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林媛才反应过来，连忙连滚带爬去找人拉架了。
“打架了！出人命了！”
林媛从楼道这头跑到那头，声音大得连着惊动了楼下的班级。
一时间，五楼乱做了一团，老师是先跑出来的人。
在被拉开的前一秒，迟烬从苗英俊兜里掏出来他的手机，死死地攥进手里不放。
有人打了急救电话，苗英俊被抬上了救护车，负责老师七手八脚地给他家长打电话。
迟烬被请进了校长办公室。
校长魏南善看着沙发上，衣服和脸上沾了血，却仍旧面不改色玩着手机的少年，只觉心累。
“我已经给易总打过电话了，他应该一会就能来。”
校长不知道易沉出差的事，但迟烬知道。
他只冷笑了一声，没放在心上。
易沉是不会来的，单不说路程远，再说他昨天很明显是有急事，短时间内是根本脱不开身的。
他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低垂着脑袋，目光放在手里的手机上。
他破开了手机锁，点开相册和视频，不出意料，里面有好多苗英俊拍别人的视频，也有一些无法入目的视频。
迟烬把能存储的，不管里面有什么，直接删除干净。
然后输入一串代码，追踪到起源点，黑了一大圈。
其实他做这些对他自己非常不利，他手上有这些视频的话，还能靠这些让苗英俊吃个闷亏。
但他考虑到受害者可能并不愿意让这些视频被暴露，所以他直接销毁了。
至于之后会承担什么责任，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他不会连累任何人。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或许是短短的几分钟，又或许是几个小时。
医院里来了电话，说苗英俊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对方父母要求学校给个说法，交出来肇事学生。
魏南善在中间充当和稀泥的角色，含糊着拒绝了。
期间迟烬班的班主任刘海明也来过一次，只询问了一些当时的情况。
迟烬避重就轻，没提那个女生的事，根本说不出对自己有利的言论。
刘海明看着这个自己早上刚夸过的学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人品。
政教主任也来过一次，听说是接受了问询调查。
来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听说这学生辍学了两年，还是因为打架休的学。”
刘海明听后不知道是什么态度，反正跟着一起来的老师是变了脸色。
魏南善在旁边没出声，只挡下那些要来问询迟烬的，和想要带迟烬去警察局的。
易沉没来之前，他不会把迟烬交给任何人。
迟烬深陷在沙发里，脑袋低垂，胳膊放在双膝上，不管别人说什么他都不吭声。
求情的，问罪的，怀疑的，相信的…他都充耳不闻。
他以前遭受的冷眼和不公平比现在还多，他早已经麻木了。
而现在唯一能让他情绪起伏的人，并不在。
他不是在反省，也不是在害怕，他只是在用沉默告诉所有人，除了事实和真相，什么都不能让他认错。
就算是哥哥，也不行。
迟烬保持着这个姿势坐了很久，从早上到下午，晨光变成了夕阳。
室内的温度降下了些，人情味好像也淡了些。
易沉仍没有来，这是他早就想到的。
魏南善进进出出已经十多回了，每次回来脸色就难看几分。
他不知道在给谁打电话，对方应该是在忙，一次都没有接。
在他打最后一次的时候，对方接了，不过是刚接就挂了，魏南善要说的话卡在喉咙眼里。
脸上的表情红一阵白一阵。
就在他要摔手机的时候，校长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魏南善看过去，就见易沉风尘仆仆地冲了进来。
他在屋内扫了一圈，直到看见沙发上那个身影，他悬了一天的心才放下去。
魏南善连忙走了过去，“易总，你终于来了，你…”
易沉抬手打断魏南善接下来的话，径自朝迟烬走了过去。
他在少年面前站定，少年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怎么，竟连头都不抬一下。
夕阳落在他冷白的侧颜，却依旧看不出有丝毫升温。
“小烬？”易沉试着叫了一声。
少年不为所动。
无奈，易沉只好蹲下去，与少年平视。
他抓住少年放在膝盖上的手，却是触手冰凉，那双黑亮的眸子里此刻也是没有任何情绪。
看不出来是伤心难过，还是恐惧害怕。
不知怎的，易沉的心突的疼了一下。
他紧紧握住少年的手，想把自己的体温传过去，语气是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温柔和心疼。
“小烬，跟哥哥说两句话好不好，不要不说话。”
哥哥也很怕啊，怕你出事，怕你伤心。
“这件事确实是你做的吗？”易沉又问。
迟烬抿了抿唇，低头沉默。
这次，确实是他动的手，但为什么，他不想说。
看到迟烬这个样子，易沉无奈的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他抬手抚上少年同样冰凉的脸颊，将一缕碎发别在他的耳后，看着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眸，笑得很温柔。
“小烬，你想回去吗？哥哥知道你这次考了全年级第一哦，我们去庆祝一下吧，嗯？”
话落，易沉能明显感受到迟烬的眸子颤动了一下。
魏南善失手打碎了一只陶瓷茶杯，抬头就对上易沉那双盛满了警告的眸子。
仿佛他多说一个字，迎接他的就是无底深渊。
魏南善背后一瞬间流下了冷汗，他转身看向窗外，躲开了这道让人窒息的视线。
易沉回过头，继续去哄自己的小孩，“来小烬，跟哥哥走吧，哥哥带你离开这。”
说着他朝迟烬伸出了手。
他不知道少年以前受过怎样的伤害，让他对这件事保持沉默，甚至是到了逃避的地步。
在道义的角度，他应该把他弟弟交出去，交给那些有资格处理这件事的人手里。
但他不想要道义，他只想要弟弟。
在迟烬这里，他会永远是一个保护弟弟的好哥哥，偏袒和私宠，他都会给他。
迟烬终于抬起了头，他看着易沉，眼眶微微发红，他竭力咬住下唇，防止自己发出哽咽的声音。
要是这三年易沉都像这样在自己身边该多好啊，那他就不会走到这个地步，就不会受那么多痛楚和委屈了。
可惜，没要是，也没如果。
“哥。”迟烬扑过去抱住易沉的脖子，将脑袋靠在男人的腋下，再也控制不住，哽咽出声。
易沉轻轻拍了拍少年单薄的肩膀，心底松了一口气。
幸好这一次他没有放开他的手，也幸好少年还愿意相信他。
校门口，程礼远远看见易沉抱着一团出来了，还时不时低头和那一团说些什么，神情很是温柔。
程礼愣了愣，连忙从车里走下来迎了上去。
“易总，这…”
走近了才看清，被易沉他用外套小心翼翼包成一团抱在怀里的，是闭着眼睛快要睡着的迟烬。
少年紧闭着眼睛，黑如鸦羽的长睫轻颤着，在冷白的肌肤上洒下一片阴影，看着竟无端升起几分脆弱。
“开门。”
程礼被这冷声惊回了神，赶紧开门将人送了上去。
易沉没说去哪，程礼也不敢乱说话。
易沉把外套换成了一条单薄的毛绒毯子盖在少年身上，然后拿出了手机，点出了通信界面。
时间停留在今天早上，那是魏南善给他打电话的时间。
易沉：小烬，你出了什么事？
易沉：为什么不接哥哥的电话？
易沉：为什么把哥哥拉黑？
无一例外，这些消息后面都有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每发一句，都会出来一个弹窗：【您和对方还不是好友，请加好友继续聊天】
易沉看了一眼迟烬的睡颜，叹了一口气，收回了手机。
“程礼。”
程礼一个激灵，“易总。”
易沉靠在座椅上，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让萧麟出面解决，我不希望这件事给我弟弟造成影响。”
程礼恭敬点头，“是。”
当听到萧麟这个名字的时候，程礼就知道，这件事易沉不准备善了了，他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萧麟是萧火的哥哥，律师世家出身，往上细数三代，祖父还担任过天都的审判长。
他们的能力都是与生俱来的，名誉更是享誉全国的，只不过他们毕生都信奉一个信条：
坚持公理，忠于正义。
所以易沉敢请他们出手，那百分之八九十这次是对方的问题，他们会还迟烬一个清白。
清雪园。
原本是准备带迟烬出去玩散一下心的，可是小孩还没回来就睡着了。
把迟烬安置在房间里，易沉帮迟烬脱校服外套的时候，一个东西不小心从里面掉了出来。
低头看去，是一部手机，易沉能认出来，那并不是迟烬的。
他捡起来，出门将它递给了林易。
“把这个给萧麟，他知道该怎么做。”
等易沉下楼吩咐乔妈做一份水饺再回楼上的时候，迟烬已经醒了。
身形单薄的少年坐在床边，眼睛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不知道在想什么。
易沉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揉了揉少年毛绒绒的脑袋。
“饿不饿，我让乔妈给你煮了水饺。”
迟烬摇了摇头没说话。
易沉看着他很无奈。
夕阳西下，这是阳光最苍凉的时候，冬天的时候，这样的阳光甚至都是冷的。
迟烬的眼眸真的很黑，就像浓稠的夜色一般，透不出来半点光。
不笑的时候，他给人的感觉真的很冷漠，仿佛他并不是该在人间的人。
易沉很害怕这样的迟烬，他怕迟烬又像三年前一样，不声不响地离开。
那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体会失去，那痛苦绝望的滋味，平生体会一次就够了。
“小烬？”
易沉想去碰碰迟烬的脸颊，看看是不是和之前一样冷，只是这个想法还没有付诸行动，迟烬就开口了。
“哥，我是不是很坏呀？”
或许是不久前哭过的原因，少年清冽的嗓音还带着沙哑，听起来倒像是撒娇。
易沉愣了愣，他无奈的开口，“这不是坏不坏的问题，你先告诉哥哥，你为什么要打架好么？”
说完这句话，易沉明显感觉到迟烬的情绪出现了变化，他看着易沉，极黑的眸子里带着点漠然，“哥，我没错，是他该打。”
不是在校长办公室时的逃避，也不是被抱着出来时的脆弱，而是那种被误会惯了的冷漠抵抗。
这已经成了他下意识的反应。
“我没说是你的错，可是你总要说出来什么原因吧？”易沉此刻是有点无奈的，有个表面乖实则身上全是反骨的弟弟，他也很难做。
迟烬能听出来易沉在跟他讲道理，也知道易沉在尽力让他处于有利的一方，但是，“对不起哥哥，我不能说。”
易沉甚至有点招架不住这样的迟烬，他不知道迟烬真跟他急了之后，他会不会把人揍一顿。
眼看着两人之间的气氛就要凝固，易沉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了一眼毫不配合的迟烬，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接电话。
“怎么了，萧麟。”
“你让程礼送过来的那部手机我看了，是苗英俊的，就是那个被你弟弟打的那个孩子，只不过现在里面有一串代码阻挡，我无法调出来里面的东西，代码是谁设置的，能让他解开吗？”
易沉下意识回头看了一下，迟烬正坐在床边低头看手机。
他回过头来，“你那边的技术不能解开吗？”
“你可能没见过这串代码，要见过你肯定就不会这么说了，要知道跨境代码这种东西，不是一个国家的还真不好弄。”
“你的意思是……”
“没错，这条代码来自…”
易沉身后，迟烬看着手机上的信息，差点没忍住把他哥现在的这通电话给黑掉。
三分钟前。
齐狗：你干了什么，天都那边有人开始追查你了，都涉及帝国了！
CJ：我不小心使用了帝国黑客技术，可这都是那些人逼我的。
齐狗：不说KJ那一次，你最近一次使用是什么时候？
CJ：就今天上午啊，应该不会有人发现的。
齐狗：你还在自欺欺人吗？
齐狗：好，我现在就告诉你，你哥前两天去天都是去见季家家主了，他们调查出来攻击KJ的黑客是帝国的，正跟帝国的王接洽要个说法呢！
齐狗：你现在用无异于自投罗网，他们很快就那个找到你！
迟烬的脸刷一下苍白下来，就连握着手机的手温度都骤降了下去。
“帝国内部技术。”
萧麟的声音响在耳边，易沉猛地回头，看见了迟烬苍白的脸色。
不知怎的，他的心突然慌了一下，立马挂了电话来到迟烬身前，抬手准备碰一下人的脸颊，却被躲开了。
易沉的手垂在半空，连身形都跟着僵了一瞬，他笑得很勉强，“小烬，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迟烬睫毛颤了颤，他下意识将手机藏起来，摇了摇头，“没，没怎么，贺亭逍他刚才给我发了个鬼脸，我吓到了。”
“这样啊…”
易沉脑袋里嗡了一声，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他能察觉到，他在下意识逃避迟烬可能有问题这件事。
“那，那个，水饺可能好了，我下去看看。”
说完也没等迟烬回应，易沉便像落荒而逃似的开门走了出去。
他快步走进书房，将门反锁，靠在门上闭了闭眼。
迟烬手上有帝国黑客技术，这至少证明迟烬在帝国待过，并且还获得了地位不低的人的青睐。
或许他可以顺着这条藤追查过去，可结果会是什么呢？
迟烬会因为这个而逃走，从刚才的态度上就能看出来，所以帝国这件事不能往下查了。
不过，迟烬跟帝国有牵扯，跟他要把迟烬留在身边，有何关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睁开了眼睛，然后蓦地笑了一下。
笑自己的草木皆兵，笑自己的愚不可及。
现在的他和三年前的他早就不一样了，三年前他可能对迟烬的离开束手无策，但今时今日，只要他不同意，谁都带不走迟烬，就是迟烬自己也不行！
过了一会，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