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旖颜出事的那日,周暨得知消息,不知怎么,脑中什么也来不及想的就跑去了。
而今想想,真是好笑,竟真的被她蛊惑了。
演的久了,还真有些入戏。
周暨喝了口水,才开始为自己的行为后悔,若是因为这事把自己搭进去了,太不值得。
但他又转念一想,顾旖颜因为这场火烧成了那个样子,恐怕还不如死在里面,毁了容,疤痕无法修复,以后活着怕是更难。
周暨懒得再想。
顾旖颜身上的伤养了半月也没见好,眼看着马上就到周暨回钺国的日子了,程娇必须跟着回去。
可眼下,她满身的疤痕,仅有左脸是完好如初的,头上一根头发也没有,当初幸存时虽然有几处还长着头发,却因为其他地方被烧,要上药,不得不剃。
程娇只能乖乖的喝药、上药,与此同时还叫人制了几副面具和假发。
虽然不是程娇本来的身体,可是她也感到难过和自卑。
她这些日子听了太多惋惜同情之言,说她活着还不如死了,因此程娇甚至怀疑是不是本来的她也该如此。
不过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她要在这活下去,也要活着回去。
只是她难以取舍,因为她似乎喜欢上了周暨。
她知道她不能一直在这,她迟早要回去,只是时间问题,她要打消这个念头,若想活着回去,就不能对这里有任何留恋。
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她一定要好起来,跟周暨走。
太极殿中,顾庆瑜和顾起銮正在商讨顾旖颜的婚事。
“父皇,儿臣私下里查过周暨,他看上去确实与四妹情投意合,只是儿臣不放心……”
没等顾起銮说完,顾庆瑜便打断了他的话:“他二人有情,已是许多年的事了,周暨背井离乡来到这,受了不知多少委屈,朕都看在眼里,所幸受衡忆庇护,在朕看来,他们之间……没什么可挑剔的了,若是周暨那小子还肯娶衡忆,那也算实实在在的良人了。”
衡忆是顾旖颜的字。
听了这话,顾起銮还是想反驳,顾庆瑜却接着说。
“你也看见了,衡忆那般样子,怕是以后无人敢娶了,与其朕下旨,不如让她嫁给自己喜欢的,也不失为一桩美谈。”顾庆瑜看着面前挂着的江山图,双眼微眯。
顾起銮听了这话,细细思索,若是周暨还肯娶顾旖颜,说明他的心也是真的,只是这主动的必须是他,而他也只是钺国的四皇子,上头有两个哥哥,其中一个还是太子,他这么多年再怎么背地里使阴招,也不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想到这,顾起銮突然想起林栩晟。
若是本身真这么大,那可太可怕了,能杀人于无形,隐真相于人前。
顾起銮想了许久,还是打消了这个想法。
如果是周暨,应该没什么必要。
一旁的顾庆瑜见顾起銮走神,拍了拍他的肩。
顾起銮回过神来。
“你疑心太大了,太子,不过对你对枭元来说是个好事。”顾庆瑜疲惫开口,坐了下去。
顾起銮朝着顾庆瑜行礼:“一切父皇做主便是。”
顾庆瑜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笑道:“若是不让你娶林大娘子,你怕是要和朕急了,如今倒好意思插手人家小两口的事。”
顾起銮还没起身,又深深的行了个礼:“儿臣不敢。”
顾庆瑜拿起龙椅旁架着的剑,仔细端详,而后开口调侃:“朕看你敢,也不知道你这小子随了谁,如此痴情。”
调侃着顾起銮的话变了味道,顾庆瑜说完才察觉到,没再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手中的剑。
痴情自然是随了母后。
顾起銮这样想着,却没说出来,而是顺着顾庆瑜的目光,看到了那把剑。
“这是……老师赠予父皇的剑。”顾起銮道。
顾庆瑜回答了一声“嗯”,便又沉默着。
据顾起銮所知,这把剑是他的老师在前往坪桓之前赠予父皇的。
之前,林栩晟为顾庆瑜做了不少事,杀了不少人,让顾庆瑜的双手没沾上一滴血就坐上了皇位。
这把剑被赠予顾庆瑜时,林栩晟还说,这把剑是给顾庆瑜镇江山的,什么挡路石和阻碍,都会被这把剑杀死,他不在身边,这把剑便像护身符一样。
没想到,当初握住这把剑为顾庆瑜夺下江山的人已经回不来了。
父皇他,一定是想老师了。
正当两人都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时,郭内侍的一声打断了他们的心思。
“质子周暨求见——”
顾庆瑜听见,将手中的剑放回原处,随即开口:“宣。”
“宣质子周暨进见——”
门外的周暨听见声音,走了进来,行了礼。
“陛下安。”
“平身吧。”
“谢陛下。”
简单的客套行礼后,顾庆瑜问道:“有何事,直说吧。”
他大概猜到了周暨是为何事而来。
周暨便开口,真就没有一丝铺垫的直说了:“陛下,臣想求娶四公主。”
顾庆瑜听了这话,看顾起銮一眼,笑意盈盈,那眼神像是在说:看吧,朕就说是你疑心过甚了。
接着顾庆瑜回归严肃,问周暨:“你可想好了,确要如此?”
周暨听完这话,未多加思考便回答道:“臣已想好,绝不反口。”
顾起銮见周暨坚定的眼神,心思动摇了。
真的是他太过疑心了?
顾庆瑜思索了一会,道:“朕这女儿前些日子刚经历了生死大劫,如今毁了面容,若是嫁到钺国,怕是会受人欺辱……”
“不会。”周暨见顾庆瑜犹豫着,直接开口打消了顾庆瑜的顾虑。
顾庆瑜见他如此,自是高兴的,只是这也说明,周暨有了他们整个枭元做靠山,钺国帝和太子可不一定会同意。
“那朕传信给你父皇,若是他也同意,那这事便定下来了。”
周暨跪下行礼:“谢陛下恩典。”
回到质子府,周暨煮了热茶,倒入杯中,手拿起杯子时,暖流直直从手指传到心里面。
周暨也不知怎的,是为了得到枭元这个援手,还是另有原因,竟然鬼使神差的去求娶。
不过现在木已成舟,已成定局。
周暨正烦恼着,顺着成婚,想到了林欲眠。
他从小到大想占为己有的一直都不是顾旖颜,而是林欲眠,却一时冲动,要娶顾旖颜,还错过了最好的带走林欲眠的时机。
日后也不知有没有机会了。
**
十日过后,钺国皇帝回信到来,上头写着的意思简要来说,是答应了。
这一消息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惊,没能想到会被答应。
周暨回钺国之日被延后到顾旖颜康复的那天。
程娇花了所有积分,在商城买了个病愈膏,伤口以很快速度愈合,但疤痕还在。
本来太医还在忧愁,没想到她这么容易就好了,如今已经取下纱布,大体与常人无异。
面具和假发都已制好,程娇对着铜镜,粘上了假发,接着摸了一下那像融化了的右脸,戴上面具。
面具是一片轻薄的黄金制成的,只遮住右边脸颊,未被烧伤的鼻子没被遮住,眼睛也露出来,因为很轻,所以在耳上轻轻卡住即可。
她叫外面的侍女进来,为她梳发。
侍女的动作不敢太大,怕扯下了这顶假发,梳的发髻也简单,怕头上过重,只插了两支金发钗。
程娇往左脸上脂粉,像是自嘲,笑着开口:“还省了一半脂粉,不错。”
为她梳头的侍女连连反驳。
“这脂粉公主想用多少用多少,若是用光了这世上所有的脂粉,换回来公主平安,美貌如初,那才叫值得。”
程娇反过来反驳她:“难道这世上只有我一个可用脂粉的女子吗?”
侍女微撅着嘴:“公主身份高贵,有何妨。”
程娇听这话,把侍女正在梳头发的手拨开,苦口婆心的,与之前不同,真正像个文静端庄的女子般开口道:“且不论还有比我身份高贵的,难道地位低微之人就没有爱美之心,不配用这些吗,都是人,谁也没比谁真正高贵到哪里去,不过是仗着父母靠山,自己出去打拼未必会有多厉害,不要以高姿态去看待他人。”
程娇说的这些话说到了那侍女的心坎里,侍女没答话,程娇看出来她听进心里了,叹了口气道:“好了,你既梳完了,就下去吧。”
侍女行了礼,放下梳子退了出去。
程娇化完妆,戴上了林澧舟做的黑纱手套。
她听说了,周暨跟父皇求娶自己,钺国皇帝也已经同意,两人的婚约已经定下来。
她现在就是要去找周暨。
程娇戴上帷帽,坐着轿辇去往周暨府中,一路上不知多少路人投来目光。
……
“周暨。”程娇叫他。
“你来了。”周暨说。
周暨在院中喂着鱼,听到程娇的声音,停下手中动作,到她面前,将手中的鱼食递给一旁候着的侍女,接着牵过程娇的手,要将她领到屋内。
程娇说“不进去”,周暨便拉着她走到院中树下的石凳上坐着。
程娇一句话也没说,摘下帷帽,又将面具摘下,露出那张一半化着精致妆容,一半狰狞可怖的脸。
“你确定要娶我?”程娇郑重的问周暨。
周暨觉得她与之前大不相同,似乎是变了个人,回答她:“确定。”
心里却想着,当然要娶你,娶你才能得到枭元这个靠山,为此牺牲自己也没什么。
周暨心里奇怪,只能在心里对自己这样安慰着。
程娇听了这话,松了一口气。
虽然周暨救了她,可她总觉得他不是特别喜欢自己,如今还毁了容貌,便怀疑周暨另有所图。
可是在得到周暨这样的回答后,她又觉得只是自己多想,学了太子哥哥的坏毛病。
程娇不好将自己伤的脸长时间暴露在人前,得到周暨的肯定回答后便又拿起面具戴了上去。
“你好的差不多了吧,听太子说的,你身体异于常人,恢复的很快,是真的吗?”周暨见她有些消沉,问她。
程娇点点头,说道:“是,父皇已经传信,待钺国的队伍到来,我便可以跟着你一起回去。”
“好。”周暨回答。
之后两人似是没了话题,谁也没再开口,周暨也不习惯程娇这么大的变化,不知道该怎么做。
两人就这样沉默了好半天,程娇突然笑嘻嘻的开口。
“周暨,我想吃东西。”
周暨本来低头沉思,听见声音,抬头看了程娇。
周暨看不见她面具下面的样子,只看到那半张脸,笑起来依然有两个小小的酒窝,眼睛也如从前一样,弯弯的,像月牙。
随即,周暨问道:“想吃什么?”
程娇想了想,看上去雀跃不已,回答他:“听说我卧病在床的时候,城西新开了家铺子,掌柜还是漠城人,做的都是漠城的特色美食,尤其是羊肉,能烤的外酥里嫩,好多人都对此赞不绝口,拉了很多回头客呢!”
周暨见她突然和之前一样,又有些不习惯了,手足无措的,扯起嘴角笑了一下。
“好啊——”还拉了长音。
程娇本是因为看见他的异样,特意像之前一样跟他说话,怕他不习惯,结果谁成想,这样说话他还是这副样子,不知道周暨到底怎么了。
程娇疑惑的摇摇头,又用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看向周暨。
“正好叫上林家两位娘子一同去,她们一直对我照顾有加,还没请她们正式吃一顿饭呢。”
周暨闻言点点头。
两人前往林家,去找林澧舟和林欲眠,她们姐妹本想推脱,奈何程娇和周暨看上去都比较坚决,最终还是跟着去了。
四人询问着路人找到了那家店铺,被小二领着坐到二楼的厢房,点了两只烤羊腿,一盘漠城水果,还有两坛酒。
点完菜,小二走下楼,先拿上来她们点的两坛酒和水果,记了帐下去后,四人才开始交谈。
“公主,你可好些了?”林澧舟问道。
程娇像是没事人一样,回答着:“没事了啊,身体倍棒吃嘛嘛香。”
在座的除了程娇都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当然能猜到大概。
林澧舟还很担忧,觉得是她怕他人担心,才特意装作无所谓、乐观的样子。
“没事就好。”林欲眠说。
“行了,别弄那些客套的了,喝酒!”程娇大大咧咧的举起酒坛,给几人倒酒。
周暨一直没说话,只是在旁看着。
之后几人就这样喝了好几杯,羊腿才被端上来。
“几位客官,你们点的羊腿来喽!”
小二洪亮的嗓音传遍厢房,羊腿被端上桌,闻到香味,几人都被香的暗戳戳咽了口水。
羊腿闻起来没有半点膻味,上面被划了几道,有一只羊腿上还铺上了一层辣椒粉,两只颜色都有些发红,像是被卤过。
“客官慢用!”小二朝他们几个点了个头,转身离开,还没等关门,就听见外面传来吵闹的声音。
“老子看上你这小小丫环,是你的福气,难不成你想一辈子给别人端茶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