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内部圈子里,赵博新片的演员名单开始流传起来。
里面没有任漾的名字。
看她笑话的人不少,姜涵算是其中最嚣张的一个。
晨会上,他当着领导的面,提起这件事:“我也不是说别的,只是谁手底下的演员,不都是公司的?任漾出了事,让别人顶上,不照样是给我们天华长脸?斐喜怕不是因为柳望出事,乱了阵脚吧。”
他字里行间的,全是惋惜之情。
斐喜没说话,稳稳的坐着。
领导看她的目光颇有微词。
他姓沈,挺风行雷厉的一个人,总是沉着脸,大家背地里都叫他沈阎王。
沈阎王说:“新人交给别人带,斐喜,你该把心思放到如何给公司带来更多价值上。”
她不能直接拒绝,只好点了头。
她想,其实失败也正常,任漾是新来的,不懂怎么求人,昨天她没自己追上去,是她的失职。
只是,那份她塞给任漾的剧本里,密密麻麻都是她亲笔写的注释和解读,只消赵博看一眼,就有可能改变局势。
晨会结束,她去训练室里看任漾。
少年跟着老师学跳舞,身上穿着普通的大T恤,从宽松的袖管里伸出纤长、线条锐利的手臂,动作凌厉不拖沓,高昂着脖子,凌乱的发丝下,细长的丹凤眼上挑着,瞳仁漆黑。
他在镜子中看到了斐喜的脸,咧嘴笑了,向她走来。
斐喜抱着手臂倚在门边,想,他倒是一点都不在意。
“你来了,”任漾眼睛亮晶晶的:“我刚刚跳得怎么样?”
斐喜说:“舞跳得再好,也只是个训练,你是要做演员的。”
任漾一下愣住了。
斐喜说:“试镜没通过,是很可惜的,下一次要更努力。”
任漾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她打断:“我会带你去一些饭局,磨一下你的性子,也长长见识。”
她说完,就见任漾的脸一点一点沉下去。
他黑着脸,说:“那我要多谢你。”
斐喜看他的眼神,像是看个顽皮的孩子。
任漾咬碎牙和血吞,想,故作乖巧叫姐姐的人是自己,可她真把他当个年龄小的弟弟看待时,难受的也是自己。
电话铃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寂静。
斐喜接起电话,里面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
“是天华娱乐吗?”对面说:“我是《星光》的编剧温璐。”
斐喜愣住了。
《星光》正是赵博的这部片子。
温璐继续说道:“其实我们人选都已经定下了……但看了那份剧本,作为编剧,我还是想给你们一个机会。”
“今天晚上,赵博在万豪酒店有局,我把行踪透露给你,能不能说服他,就看你们了。”
挂了电话,任漾抱着肩膀,讥笑的望着她。
他问:“你要带我去长见识吗?”
斐喜掂着手机,默了两秒,有些头疼。
深秋的傍晚寒风飒飒。
他们来万豪酒店蹲人,像两尊石像似的守着。
任漾偷偷用眼角余光瞄斐喜,女人面无表情,脸上画了些淡妆,细挑的眉毛和裸色的唇釉衬得她气质动人,身上只披了一件薄薄的灰色衬衫,被风吹得衣角翻飞。
他皱皱眉,觉得她穿得太少了。
他心里别扭,只敢在动作上给暗示,故意敞开了自己的外套,抓着领子扇两下,一副外套太热的样子。
斐喜头也没抬,低头刷手机。
任漾一个人跟演哑剧似的,有些气馁,又偷偷去瞄她的手机。
她在看柳望的新闻。
丑闻闹得沸沸扬扬,如日中天的演员,如今陨落,想落井下石的人太多。
斐喜一条条刷那些恶毒的评论。
任漾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眼罩的钱,我还没给你。”
斐喜抬头,说:“你这都戴几天了,才想起来?戴着吧,不要钱。”
说完,又要拿起手机继续看。
但任漾伸手过来,四两拨千斤似的,拦在了她眼前,说:“我总得报答你。”
他一只眼睛隐在白色眼罩后,另一只目光灼灼的盯着斐喜。
他说:“不要钱,那给你什么好呢?姐姐,你喜欢什么?”
斐喜盯着他,目光有些失焦。
像是在看别的什么人。
但是下一秒,她便从他身后,望见了一辆熟悉的车。
万豪酒店不止一个入口。
她瞳孔一缩,猛地推开了任漾,踏着高跟鞋就冲了出去。
任漾云里雾里的往后一看,那正从停车位里开出来的,正是赵博的车。
见女人就像支离弦的箭,任漾心头一紧,拔腿追上去。
赵博的车眼见就要驶出酒店了。
斐喜来不及想太多,没有丝毫犹豫,猛冲到车前。
她展开双臂拦车。
轮子和地面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车子堪堪停在了斐喜的面前。
赵博从后座里出来,张口就骂:“你疯了吗?!”
斐喜也缓过神来,后怕得一阵腿软。
但她仍强撑着,颤声说:“赵导,请你给我一个机会。”
赵博气急败坏:“早知道你在圈子里以‘拼命三郎’著称,却没想到疯起来命都不要!”
她昂着头,说:“我们的演员值得。”
赵博盯着她,气呼呼的说道:“算我怕了你,上车!我给你五分钟。”
斐喜这才松了口气,松弛下来才发现,自己的小腿在打颤。
一双手扶住了她。
斐喜抬头,少年的眼睛里沉沉的,像一潭化不开的浓墨,看不出喜怒。
他们上了赵博的车。
车里,除了赵博,编剧温璐、制片人和投资方都在。
“我认为你们的解读很有意思,”温璐率先搭腔,她向斐喜眨眨眼,说道:“《星光》里,许星辰这个角色本来就有野草一般旺盛的生命力,和他的病成为鲜明对比……在人生的最后阶段,仍然会打架、叛逆、桀骜不驯,反而给角色注入了灵魂。”
赵博拧着眉,目光在任漾身上扫了两圈,说:“说得好听,这可不好演。别以为能有机会进组就万事大吉了,不是这块料的人,到头还是会被踢出去。”
这是要松口的意思了。
任漾坐得笔直,说:“我能演好。”
他目光灼灼,眼神偏执,真有了几分《星光》里固执桀骜的模样。
赵博盯了他半晌,叹了口气。
他想起昨日试镜结束后,任漾追上来让他看剧本时的样子。
任漾在楼梯上一路追逐,最后居然直接踩着上一层扶手,径直翻了下来!
赵博只听碰的一声,这小子就像是从天而降似的,踉跄了四五步,还直直的将剧本往他面前递。
“赵导,”他说:“您请过目。”
赵博心里又惊又气,没给他好脸色,冷声冷气说:“任家小子,你是个不服输的性格。可你知道我最讨厌演员哪一点吗?”
任漾没动:“请赐教。”
“最讨厌不按规矩来的!试镜前伤了脸,还敢徒手翻楼梯,你知道在剧组里,一个人出了意外,就得所有人一起背责任!我相信你家老爷子的话,但演技再好,我也受不住你这尊大佛!”
任漾听了这样不留情面的一番话,表情却没丝毫变化。
他不卑不亢的开口:“我家老爷子常说,当演员的,要多训练,多打磨自己,时刻为角色准备。赵导,你说得都对——可我作为后辈,关于您的传奇故事也不是没听说过,您二十八岁那年拍武打片,演员谨慎,动手总留余地,自己亲自上前让他打,鼻青脸肿还要为敢打你的演员喝彩;你拿最佳导演奖的那部片子,在高原取景,你一边躺在担架上吸氧,一边盯着摄像机……如此种种,您不爱炫耀,但我终归是从老爷子口中听说过的。自珍自爱当然重要,但对于你我而言,守住机遇,才最重要,不是吗?”
赵博瞪着他,心中大骇。
他似乎真的想起了许多,想起自己年轻时做过的那些荒唐事,他在这个圈子里,就算当不了最有天赋的那个,也要当最拼命的那个……眼前少年身姿挺拔,目光如炬,是啊,他是个又有天赋,又要拼命的。
赵博心乱如麻,梗着脖子,撞开任漾往前走,嘴里嘟哝着:“胡闹!”
任漾手里拿着剧本,又要上前追。
赵博摆摆手,没回头,只是吐出一口浊气,说:“温璐,你拿着。”
……
他那时只不忍看任漾这样执着,终究是故人的孙子,随口叫温璐接下了那份剧本,哪曾想,今天竟当街被斐喜拦车。
他狠狠的等着面前两人,心口发堵,最终咬牙切齿道:“算了!算了!你们天华娱乐,经纪人是疯子,演员也是疯子!停车,你下周进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