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烬看了他哥一眼,又转头看被他哥拿在手里的奶罐,然后又看了他哥一眼,咬了咬下唇。
幽怨道,“哥,你干嘛!”
易沉唇角勾了勾,把奶罐又拿远了一些,慢慢悠悠地说,“想喝奶,先回答我的问题。”
迟烬黑亮的眸子一瞬间瞪的滚圆,好家伙,这就开始用牛奶威胁他了!
偏偏他还就吃他这一套。
生无可恋瘫在桌面上,迟烬的眼睛跟着易沉手里的奶罐一起转,懒厌厌地开口道,“哥哥问吧,我知无不尽。”
易沉满意的点点头,将奶罐放在桌子上。
“第一个问题,为什么辍学?”
迟烬牙有点疼,还第一个问题,这是不是说明后面还有很多问题?
“哥哥走了,我也没了努力的动力,就辍学了。”
这话说完,两人都沉默了一瞬。
易沉眯着眸盯着迟烬那张白净漂亮的脸看,想从那双黑亮的眼睛里面看出什么。
可是,什么都没有,伤心,难过,或是怨恨,什么都没有。
易沉感到了无力。
三年前,易沉到帝都就职,易父易母被调回天都,而迟烬被一个人留在北城。
易沉走的那天,迟烬说要去送他,他在机场等了一天,飞机都走了,可迟烬还是没有去。
到帝都后,他就派人联系迟烬,联系的结果就是,迟烬不见了。
他丢了,像人间蒸发一样,一点消息都没有。
而那时候,易沉正好接到一项重大的任务,一切消息都被搁浅。
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对这个弟弟的寻找,尽管他是他捡回来的,他还是把他放在心上疼。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没有来找我?”
来了。
迟烬捏着衣角的手指一紧,指尖被他的动作压的发白,没人看见的地方,他的后背冷汗连连。
尽管早就有了心里准备,但真被易沉这么问的时候,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我…”他不敢去看易沉现在的脸色,嗫嚅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是的,这个问题他根本无法回答,因为真相,足够让他重新离开易沉。
易沉看着迟烬,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犹豫的,慌张的,痛苦的。
他突然感觉有些躁了,抬手扯开了衬衫领口的两颗扣子,露出了精致漂亮的锁骨。
“小烬,我的问题让你很为难吗?”
易沉现在百分百确定,迟烬在骗他。
因为三年不间断的寻找和追查足以证明,三年之间迟烬从来没有在北城出现过。
包括他在地下城打杂玩游戏什么的,更是根本就不存在!
CJ是吧,别以为他不知道,这个名字是一个月前才在地下城注册的,根本没有人认识。
齐羡之,这个人也帮着迟烬欺骗他,也很可疑。
迟烬低下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惊慌的瞳孔,但却挡不住他内心的恐惧。
他能察觉到,易沉生气了。
但是,他真的不能说,真的不能。
“小烬…”
“哥!”
迟烬大喊一声,打断了易沉的话。
易沉愣住了,有些难以置信,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小孩也有一天会这样跟自己说话。
“哥…”迟烬抬起头,眼眸黑沉没有光,他笑了笑,用很轻的声音一字一句道,“你还要我吗?”
易沉瞳孔微缩,他心中猛地一痛,看着迟烬无神的眼睛,失声道,“小烬!”
许是被迟烬的话吓到了,易沉“唰”地起身走过来将他拥进怀里。
“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啊?你知道哥哥找你找的有多辛苦吗?”
这三年来他几乎每天都在噩梦中度过,而就在昨天,他做了一个很好的梦。
他梦见迟烬回来了,他还像从前一样给他拥抱,向他撒娇,无忧无虑地依赖他。
特别是今天早上,当他走下楼时,小孩叽叽喳喳在他身边跑来跑去跟他说话扯皮,简直填补了他三年的痛楚和遗憾。
没有人知道,他是多么想念他。
“哥,”迟烬下巴放在易沉的肩膀上,声音很沙哑,“那就不要问了好不好,好不好?”
他的语气近乎于哀求,易沉把他抱得更紧了,没有丝毫犹豫,“好,哥哥不问了,但你要答应我,再也不许离开!”
“你要是再敢消失,就打断你的腿!”
易沉平生就对迟烬说过这么一次狠话,他是真的怕了,怕到压抑,狠戾。
“嗯。”迟烬缓慢的点了点头,“只要哥哥不赶我走,我就死也不走。”
……
晚饭是易沉做的,做了迟烬最爱吃的奶油虾和灌汤包子。
迟烬写完语文练习题的下楼的时候,易沉正倚靠在沙发上打电话,时不时地浅皱起眉头。
迟烬笑嘻嘻地移了过去,扑过去趴在易沉怀里给他抚平头上的褶皱。
易沉打完电话大手在迟烬脑袋上揉了一把,“写完卷子了?”
“嗯,哥哥在跟谁打电话?”还打生气了,真不像是易大总裁的风格。
“唔,跟牛奶商家,原本准备给你订牛奶的,问了几家都不合适,干脆投资了一家奶牛棚,每天给你送鲜牛奶。”
易沉拉着迟烬往餐桌前走,“不是想长高吗,正好你也喜欢喝牛奶。”
迟烬,“……”
他哥一家电子公司,投资一家奶牛棚算怎么回事?
莫名觉得他哥有做昏君的潜质。
吃饭吃到一半,门铃突然响了。
乔妈闻声去开门,没一会就走了回来,怀里抱着一个纸箱子,“小少爷,好像是你的快递。”
“我的?”迟烬嘴里叼着一只奶油虾转过头来,一眼看见了上面地下城的标志,明白了。
“确实是我的,乔妈可以帮我放到楼上房间里吗?”
迟烬眨了眨眼,他忙着干饭,腾不出手。
“好的。”乔妈看着迟烬可爱的样子,喜不自胜,当即抱着纸箱就往楼上走了。
她动作放得很轻,怕弄坏里面的东西,因为她听见里面还有玻璃罐碰撞的声音。
易沉又往他碗里夹了一只灌汤包,“吃完了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早起上学。”
“嗯,一会把上学的东西准备准备。”迟烬喜滋滋地啃包子,“我就直接住校了。”
易沉喝粥的动作一顿,皱眉,“你要住校?”
之前怎么没跟他说?
“是的,为了尽快赶上课程。”
迟烬说得有理有据,易沉就是再想钻空子把人留下来也不可能了,只低声应道,“那好吧,明天我去给你办理住校手续。”
唉,崽子到底是长大了,都不粘他这个哥哥了。
吃过晚饭,迟烬回房间收拾东西。
他从易沉那里要了一把剪刀,将大纸箱囫囵拆开,埋头从里面找东西。
他先是拿出来几包旺仔牛奶糖,藏到抽屉里,几款试玩游戏,也藏在抽屉里,几包零食,全都放进抽屉里。
然后又扒拉出一个玻璃罐子,里面装着满满的梅子糖。
迟烬对梅子糖不太热络,只把它放在了床头柜上,方便取。
最后才掏出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零件,在那里摆弄摆弄,不一会拼出来一台笔记本电脑。
把电脑放在书桌上,插上电源。
把空了的纸箱交给仆人,迟烬就进了浴室。
等他从浴室出来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游戏都不玩了,直接上床关灯睡觉。
不知何时,外面下的雨已经很大了,雨滴打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迟烬闭上了眼睛,窗外电闪雷鸣,每一道闪电划过都能照亮他半边冷白的侧脸。
片刻他睁开眼睛,伸手摸了摸旁边的手机,想给贺亭逍打电话来着,却发现自己根本没他的电话号码。
这时,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迟烬探头看去,易沉正抱着枕头推门进来。
他反手关上门,朝床边走来,“小烬,睡了吗?”
迟烬打开了落地灯,暖黄的灯光覆盖了整片黑暗,氤氲着暖意。
彼时易沉已经爬上了床,迟烬一边往旁边挪,一边挑眉问道,“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他可不认为易沉是因为怕打雷。
“你不是最害怕下雨天嘛,我来陪你。”易沉直接掀开被子钻了进来,还把迟烬往自己身前捞了捞,“哥哥抱着你睡觉,就不怕了。”
迟烬被他一把按在了胸前,耳朵跟登时就红了,他呼出一口热气,结结巴巴地说,“这,这不合适吧,哥哥。”
“怎么不合适?你小时候不都是我抱着你睡觉?”易沉关了落地灯,给迟烬压了压被子,轻轻道,“睡吧小烬,哥哥保护你。”
两人都穿着睡衣,一同睡在一条被子里也没什么。
黑暗里,迟烬看不清易沉脸上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有力的臂膀,是真的在护着他。
迟烬无声笑了笑,眼眶不自觉红了。
他以前确实很怕打雷,但自从没人再拥抱他后,他就不怕了。
怕在心疼自己的人面前才有用,没人爱自己的时候,怕是最没用的。
“小烬。”
黑暗中,易沉蹭到了迟烬脖子边,尖锐的牙齿蠢蠢欲动。
迟烬下意识缩了缩脖子,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单音节,“嗯?”
“你在想什么?”
迟烬,“啊?”
易沉无奈,在被子里握住小孩的手,“你的呼吸有些紊乱,是有心事吗?”
迟烬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过会才发觉对方看不见。
“今天上午陪贺亭逍去北半山了,他说在那练车,也不知道回去了没有。”
“原来你在想那小子。”不知道是不是迟烬的错觉,易沉的话里好像带着点酸。
迟烬,“好歹是在这交的第一个朋友,也该关心关心的。”
其实他说这话半真不假,因为迟烬在深渊里呆久了,所以他的慈悲早就用完了。
之所以关心人,不过是下意识去追寻身上有光的人。
他虽然自己身上没光,但他却能做到不让光被污染。
这就是他给自己待在易沉身边的理由。
他讨厌这个世间,但易沉喜欢,他就去保护。
“你就放心好了,那小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易沉嗤笑一声,对迟烬关心贺亭逍有些许不满,“之前保镖来的时候还说,贺亭逍今天下午又给人当爸爸了。”
迟烬,“……”
原来贺亭逍还好这口。
迟烬一下就想到那个脖子后纹着鹰的男人了,原本他还想着是不是来找茬的。
现在真相了,他是去给贺亭逍送人头的。
说实话,他之前有调查过贺亭逍。
贺亭逍是帝都本地人,家里开着公司,严格上还算一个公子哥儿。
迟烬想了想,一点都不觉得贺亭逍哪里像个公子哥儿了。
逃课,打架,赛车,真没有哪一件是正常孩子做的。
……
第二天是易沉亲自送迟烬去的学校。
黑色商务车上,易沉一再叮嘱。
“在学校不要和同学打架知道了吗,要乖乖的。”
“有什么事就给哥哥打电话,不要一个人憋着。”
“有困难一定要告诉老师,在学校要好好学习。”
听着一句又一句像是没完了,迟烬终于忍不住抬手打断了他,“哥哥放心,我在学校除了学习什么也不想。”
如有必要,他可能连朋友也不会交。
易沉点了点头,还是不放心,“一定要和同学好好相处,要互相帮助。”
“好。”迟烬突然就有种老母送儿上战场的感觉。
想到这里,迟烬不禁心里一阵恶寒。
他忍住恶寒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无奈地说,“好了哥哥,每周天我还是会回去的,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看了眼时间,易沉也知道不能再说了,他叹了一口气,把书包给人背上。
迟烬准备下车,“哥哥,你倒是放手啊。”
易沉松开拉住书包带子的手,温和的笑了笑,“小烬,真的不能回家住吗?”
迟烬愣了一瞬,回家?
家,对啊,现在易沉就是他的家了。
迟烬对着易沉笑了笑,“不能。”
看着迟烬的背影消失在学校门口,易沉端着下巴叹了一口气,“唉,孩子大了,都不恋家了。”
坐在驾驶座的程礼嘴角不住地抽搐,画面逐渐难以直视,以至于他都没发现这句话里快要溢出屏幕的槽点。
“易,易总,回公司吗?”
“嗯。”易沉点了点头,重新坐好,他又是那个做决果断,外强中干的冷漠总裁。
程礼也下意识正襟危坐,掉转车头往公司开去。
……
“同学们安静一下!”迟烬的班主任是个中年的老大叔,戴着一副眼镜,略显严肃,“这位是从北城一中转来的同学,我们请他做个自我介绍吧。”
大大的眼睛,小小的疑惑,同学们都盯着讲台上这个帅的有些出格的小哥哥,一边鼓掌一边欢呼。
没想到八月还有人会转学。
底下的同学们很热情,讲台上的迟烬却是面无表情。
他将全班扫视了一遍,大致认了认每一张脸,然后淡淡的开口,“迟烬。”
又是一阵热情的掌声过去,众人瞪着大大的眼睛。
迟烬,“……”
空气突然安静。
老师终于发觉了什么,他轻咳了两声,“就……这?没其他要说的吗?”
迟烬很诚实摇了摇头,“没了。”
“那好吧,就请你坐到那个寸头同学的旁边好了。”
迟烬记得班主任的名字叫刘海明,他朝老师点了点头,“谢谢刘老师。”
“嗯,快去吧。”刘海明点了点头,对这个校长亲自点名要照顾的学生转变了看法。
原本以为又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没想到还挺有礼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