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安穆夏为什么会需要帮手,其实是因为她穿到莫达纳大陆之后,才发现这个任务原来有点坑。
也怪不得别人,她当时看到报酬是百分之十的灵魂碎片,连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就接了。她猜到这么高回报的任务肯定会有什么附加条件,本来以为无非是需要消灭的对象特别棘手,或者数量特别多什么的,没想到神明的意志告诉她,毁灭的种子只有一个,需要靠她自己找出来,而且由于这个世界的神明是位“仁慈的神”,不愿意看到无意义的杀戮,所以限定她只有一次机会,如果杀错了人,就要接受惩罚,并宣布任务失败。
这算哪门子神明,女高中生还差不多……安穆夏在心里吐槽。
然而神明的意志是具有绝对性的,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看在报酬实在不错的份上,安穆夏忍了,反正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比任务世界慢得多,安穆夏有耐心跟它耗。
而且,还可以钻空子不是么。
自己杀不了的人,交给别人去杀就行了。
怀揣着对完成任务的坚定信念,安穆夏睡了相当安稳的一觉,直到第二天早上被侍女唤醒。
“我说,真的有必要穿这么多层吗?”安穆夏不舒服地扭了扭。
“去见王子殿下呢,礼仪上可不能出什么问题。”侍女将束腰的系带拉到她身后,打了个漂亮的结。
费劲啊。安穆夏在心里叹了口气。
对于能和泰德罗斯王子碰面这件事,安穆夏是十分期待的。莫达纳大陆是个传统的阶级社会,上层人物的一举一动能对世界产生更大的影响。王室的动荡轻易就能引发战争,那么对王位心怀不轨之徒就有可能成为毁灭的种子,如果统治者残暴不仁,那么他本身对世界就是威胁。简而言之,想要找到有能力毁灭世界的目标人物,王室无疑是个不错的切入点。
要是事情真能这么容易就好了,安穆夏想。
格洛丽亚的记忆并不完整,在可以被读取到的部分中,王储泰德罗斯·欧登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比格洛丽亚还小一岁,曾经是个粘人的孩子,经常跑来找格洛丽亚一起玩耍,年纪大些的罗宾就承担照顾他们的职责。五六年之后,格洛丽亚对自己身为“人质”的尴尬处境有了更清楚的认知,性格逐渐沉默冷硬了起来,而泰德罗斯也被要求具有王的威仪,不能再同之前一样随意行动,罗宾宣誓成为御林铁卫的一员,被当成下一任“执匕人”培养,于是三个人理所当然地疏远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曾经共度过一段美好的时光。
直到那件事的发生,彻底改变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格洛丽亚十三岁那年,在摄政王妃卡洛琳的批准下,正式进入莱茵学院学习。
两个小伙伴都有了自己的事情,被丢下的泰德罗斯王子感到十分寂寞,所以一有机会就偷偷溜进学院里,央求格洛丽亚翘课和他出去玩。
格洛丽亚从来不会拒绝他。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们在森林中自由自在地散步,采食浆果,仿佛回到了小时候。泰德罗斯惊喜地发现,这段时间一直表情严肃的小伙伴,似乎也暂时放下忧虑,恢复成熟悉的样子。他卷起裤腿,拉着格洛丽亚的手跳进河里,大笑着往她脸上泼水。
他们并不知道,那段时间也是大弯弯河第一次出现神秘水怪伤人事件,在后来的记录中,莱茵校长将这种全身布满漆黑鳞片的巨大鱼类命名为灯睛鬼鱼。它频繁现身攻击过往的渔船,并将不幸落水的渔民吞食入腹。御林铁卫们暂时没有办法,只能先在河道上设立起禁航段,提醒过路渔船绕行。
当巨大的阴影出现在泰德罗斯身后时,他只听到格洛丽亚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
“泰德!”
下一秒他就被高高地甩到半空中,甚至没看清袭击他的是什么。
漆黑的怪物张开巨口,格洛丽亚当机立断,扒住鱼鳃猱身而上,一手迅速召唤出火球塞进怪物的嘴里,一手揽住了泰德罗斯。两人落入水中,立刻使出最大力气向岸边游去。
火球在怪物喉咙处炸开,它痛苦地甩尾,沉入了水面之下。
死了吗?泰德罗斯心里一松,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力气耗尽。
好在河岸近在咫尺,格洛丽亚摸出匕首扎进岸边的树根卡住,咬牙将泰德罗斯推了上去。
等泰德罗斯转身想要拉她,看到的却是少女最后一截红发消失在水面上。
她被水中的怪物拖走了。
泰德罗斯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又目睹了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场景。
黑色的巨鱼跃出水面,鳞片缝隙间透出赤红的火光。它不会嘶吼,但痛苦和愤怒一览无余。泰德罗斯本能地后退,这一举动救了他的命,岸边的岩石垮塌了,水怪正用身体疯狂地撞击河道,泰德罗斯意识到,它在试图撞碎自己的头颅。
怎样的折磨会让这样的怪物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传说列尼亚·欧登征服莫达纳大陆时,跟随在他身边的正是“燎原卿”克拉特·萨瑟兰。火焰魔法并不稀奇,然而只有克拉特的“噬焚”是特别的。那是一经点燃就不会熄灭的火焰,即使在滂沱大雨中也能燃烧,草木成灰,百兽绝望的哀鸣,铁甲执戈的士兵如同蜡烛般坍塌下去。那画面如炼狱般瘆人,却又透出畸态的美感,目睹过的人从此再寒冷的冬天也不敢生起壁炉,直到去世之前,睡梦中也常常感觉有火光灼目。
水怪在河面上翻滚,抽搐,最终消失不见,但火焰仍在燃烧。大弯弯河的水位正在急速下降,就在泰德罗斯以为整条河会被烧干的时候,河面上铺开的火焰开始逐渐向中心收束。
泰德罗斯一个猛子扎进河里,不顾滚烫的水温往那个方向游去。水面之下,失去意识的红发少女缓缓下沉,她的腹部被扎穿了个洞,血从伤口逸散出来。泰德罗斯抱住她往河岸游去,闻讯而来的御林铁卫们连忙把两人送去治疗。
等第二天泰德罗斯醒来,听到的就是关于年轻的王子如何初露锋芒,斩杀大弯弯河水怪的故事。他连忙去找母亲解释,卡洛琳王妃告诉年幼的王子,要保证储君地位的稳固,他的形象必须赢得民心。
母亲的话好像很有道理。
灯睛鬼鱼的巨大骷髅被打捞上岸,停放在陨星城的集市中央供众人参观。
他被无数人崇拜着,说毫无疑问他是一个好战士,将来会成为一位好国王。十二岁的少年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人民的信赖,那是如此令人欲罢不能的滋味,他意识到,他将成为国王,他必须成为国王。
然而他迟迟没有得到格洛丽亚从昏迷中苏醒的消息。
后来他才知道,格洛丽亚苏醒了,只是没有人通知他。他赶去莱茵学院,在走廊里见到了脸色苍白的红发少女,昔日友人脸上不再带有笑容,通身气质冷肃,看向他的目光充满陌生。
“别去上课了,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泰德罗斯试图像之前一样撒娇,但却觉得别扭。
他再也不是之前的他了。
而格洛丽亚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不。”少女绕过他离开了。
那是格洛丽亚·萨瑟兰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拒绝了泰德罗斯的请求。年轻的王子觉得胸口有些刺痛,好像凭空出现了一个伤口,并且在之后的岁月中,那里仍旧时不时会渗出血来。
就像此刻,在安穆夏跟随带路的侍女往这边走来的时候,泰德罗斯·欧登站在书房的落地窗边,眺望着远处的风景,陷入了沉思。
罗宾有些无奈,他并不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每次他们三人聚到一起,泰德罗斯都会提前好几个小时就开始心不在焉,偏偏格洛丽亚·萨瑟兰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永远例行公事般匆匆来去,完全背弃了他们从前的少年情谊。
“需要摆上棋盘吗,殿下?” 他忍不住出声问道。
泰德罗斯如梦初醒,转过身点点头:“摆上吧。”
他叹了口气,在如今支离破碎的友情之间,也只剩下切磋棋艺这个虚伪而便利的借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