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殿下，傅大人。”等回到顾府，几人重新穿戴得当的坐在顾止弋房中喝茶，时间已过了有小半个时辰。
顾止弋一脸憔悴，端着茶杯的手止不住颤抖，早就没了他们初到荆州时的不可一世。
“郡主殿下。”顾止弋哭丧着脸开口，“这件事您得帮帮我啊。我上有八旬老母下有三岁稚童，他们可都指着我呢，我要是一出事，他们可怎么办啊！”
“那顾大人做这些事之前，怎么没想到别人家也有八旬老母，三岁幼童呢。”安祈年平静反问。
顾止弋脸垮的更难看了，声音里都带着哭腔：“郡主明鉴，我是，我是被逼迫的啊。”
“逼迫？”安祈年来了点兴趣，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她鼓励道，“继续说下去。若是你提供的信息对我们有用，我可以请求陛下对你从轻发落。”
“是是是。”顾止弋擦了擦额上的虚汗，努力忽略一旁的警告，壮着胆子说道，“这些事其实都是别人逼我的。”
“谁？”
顾止弋吞了吞口水，艰难的说：“我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是，是一位位高权重的贵人。在两年前上任水部司走后，我有天突然收到了一封信，上面说绑架了我安置在金陵的妻儿，我只有照他说的做，他们才有活路。”
“你还知道些什么？”
“他…”顾止弋结巴了半天，突然往地上一扑，捶胸顿足道，“皇城大乱，从今往后，这鄞朝百姓将永无宁日啊！”
“郡主！”顾止弋往前爬了几步，拽住安祈年裙摆哭喊道，“我曾也有一颗精忠报国，为国为民之心，只是这朝堂，这朝堂，太令人心寒了啊！”
安祈年见他双眼浑浊，面色蜡黄，血虚肝郁，隐隐有中风晕倒的迹象。
她连忙示意半夏将他搀扶起来，又赶紧命人去厨房给他煮碗参汤。
顾止弋在座位上缓了好一会，面色才见渐渐好转。
他环顾了几人一周，最后将视线重新放到安祈年身上，眼角含泪，神色陈恳。
半夏呼吸一滞，随机连忙恢复正常，生怕被安祈年听出自己异样。
种玉那张几乎没有表情的脸上此刻也轻皱起了眉，袖中暗藏的几枚银针早已蓄势待发。
傅苍连无意识的揉搓着衣角，指尖已微微泛红。
他们没有料到顾止弋竟然想跟他们鱼死网破。
安祈年也注意到了气氛异常，只是现在她将全部精力都放在了顾止弋身上，刚刚他的那番话透露出了太多信息，她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细想其他人怪异的行为。
“顾大人。”见顾止弋恢复了些神智，安祈年继续说道，“你可知道，红罗姑娘，昨夜死了，而且就是死在了自己的房里。”
顾止弋瞪大了眼睛，双手不自觉握住椅子边缘，声音尖锐：“你说她死了？”
“是。”安祈年点头承认，“你似乎如释重负。”
“如释重负，呵呵。”顾止弋摇了摇头，自嘲笑道，“这个女人就是我与鬼市之间的媒介，每次我偷偷运往鬼市的银两兵器都是先运到她那，然后她再将物资分散到钱庄和梧翠楼，趁夜色分批运往鬼市。她，她就像一一个无所不在的影子，只要我动了不想为她办事的念头，她就会派人抓走我的家人，直到，直到我再次完成她布置的任务，她才会将我的家人送回来。我曾经派人跟踪过她，想要找到她藏人的地方，可每次都跟到一座废弃的府邸里后，就再也找不到了。那座府邸位置偏僻，平时鲜少有人经过，虽然它已落败，但还是不难看出曾经住在这里的人必定是非富即贵。”
“荒宅，落败，找不到了。”安祈年喃喃自语，荆州大小街道住宅在脑中飞快掠过，却始终想不起来有见过这样一座宅子。
一个传说突然在脑海中响起，这几乎要推翻她之前的所有推测和猜疑。
她想到了刚刚传来的那封信。
在顾止弋回房梳洗时，她收到了莲花阁的消息，上面说顾止弋因为担心自己的事情败露，所以曾派红罗来刺杀他们，但每次都因为功力不敌失败。
安祈年看完后便将它扔进了火盆，不出几秒便已化为灰烬。
她跟半夏说自己需要休息，不希望被打扰，所以在出门前都不要叫她，如果外面出了事，只要不是特别严重的，她就自己拿主意。
打发走了半夏，安祈年推开被锁住的窗户， 坐在窗前，静静地梳理着这几天得到的各类消息。
身体的疲惫让她思绪变得逐渐混沌，她急需这股冷风让自己恢复清醒。
虽然目前的信息都在从四面八方证明顾止弋就是幕后之人，可不知为何，安祈年心中总是隐隐不安，她觉得自己漏掉了些什么，或者说，被人刻意引导去忽略掉一些重要细节。
跟怀疑身边人有奸细时的那股冰冷粘稠的感觉又一次出现，这让她不得不多疑。
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所有人都在陪她演顾止弋是幕后黑手的戏，包括顾止弋。
顾止弋是一个惜财如命，贪生怕死的标准商人，他虽然有才，也有一颗爱国爱民之心，但这一切，都不及一块白银和他的小命重要。曾经他也是陛下亲赐的一甲进士，进入工部后，开槽，造桥，建坝，无一不通，无一不精。当地百姓也纷纷赞叹，说终于来了一位好官。不到一年时间，他就名声鹊起，一跃成为陛下面前的大红人。可后来因为受到几位尚书的针对和排挤，纵然如日中天，他也毅然决然的选择来了荆州，做了一个不痛不痒的水部司，彻底断了自己的仕途。
这样一个惜命到几乎成惊弓之鸟的人，真的可能甘愿冒砍头的风险，每个月雷打不动的大批运输兵器到鬼市吗？他真的有足够胆量在背后派杀手面口，表面却不动如山，跟没事人一样吗？
就算他贪财，为了钱财可以抛弃性命，可物以稀为贵，铁器如流水一样涌入鬼市，价格跌落的厉害，他从中到底又能获得几分利呢？
可这些疑点却从未有人提起，似乎所有人都一致认为顾止弋就是真凶，早就给他判了死刑。
“顾大人，除了鬼市之外，你有没有跟她做过别的交易，比如杀人？”安祈年身体微微向前，语气有些急迫。
顾止弋像是没想到会问的这么直接，愣了几秒后他才开口说道：“有。”
安祈年面色顿时变得煞白，身形一晃，几乎就要坐不住。
半夏忙要去扶，却被安祈年一把推开。
她挣扎着问道，声音有些凄厉：“谁？”
顾止弋低着头，身体抖得跟个筛子似的，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座位上发出了一道比蚊子还小的声音：“你。”
“那青龙帮呢？”
“郡主殿下明鉴！”顾止弋的眼泪已经流了满头满脸，他跌坐到地上，抬头看向傅苍连，“我帮虽然常与青龙帮发生口角，但他们帮助乃是治水，漕运的一把好手。他们重新规划了航线，避开了许多容易翻船的路线，省了不少人力财力，而且这些年由他们负责运送的贡布几乎从未有过差错。我就算再糊涂，也不可能杀这样的人啊。”
“顾止弋，你在为谁哭？”
安祈年长叹一口气，似乎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身体缓缓向后倒去。
半夏和种玉交换了个眼神。
“祈年。”傅苍连轻轻拍了拍安祈年的手，对她说道，“细看过他们的伤口，虽说歹人武艺不精，但他们一招一式皆是杀手才会用的杀招。我想既然红罗姑娘是百花楼派来的人，那么我们不妨查一查这个百花楼，是否有人曾经重金向他们买过青龙帮所有人的命。”
安祈年点点头，声音有些疲惫：“现在看来 ，也只有这样了。”
“顾大人。”路过顾止弋身旁时，安祈年转头对他说道，“须知少年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我想你年少时也曾意气风发，也曾想过做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你可知，你当年治理水患，修建大坝的方法如今已被翰林院编纂成册，成为舫监司学徒的必备教材。其实当年，”
安祈年长叹一声，目光遥遥看向远方：“其实当年我也很崇敬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