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是给他急剧变化的表情逗乐了，向来冷面的帮派女老大，第一次在白慕辰面前露出笑容：“怎么，咱们霞飞路名探不是向来胆大包天么？怎么一听蔡国兴，就给吓傻了？”
对她这副挖苦并无上心，白慕辰合抱起手肘：“我只是有点不大明白，叶小姐怎会认为我是给吓着了呢？说的好像这姓蔡的是个什么大人物似得。”
这下面露诧异的，成了面前的美女了。
但转瞬间她的表情又多了几分同情和讪笑：“我说霞飞路名探，你连蔡国兴都不知道，还想在法租界待下去？”
在她对面的木板凳上大大咧咧地落座，白慕辰故作一副满不在乎：“看叶小姐这话说的……我到目前为止也不知道他蔡国兴是何许人也啊，没妨碍我在霞飞路混饭吃嘛！”
叶澜雪脸一沉，而始终恭敬站在她身侧的江世宁倒是轻声开口道：“蔡国兴，是沪上船舶局的现任局长。”
看出白慕辰的愕然，连这个向来温文尔雅的年轻人也多了几分饶有意味：“不仅如此，道上都知道他是张大帅的人。”
又是张啸林。
白慕辰的脸，彻底黑了下去：“挺好，要这么说来我就明白了，他这根本就是知法犯法！不，是执法犯法！一个船舶局的局长联合外国人，勾结帮派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买卖。”
“还说我是菩萨心肠，我看白大侦探才真正是菩萨心肠。”别看她这话还是带着常见的看不起人，但这位帮派女老大神色分明已有了些许忧心忡忡。
而她的心腹则是立刻说道：“别看他只是个小小船舶局的局长，在上海滩也算的上是一号人物。明面上，他管理着沪上所有的船舶……而他还有个身份，是天水门实质性的掌控者。”
天水门。
听到这个名词，白慕辰眉心一凛。
“嗯。”话说到这里，叶澜雪轻捻着抽了半截的细烟，眼神淡漠却又多了几分不安，“李水生临死前交代了蔡国兴对不对？”
白慕辰陡然一惊：“什么？”
要知道那混蛋交代出蔡国兴也才是刚刚的事情，叶澜雪这娘们是怎么知道的……还有，如果她也知道了，那么是不是蔡国兴本人也知道了？
将不自然的目光投向对方，叶澜雪低眉讪讪一笑：“很吃惊么？要在租界站稳脚跟，在巡捕房没点自己人还成啊？”
“真是一群大嘴巴啊！不过叶小姐，听你这言语，那毛三儿……是蔡国兴的人？”白慕辰这下是彻底明白了。
也就是说，叶澜雪应该是知道蔡国兴派了毛三儿来，然后赶紧带人来救自己的？
这子夜时分，她一个行会老大居然亲自过来？
如此用心白慕辰也不能不兜着，连忙起身感激道：“叶小姐，慕辰真是多谢了！要不是您及时赶过来，我和我那兄弟可就不妙了。”
表情并无变化，叶澜雪只轻哼一声；江世宁看了看她的神情，立马将房间里所有的手下都撵了出去，才是轻声继续着话题：“白先生也是爽快人，那我们便有话就说了。蔡国兴借着船舶局的便利，勾结外国商人在租界之内进行着贩卖人口的罪恶生意……祖爷亲自下了命令，让我们动用一切手段，将他的恶行暴露，从而制止这项伤天害理的生意！”
说的倒挺冠冕堂皇，但你们翻戏党确定只是为了终止这项罪恶生意？水门会在公馆马路跟你们一直有利益纷争……如果借以此事打击对手，岂不是在抢地盘这事上能取得关键性的筹码？
甚至借以打击水门会和青帮，将公馆马路这块肥肉彻底吃到嘴里都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白慕辰心底竟莫名多了几分失望：原来不过是想借助自己抢地盘罢了……不过仔细想想也是，现在的上海滩还有单纯讲义气的吗？真是光讲义气，翻戏党们只怕会给吃的骨头都不剩了。
“是，祖爷大义。”到底对方也是救了自己个儿，现在也不好直接明着说。白慕辰试探性地开口，“只是我不大明白叶小姐需要我做什么。”
终于转到了正题上，叶澜雪身子稍稍向前一倾，低沉笑道：“别的你不需要管……只要你把幕后真凶抓出来交给我们就好。”
“仅仅，只是破案？”白慕辰狐疑，“想必叶小姐也猜得到，夜羽肯定会给蔡国兴，甚至是那英国商人下审判令……如果我白慕辰破了案，将凶手夜羽抓到，岂不是在一定程度上说，是帮这两个混蛋？”
叶澜雪并没有直接作答，而是露出些雍容笑容，一推沙发扶手站了起来；而紧跟在她身后的江世宁，却在离开之前露出些高深莫测的笑容：“白先生您别忘了，这里可是法租界。”
门，在他身后被重重关上。
看来之前自己考虑的大抵没错——各国列强之间的关系果真微妙；尤其是英法两国租界仅一路之隔，肯定有相当的利益冲突。
祖爷必定是打算利用两国之间的矛盾，打击蔡国兴的势力，从而将公馆马路的地盘收入囊中。
呵……
不管是翻戏党，还是现在公馆马路的实质占有者天水门，在白慕辰的眼中其实并无太大差别。一群惦记地盘的黑社会，真把他们当成救苦救难救女孩子们的救世主，那他白慕辰就是大傻叉。
当然如果真就如叶澜雪所说，真能够中断这条“卖猪花”的罪恶产业链，翻戏党也算做了件功德无量的事情。
不管了，既然再次跟叶澜雪达成了统一意见，那么他还是尽快破案才是正经。
想到这里，白慕辰再次蜷在破沙发上继续梳理案情——和尚沉重的呼吸声不断传来，看来他的情况已逐渐稳定下去了。
崔锦红，徐世本，再加上自杀的李水生……三个看似毫无关联的人，因人口贩卖这条产业链被聚在了一起。
等一下。
想到这里，白慕辰的脑海深处似是掠过一道电光骤然亮起：那么，凶手夜羽很可能有女性亲属被这条产业链贩卖出国，才对他们痛下杀手。
不自觉地想起李水生临死之前的绝望模样，白慕辰心底突然一片澄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