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教授年纪大了，性情也难免古怪了些，尽管老师提前打过招呼，但还是得我先探探虚实，你们先在外面等。”沈思衡顾及周围还有其他候诊的人，压低声音嘱咐道。
说完便抬手敲门进了诊室，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外的显示屏幕上突然跳出来胡洋木的名字。
走廊的候诊椅上还有几个人在排着队，脚边放着影像科出具的片子和报告诊断，他们不时的抬头看大屏幕，这群人大都是自己只身一人来看病的，面上不显任何表情，冷漠的端坐在那，似乎前面被加塞了病号也不是什么大事。
“阿妹，这次真的是麻烦你了。”胡洋木感激的话还没说完，诊室的门就开了，一个戴着眼镜的微胖护士拿着单子走出来叫号，“A3胡洋木来了吗？”
周平桉将手里的牛皮纸袋收好，推着轮椅应了声，“来了。”
护士隔着眼镜打量了他们一眼，将门开的更大了些，不着痕迹地说了句，“进来吧。”
许抒情跟了进去，诊室向阳，里面一张方桌，上面摆着两台台式电脑，头发白了一半的老教授带着眼花镜，白色大褂里面露出了军绿色的立领衬衫，沈思衡端端正正地站在老教授身后，冲着他们使眼色。
“林教授为人一向正直，行医多年再大的官在她那都得老老实实的取号排队，第一次见她还有张嘴求人的时候。”老教授脾气古怪，话里有刺。
许抒情有眼力见，落落大方的上前问好，“董爷爷好，舅妈给我说过，她替我朋友找的是院里最有权威和技术的王牌，此次叨扰，晚辈惶恐，您老受累。”
面前的小姑娘看上去年龄不大，浑身却透着一股机灵劲，安静不张扬，谦卑有张度。
老人皱着的眉终于微动了些，抬手指着那扇门意有所指地说道，“外面全是拿着报告来问诊的，这年头，有人连看病都嫌麻烦，这种事情都得使个派头。罢了，你们既然来了，就先紧着病人来，没有让病等片子的道理。”
她连忙取出周平桉手中的牛皮纸袋，里面是厚厚的一摞病历报告和术后分析，剩下的全是一大堆影像片，细心的按照时间排号。
看完这些也太耽误时间了，许抒情心一横，直接推着胡洋木到董教授跟前，怕他有所隐瞒，干脆半蹲在胡洋木轮椅前轻声道，“你自己和医生沟通，为什么会经常揉搓膝盖，麻木还是疼痛，做完手术还有没有其他的不适？”
诊室里本来就静，她蹲下安抚病人的举动让老教授有些诧异，这小姑娘管心外科的林雪叫舅妈，那她舅舅自然就是那个脾气臭的陈广仁，不是一般家庭出身呐。
小姑娘年纪轻，做事却稳妥有礼数，对病人也是格外上心，只是这两个年轻男人看起来并不像是北京城里的公子哥，穿着打扮简单，性子倒是沉稳。
董教授抬手扶了下眼镜，微微前倾身体，直接上手捏了捏胡洋木的右小腿，透过镜片看他的反应，面无表情，麻木。
“这不像是简单的事故，之前在哪所医院治疗的？”董教授刀子嘴豆腐心，尽心尽力的检查着胡洋木受伤的那条腿，打量片刻后，位置上移接着试探。
胡洋木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董教授的手捏到膝盖位置时却突然闷哼一声，疼的脸都白了也不喊痛。
“身体是你自己的，自己要是不上心，旁人再着急也白搭，乐意看就看，不乐意看出门不送。”董教授是个急性子，最忌讳病人隐瞒病情，这小伙看上去年龄不大，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那条腿。
他活到这把年纪，从不求着人看病，说完就冲着站在一旁的沈思衡说，“你回去转告林教授，面子我给了，加塞的病人不配合，神仙来了也没辙。”
许抒情急了，眼看着董教授是真没了耐心，急着想要开口替他找补，却惊觉自己对胡洋木的病情一无所知，只知道一场意外让他没了半条腿。
她不在乎二舅妈会白白搭了人情，只想着让胡洋木能看好病，最起码不能病情恶化。
“手术是在东部战区九三六医院做的，他的腿是执行爆破演习任务时受伤的，神经坏死，大面积烧伤，险些截肢，但万幸留了下来。他拒绝复健，住院治疗半年，去年四月正式退伍，事故距今已一年零八个月，期间去别的医院复诊，效果甚微。”
周平桉上前一步，从一大堆资料里翻出最早的治疗记录，他很少说这么多话，但为了胡洋木，他语气近乎哀求的解释道，“他不是故意隐瞒，部队里有纪律，演习事故伤亡情况要求保密，这些是九三六医出具的记录。”
许抒情沉默，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第一次见周平桉如此卑微。
沈思衡一脸严肃，他们是军人？
董教授听完周平桉的话后没再撵着他们走，戴上老花镜认真翻阅着那些略微破损的门诊报告和手术记录，偶尔会吩咐助手开检查项目。
“除了小腿麻木没有知觉以外，现在还有什么感受？”他皱着眉头看轮椅上沉默的年轻人，突然大怒臭骂道，“你别不当回事，再拖些日子，你也不用找医院看病了，直接去街上找个卖肉的屠夫，直接把腿锯了就行了。”
“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不就没了半条腿吗？耽误你吃饭喝水还是耽误你拉屎撒尿了？还是那句话，这身体是你自己的，旁人求爷爷告奶奶给你找最好的医生，自己不想活了，那一切都是白搭，看就把病情说出来，不看趁早滚蛋。”
胡洋木低着头，抽了两下鼻子，猛地抬起头，“您能再接着骂我几句吗？”
……
北京的二月天早春依旧很冷，阳光大片的照进屋子里，烘得人身上出了一层细汗。
走廊的消毒水味更甚，沈思衡坚持陪着他们一行人去做各项身体检查，他不说，他们也都知道这绝不是因为受人所托。
直到折腾到太阳西落，一行人才在医院大楼前分别。
“哥们，谢了，今儿辛苦了。”胡洋木眼里闪着泪光，强撑着拐杖伸出手道谢。
沈思衡玩味的笑着轻摇头，“我不和你握手。”趁着众人错愕，索性张开双臂，意气风发的像个闯荡江湖的少年，“你是真想谢吗？哥们张开怀抱等你呢，确定不抱一下？”
胡洋木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回应他的怀抱，却被人一把大力抱住，他看不见沈思衡的表情，只能听见一句哽咽的嘱咐，“好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