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婳忽视被恶意视线注视的异样感,加快速度,向村口的茅草屋走去。
好在鬼村的占地面积不大,虽说整个村子建成了一条直线,这条路也不算很长。
在没有阻碍,她又快步走路的情况下,不多时她便看到了那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稻草铺成的屋顶。
已经有几间平房的门忍不住开了条缝,偶尔凉婳余光不小心瞟过去,便能和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对上视线,总是能让她心头一震。
她努力忽略那些视线,克制住自己想要冲过去掀门板的冲动,终于站到了茅草屋的门前。
茅草屋的门破破烂烂的,凉婳见门没有主动打开,心里差不多有了底。
滴,好鬼卡。
“咚咚咚”,她礼貌地叩了三下门板后耐心等待。
等了几分钟,里面依然没有传来任何动静,凉婳正准备再敲几下,门却“咯吱”一声打开了。
凉婳低下头才看到,开门的是一个看起来很瘦弱的小女孩。
目测大概五六岁的年纪,身形单薄,灰色的衣服套在她身上,看起来像偷穿了大人的衣服,露出的一小节手腕骨瘦如柴。
像营养不良的小鸡崽。
凉婳下了定论。
不过是个小孩的话,原本的打算都得丢了,凉婳不太擅长与小孩子打交道,事到如今总得硬着头皮上。
她蹲下,目光与小女孩平视,问道:“小朋友,能邀请姐姐去你家坐坐吗?”
凉婳想,即使是不懂事的小孩,也应该有趋利避害的习性,自己主动拿出“筹码”,她总会心动。
可女孩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
“我已经死了一百三十年。”小女孩平静的说道。
言下之意她并不是所谓小朋友。
凉婳挑挑眉。
看来她不需要勉强自己和心智不成熟的小孩交流了。
也挺好。
凉婳站起身,用对待同龄人的语气对小女孩说:“那么,请我进去坐坐吧?”
小女孩转身,没有关门,凉婳知道她这是同意的意思,跟了上去。
她进门后将门关上,挡住了那些一刻没有离开过她身上的视线。
凉婳打量着这间屋子,非要用一个好一点的词形容的话,她只能说:空旷。
没错,进去以后,除了一张不足两米长的小床,屋里再没有任何家具摆设。
甚至凉婳抬头,还能看到光线透过没有被茅草覆盖住的缝隙透进来。
“随便坐吧,没有地方招待你。”小女孩爬上唯一的床坐下,腿一晃一晃显得十分悠哉。
凉婳跟着在床边和小女孩并排坐下。
两人都目视前方,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最后凉婳先挑明来意,“我想知道,怎么样才能够离开这里?”
小女孩没有任何惊讶,但也没有告诉她答案,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
她问了凉婳一个问题。
“你知道阴婚吗?”
凉婳知道很多个版本,她选择说自己觉得最狠毒的一个。
她说:“听说过,一个活人,和一个死人成亲,然后再将这个活人杀死。”
说到这里,凉婳想起了自己穿的那一身嫁衣,她一愣,联想到了一些猜测。
小女孩没有反驳她,她的声音将凉婳唤回神,“差不多吧。”
她继续说着一些凉婳没太听懂的话。
“一个人死去以后,被认为会成为鬼,于是成为了鬼。”
小女孩一蹦,从床上跳了下去。
她走到窗边,那是一扇用纸一层层糊起来的窗,没法透光,只是连接在墙体上。
“人认为鬼会感到孤单,于是鬼感到了孤单,出于人对鬼的思念,于是有了阴婚。”
她盯着窗户,像能透过那扇不透光的窗户看到外面,她看了一会儿,转过头对凉婳说。
“鬼,本来就是依托人存在的。”
凉婳也看着她,她想了想,说道:“所以这就是我如此受欢迎的原因?”
她不信小女孩不知道外面那些鬼的情况。
小女孩笑了笑,对她开的玩笑很给面子。
笑完之后小女孩面色严肃认真地对她说道:“这可不是你受欢迎的原因。”
她同情地看着凉婳,展现出了一个死了一百三十年的老鬼的包容,她的声音饱含怜悯:“鬼村,从没有人,你,自然也不是人。”
凉婳看着小女孩。
有些事,当你不注意的时候你从来不关注它的存在,而当你特意感受的时候,你才知道,它无处不在。
比如心跳,又比如呼吸。
凉婳抚上自己的心口,很安静,仿佛里面是个空洞。
她终于意识到一件她本该早就发现的事情。
原来。
她。
已经死了。
人和鬼有什么区别?
凉婳不知道。
如果自己已经成为鬼,那别的鬼又图她什么?
“说了那么多,你依然没有回答我最初的问题。”她放下捂住心口的手。
“你以为我为什么不离开?是我不想吗?”小女孩嘲讽地笑道。
“我和你不同,你不知道你自己怎么离开,但你知道我离开的方法。”凉婳肯定地说道。
小女孩惊奇地扫视她,似乎不太明白她为什么可以那么理所当然地说出她和自己不同这样的话。
凉婳看出了她的疑惑,为了回报小女孩说的话,主动解释道:“如果我已经成了鬼,那么我应该和别的鬼一样,至少不会是个香饽饽。
小女孩问:“即使我知道,你又凭什么觉得我一定会告诉你?”
“凭你让我进了门。”还跟她说了那么多话。
看不惯凉婳如此成竹在胸的模样,小女孩刺道:“你以为你又能和我不同多久?”
说完她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如此伤害一个无辜的人,忙补救道:“是有办法,但你要先知道你是以什么身份进入鬼村的。”
她解释道:“不是所有人死后成鬼都能进入鬼村,当人认为一个死去的人会成为鬼,便有了鬼,但只有被赋予鬼身份的人遗忘的鬼,才会进入鬼村。”
她有些惆怅地感慨:“希望我们以鬼的身份延续生命的人,已经将我们遗忘了。”
不过她很快又调整好心情,“除此以外,与鬼村之鬼缔结阴婚的人,在死后也会进入鬼村。”
她没有接着往下说。
凉婳正听得起劲,却发现小女孩停下了,她疑惑地望向小女孩。
小女孩沉默了许久,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我可以将我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你,但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凉婳没有贸然答应,“你先说来听听。”
小女孩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要你将鬼村归于沉寂。”
凉婳反应了一会儿。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她不敢置信。
“没错!”
小女孩“哒哒”跑向窗户,踮起脚用力一推,将窗户推开,神色有些愤懑,又像恨铁不成钢,指着外面问凉婳:“你看它们现在,还有一点点像人的延续吗?”
她收回手,神色悲伤,“现在留在这里的,已经不是应存于世之物了。”
凉婳觉得有点好笑,一只鬼指着一群鬼跟她说它们没有人样?
她能理解小女孩的想法,却觉得这想法还是过于偏激了一些,说起来死了一百多年,但小女孩本质上也只是一个在生命刚要绽放便中途夭折的小孩。
即使知道无法再得到小女孩的情报,凉婳还是决定拒绝,“恕我拒绝,你不是它们,不能替所有鬼村的鬼做决定。”
虽然没有和太多鬼相处过,但至少司君就是一个拥有自己理智的鬼。
并不是小女孩所说的,它们都不应存于世。
听了她的回答,小女孩不满道:“既然如此,你现在就走,我不会再告诉你任何事。”
她说着“哒哒”地跑向门边,踮起脚勾开门锁,把门打开后指着门外,稚嫩的脸上气鼓鼓的,看起来真的有了个小女孩的可爱模样。
好吧好吧,既然她拒绝了小女孩的要求,又已经白嫖了那么多情报,那就不纠缠了。
凉婳耸肩。
如小女孩的意被赶出门外。
门在她身后“砰”的一声关上。
凉婳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门,向下一个目的地走去。
根据刚刚小女孩给的线索,当务之急是找到自己的身份。
因为嫁衣,凉婳倾向于自己是一个和鬼村之鬼结了阴婚,在死后进入鬼村的鬼。
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她是被人遗忘的鬼,自然进入鬼村的可能。
不过事实上不管哪个身份套她身上都说不太通。
如果她是结阴婚进来的鬼,那她的阴婚对象为什么没有出现?
不出意外的话,司君带她去看的成亲仪仗分明就是阴婚现场。
这跟她自己进入鬼村的方式并不相符。
而如果她是一个被人遗忘的鬼,自然进入了鬼村,那她身上穿的嫁衣是怎么回事?
她也没有遇到过像她一样不借宿就只能在街上游荡的其它鬼。
而且她现在的状况和上面两种情况又有些许不同,她身上有其它鬼想要的“筹码”,这点是她确信自己能够逃生的希望。
她需要先知道“筹码”的本质是什么,才能确认自己真正的身份,找到逃生的方法。
为了搞清楚这点,凉婳决定去找只鬼成亲试试。
在和司君一起看阴婚仪仗时,司君便和她说过,在仪仗游街过后,还有不能让她这个外来鬼看的程序,如果她想的没错的话,那个程序必然和鬼魂身份的转变有关。
而且,既然是“难得一见的囍事”,那么在短时间内她也没有其它机会混入别的鬼的喜宴去验证自己的猜测。
她在鬼村的时间越久,她被同化的程度越深,限制时间一到,那她也不用找什么身份了,就这样在鬼村当一个无业游鬼好了。
所以她现在打算去司君的府邸。
她要给自己创造一桩阴婚!
如何创造一桩阴婚?
首先需要一个未死的人,一个已死的鬼。
然后需要一个契约,一个仪式。
未死的人,就由外来鬼凉婳担任。
而那个和她结亲的另一方,她已经有了想法。
此时已是深夜。
凉婳望着面前熟悉的红漆大门,丝毫没有深夜扰鬼的愧疚,上前毫不犹豫地叩响了门环。
黑夜如同会流动的烟雾,环绕在整条街道上,突然被响起的声音惊扰般微微散开,又很快游荡回来。
门开了。
提着方角灯笼的司君身上披着白色的皮袄出现在凉婳眼前,翻白的毛领在空气中微微摇摆。
看着面前司君美丽,又面无表情显得有些冷漠的脸庞,凉婳想到自己白天时刚态度坚决,毫不犹豫地告别,现在又觍着脸要请她帮忙,罕见地感到了些许羞涩。
她挠头说道:“那个……”
还没等她说什么,司君已经打断道:“有什么事进来再说吧。”
说着将门又拉开了一些,便转身走到了前面。
凉婳跟上,自己关门上闩,跟在她身后。
浅黄色的暖光昏暗地照亮一小片地面,司君将凉婳带到了会客厅。
她没有泡茶,点上蜡烛后便自行落座,想来心里不是对白天凉婳的行为不生气的。
凉婳也知道自己不地道,虽然没有招呼也不生气,自己坐到另一边。
她很熟练地摆出有求于人的殷勤笑容。
“那个……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帮忙。”凉婳直入主题。
不知道哪儿来的底气让她觉得司君不会拒绝自己。
司君似乎也很习惯她的作风,虽神色冷淡但还是问道:“什么事?”
“拜托你和我成亲吧!”凉婳眼睛睁得大大的,试图让司君通过自己的眼神看到她发自内心的真诚。
“咳咳,什,什么?!”司君被呛到,有些破音,音色听起来怪怪的。
她有那么一瞬间以为凉婳已经知道了什么。
但凉婳的下一句话就让她激动的心平静下来。
凉婳不在意,毕竟她一个穷小子想迎娶白富美,白富美惊讶才很正常。
“你想不想离开这里?”凉婳知道不好说服,她试图找到能让司君答应的理由。
司君的心情经历了大喜大悲,现在已经无欲无求,她的神色恢复平静。
“别说了,我答应。”
虽然是为了任务,但已经说出口的话,也是得负责的。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