忍不住翘起嘴角：“您看，我是一个没有任何魔法容量的人……”
“所以呢？”安穆夏莫名其妙。
“所以……”桑一时语塞，笑容从脸上消失。他震惊地看着安穆夏，发现对方并没有在开玩笑，而是很认真地在反问他。
“魔法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吧。”安穆夏双手抱胸靠在墙上，有些不耐烦。
她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已经开始后悔刚才的邀约太冲动了，没想到少年的认知扭曲到这种程度。
但她皱了皱眉，决定还是再做一下尝试。
想起之前在其他世界做任务的经历，安穆夏伸手给少年比划说：“你知不知道有种动物，叫做水豚？”
曾经某一个世界，生态系统类似现实世界，只是没有人类。安穆夏的任务是消灭盘踞在世界树底部的毒蛇。
在那个世界，没有工具，没有武器，更没有魔法，甚至智力也被控制在人类婴幼儿时期。在最开始，安穆夏完全不知道应该怎样完成任务。
幸运的是，安穆夏被分配到的身体是水豚。
世界上最受欢迎的动物。
在其他动物的帮助下，安穆夏最终抓到了毒蛇，并拜托自己的狒狒朋友砸死了它。
她不太会讲故事，磕磕绊绊的，像蹩脚的睡前童话，但桑明白了她的意思。
当然他并没有被她说服，毕竟在这个世界上，魔法决定了太多事情，只是她还不够了解。
罗宾·奥斯陆只用剑柄敲了一下，就打碎了他的半边肩膀，这是他永远也做不到的事情。
但看见她努力的样子，桑的心里还是涌现出了一股奇怪的感情。
她在争取他。
这位天真的，聪明的，疑似占据了萨瑟兰小姐躯壳的怪物。
或许根本没必要跟她对质，桑一边听着安穆夏东拼西凑的水豚冒险记，一边胡思乱想。再说了，就算对质了又有什么用呢，我根本打不过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