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深情的、富有感情的台词,在陈肃的嘴里,显得是如此油腻夸张。
女主角金瑶瑶的表演也毫无感情,她的美太柔弱,不带有一丝一毫的攻击性,好像对谁都能盛开一般,每句台词都和她本人的气质产生了极大的割裂。
她干巴巴的向黎胜说道:“他是我的爱人,哥哥,你不能拆散我们。”
到动情处,她眼角落下两滴泪水,换来了许多掌声。
任漾冷冷的笑了。
他举起手,也跟着鼓掌,眼神却充满嘲讽。
他想,张治山怎么会教出这么个玩意儿?
此刻,陈肃身在舞台,欧式的宽大袖袍里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任漾作为下一组出场的演员,就坐在第一排,陈肃只要稍一低头,就能看到他。
他没错过任漾那声嗤笑,也没错过他嘲讽的眼神。
陈肃的心里不禁积了一口恶气。
他想,这个该死的新人到底在高傲什么?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东西!明明自己是张治山教的,每一步该怎么走,每一句该怎么说,出题人都给了他标准答案!任漾有什么好骄傲的?
他心中越气,动作就越急,不知不觉间,节奏快了两步。
最后一句的深情表白,他甚至对黎胜饰演的兄长怒目而视,低吼出了台词:“我什么都没有,可我有一腔的爱!”
……舞台灯灭,落幕,周遭掌声雷动。
陈肃站在这一片掌声里下了台,心里得意极了。
这些欢呼都是我的,这场胜利,也是我的。
“谢谢陈肃等人带来的表演,”主持人说:“接下来有请《旷野》二组上场!”
任漾几人缓步上台。
“听说你们不惜反串也要出演这段剧情,我能问问是为什么吗?”
主持人把麦递给任漾。
任漾只说了一句:“看到我们的表演,大家就会明白了。”
台下静了两秒,接着响起一阵接一阵的起哄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主持人的情绪也跟着亢奋起来,大声宣布道:“好!那么接下来请观赏,任漾等人带来的《旷野》!”
这是一场与原片相差极大的表演。
千金大小姐是个男人,带着红色短发,穿着中性长袍,脸上的妆容也很清淡,男生女装,却并未特地扮丑。
他一举一动都很自然,不浮夸、不做作,像是在演自己。
江盛穿着矜贵的描金衬衫,皱着眉登场,台词虽然说得中规中矩,可身上的气场,俨然已经和角色融为一体。
任漾最后登场。
他的服装比原片里还要简朴、还要脏兮兮,可是他身上,却有一种前人所没有的感觉,他温和,乐观,充满希望,整个人都是勃勃生机。
他不再是穷小子,他只是一个快乐自由的牧马人。
“请不要拆散我们。”他向千金的兄长祈求道:“我们彼此相爱。”
江盛的脸上痛苦和盛怒交织,他说:“不,她只能嫁给富商,那是她唯一的归宿。”
“为什么我唯一的归宿,要交由你决定?”
曾润呐喊道,他脚步一转,整个人面向观众,发出一句接一句的诘问。
“这究竟是谁的人生?谁的幸福?谁定下的标准?我绝不听从!”
他并不学女孩,而是用响亮雄浑的声音向观众诉说,这一刻,他仿佛已经从戏里出来,走到了观众面前,整个人感染力极强。
这样的表演方式,是任漾教给他的。
这一刻,观众不再是观众,他们在一声声质问中,开始认真思索答案。
周遭静悄悄的,都被他所震慑。
曾润知道效果达到了,他松了口气,扭身要回到之前的站位——
可是他们实际彩排的次数有限,有太多意料之外的情况,他这一步迈大了,竟不小心踩到了另一只脚的裤脚!
他整个人失去平衡,狠狠的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台下响起一片惊呼。
任漾的反应比谁都快,他的声音响亮而富含感情:“当心!你的偏头痛又犯了吗?”
曾润一身冷汗的接住了他的话茬,扶额摇晃几下,一副痛苦至极的样子。
表演继续下去。
……
最后一句,任漾说出了和陈肃截然不同的缠绵悱恻。
他整个人姿态放得极低,像一只乞求垂怜的小狗,字字泣血的表达爱意。
他说:“我愿摘天上星,给她做裙摆上的装饰。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腔的爱。”
这句话音落下,他的脑海里,清晰浮现出一个人的脸来。
……
灯光再度亮起时,观众们终于回过神来,爆发出今天以来最盛大的掌声。
不知是谁起的头,大家整齐划一的喊着任漾的名字。
他从角色状态里醒来,听着周围一声接一声的喝彩,胸膛难免震颤。
江盛和曾润甚至有些热泪盈眶,和任漾这样的新人不同,他们切实在这圈里浮沉多年,可没有好资源,没有好老师,他们演不了很好的戏,也渐渐觉得,自己演不了很好的戏。
但是任漾说,不破,不立。
江盛擦了擦眼角沁出的泪珠。
陈肃等人也被重新请回了舞台。
他脸色灰败,再也没有之前的嚣张。
任漾的表演是压倒性的。
高低立下,一眼便知。
他咬紧了牙,求助的望着评委席上。
可如果说在场谁的脸色比陈肃难看,那大抵就是张治山的了。
“没什么好说的,”卓成越第一个发言,毫不犹豫的把票投了出去:“任漾一组震撼人心,即便有小失误,也很快的补救上去,天衣无缝的表演。”
“我也赞同。”杨贞紧随其后,她不知内情,甚至还有闲心开张治山的玩笑,说:“想不到我们张导宝刀未老,几年前的《旷野》是经典,可今天二改出的《旷野》,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张治山闭上眼。
训练室的一幕幕在他脑海里放映。
半晌,他涩然开口:“不是我教的。”
全场哗然。
他说:“陈肃他们组,是我亲自一点一点教出来的,这几个演员,已经尽力把我教的做好了,虽然不敌原片,但大概就是上限了。”
“至于任漾的表演,我其实没有做过多指导,他们更多的是剧本围读,排练时间也比陈肃少,以至于会犯踩到裤脚这样的小错误,这明明是应该在前期就规避掉的舞台事故——”
任漾沉着脸,望着身处上位的张治山。
陈肃一脸狂喜,心里已经开始打获奖感言的腹稿了。
张治山缓缓说道:“但是,我还是把票投给任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