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漾进去试镜前，斐喜拍了拍他的手。

她没说什么鼓励的话，表情也淡淡的，可任漾回头看她一眼，只觉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他想起自己被她签下的那天。

深秋，A大后门的枫树一片灿烂橘色，枫叶铺满了整条路。

几个表演系的候补成员把他拦到路边，为首那个恶狠狠瞪他，张嘴就骂：“任漾，你好大的脸啊。我们几个科班出身的都没出声，就你这样的，也配当话剧节的男主角？”

任漾也懒得解释，只是轻笑一声，少年的眼睛像点点星辰，里头漏出了几分嘲讽，说：“我不配，难道让你上去丢人现眼？你们学表演的还挺有喜剧天赋。”

对方气得牙都要咬碎了，扬起拳头就要揍他。

任漾比他更快，骤然发力，长腿一蹬，一下把人给踹出去了。

“任漾，你他妈的敢动手！”

对方坐在地上，又痛又气，一个劲的大叫。

任漾好整以暇的看着他，说：“下盘不稳啊？不是基础训练没做好，就是……你有点虚啊。”

几个人闻言，脸色登时变得难看，都气急败坏的冲了上来。

任漾站在原地没动，没把这几人放在心上，只是忍不住想，要是打架伤了脸，话剧节的几位老师会不会训他。

但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打断了他们。

“干什么？”那人说：“你们是表演系第几届的，玩校园霸凌？”

任漾一回头，一眼看到了独自站在枫林中的斐喜。

她穿着丝质的衬衫，蹬一双裸色高跟鞋，长发轻垂，素面朝天的脸上，眼神波澜不惊，表情也淡淡的。

只是她举着手机，把刚刚的画面全都录了下来。

她偏了偏头，慢条斯理的说：“你们继续吧，别在意我，也别在意以后的前程。”

那几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没敢轻举妄动。

学表演的，谁没有个明星梦了？读到大四，马上就开始跑剧组实习，机遇，什么时候都可能到来。

若是留下黑料，都是隐患。

那个被任漾踹了一脚的，怒视斐喜：“你少多管闲事！”

斐喜却寸步不让。

两个人瞪了几个来回，终究是对方沉不住气，挥挥手，带着其他人愤愤不平的走了。

树叶沙沙作响，斐喜的衬衫被风吹得鼓起，长发扬起美丽的弧度，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注视着任漾，莫名带了些温柔。

斐喜说：“是不是科班出身不重要，金子不与沙砾厮混，你没做错。A大的话剧节很出名，你要加油，比他们走得更远更高。”

任漾想说我不在乎、你怎么在这儿、为什么帮我……几个念头在脑子里横冲直撞，愣是一个字都没说出了。

他只看着她。

大四那年的话剧节，他半吊子学生演绎时代的谢幕，最后一次登台。

他本没想过走这条路。

但当他从角色中脱离，台下掌声雷动，目光越过人群，他看到了斐喜。

他心如擂鼓，致谢磕巴了两个词，帷幕一落，便大跨步往外走，边走边摘下帽子假发，胡乱抹了一把浓墨重彩的脸，又变成了跑，横冲直撞的回了彩排室。

他在彩排室看到一束花，正面写着“致 任漾”，而背面一翻，是斐喜的名片。

天华娱乐，金牌经纪人，斐喜。

“你会走得更高更远，而我会陪你一起。”

……

穿着白西装、戴眼罩的任漾，在里面呆了半小时才出来。

斐喜站起来，递给他一支水，问：“怎么样？”

任漾看上去有些恍惚，显然还没出戏，喝了一大口水后，才闷闷的回应：“我觉得挺好的。”

斐喜说：“那就行。”

她是见过任漾演戏的。

任漾不是科班出身，那场话剧节她也只是匆匆一瞥，签下他之后，斐喜本以为怎么说也要个半年培训，才能让他正式出道。

她为了给他找最好的表演老师，请对方吃了好几顿日料，以至于对方在席间夸任漾有天赋时，她以为是客气。

直到她真的去看了。

少年站在练习室里的大镜子前，脚底是打了蜡的木头地板，穿着再普通不过的衣服，手里的台词本只薄薄一沓。

可他说的每句话、他的每个细微表情，都像有魔法。

让所有人都忘了此刻身处何地、忘了任漾究竟是谁，只跟着他一起，沉进故事中。

斐喜看完，没说一句话，就离场了。

她自然也没看到，任漾在练习室里看着她背影时，扁下去的嘴角。

但任漾同样也不知道，第二天起，斐喜就开始撕破脸似的与姜涵斗，抢夺资源。

此刻，任漾说好，她便相信。

任漾喝完水，又和她一起坐到了门口的凳子上。

“导演和编剧的反应，都挺好的。”任漾回忆着，“让我试了三场戏，听说，别人只试了一场。”

“嗯，”斐喜说：“赵博很谨慎，他愿意让你多试两场，是因为你演得好。”

任漾顿了顿，没解释什么，又说：“他们中途让我摘了眼罩，问我多久能好……我说了实话。”

“你做得对。”

“我们接下来干嘛？”

斐喜说：“接下来没有别的安排，我们就坐在门口等。”

太阳西斜，不知过了多久，其他演员都已离场。

门咔哒一声被打开，里头的人走了出来。

赵博走在最前面，他今年四十五，微微有些秃顶，但是眼神锐利，是做导演多年养出来的。

斐喜唰的站起来，迈开腿，拦在他的面前。

赵博身边的助理认得她，皱皱眉，问：“天华娱乐的？还有什么事吗？”

“打扰您了，”斐喜的手在任漾背后轻轻一推，“这是我们的演员。”

赵博的视线在任漾脸上扫了一眼，似乎想起了什么，轻哼了一声。

他说：“演技还可以，就是受伤得不是时候。”

斐喜马上接话：“演得好就行，”顿了顿，她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个惊雷般抛出下句话：“剧本可以改。”

赵博的脚步狠狠一顿，身后几个工作人员的表情也变了。

他不可置信：“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斐喜说：“我们的演员，值得您这么做。”

赵博脸沉下去，头也不抬，黑着脸就走。

斐喜抓起包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一份剧本，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密集又慌乱，声音却是有条不紊的：“赵导，你可以认真考虑一下，这个角色本身形象偏虚弱少年感，因为身患重病，又叛逆桀骜……”

有工作人员冲上来，拦住她。

任漾追上来，推开抓着她的工作人员。

“斐喜！”

他喊了一声，斐喜就反手将剧本塞进任漾的手里。

她只说了一个字：“追。”

她的眼神熠熠发光。

任漾心如擂鼓，扫了斐喜一眼，接着便没犹豫，挣开几个工作人员，抬脚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