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四日,顾起銮守在城门处一天一夜也未等到林家的马车。
五月十六日,婴燧休一众人回了宫,其中还有准太子妃及其胞妹。
……
“臣婴燧休拜见陛下。”
“臣女林澧舟拜见陛下。”
“臣女林欲眠拜见陛下。”
两姐妹皆着一袭白衣,让安坐着的顾庆瑜不由得紧张起来。
顾庆瑜问:“林兄怎么没有与你们姐妹二人一起来啊?”
他紧张又疑惑。
“回陛下,臣女的父亲过世了。”
一记重雷就劈在顾庆瑜的耳边,他不敢相信。
“书珈,你再说一遍你父亲……他怎么了?”
林澧舟平复了许久的心情还是没绷住,带着哭腔说:“臣女的父亲……过身了……臣女把父亲葬在了坪桓……”
顾庆瑜瘫坐在案。
许久,婴燧休出去,撞上了闻讯而来的顾起銮。
“太子殿下。”
“免礼。”
顾起銮激动的进来,却看见屋内的所有人,连着皇帝身边的陈公公也抹了眼泪。
他不明所以。
“拜见父皇。”
“太子啊,你老师他……没了。”
听到这话的顾起銮下意识看向林澧舟,林澧舟也正在看着他。
她咬着下唇,颤抖着,眼睛鼻子都红了,两人看着看着,林澧舟就别过头去,两边的手一直擦拭着眼泪。
顾起銮的心酸了一下,想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
又不知过了多久,林澧舟哭不动了,朝着皇上跪下,磕了头。
一旁的林欲眠也赶忙跪下磕头。
“臣女要为父亲守孝,怕是不能与太子殿下完婚……”
顾起銮的目光从未离开林澧舟,他心疼,且悲痛。
也终于忍不住,落了泪,跪下磕头:“儿臣请父皇推迟我与林娘子的婚期。”
……
“朕……准了。”
顾起銮送林澧舟和林欲眠回丞相府,而顾庆瑜传了婴燧休。
当时婴燧休走时,在他的身边放下了一枚印信。
“拜见陛下。”
“平身。”
“谢陛下。”
顾庆瑜拿起印信,问婴燧休:“这什么意思?”
婴燧休答:“这是在杀害林相的刺客中一人的身上找到的,是兵部尚书李义的私印,五月初九那日,微臣马上要入坪桓城时,经过了一片竹林,在那里偶然救下被追杀的林相的两位千金,而后发现,这伙人杀害了不只是林相一家,还有坪桓城三个有名的大户,据林大娘子所述,那伙人曾说不能让她们姐妹安然回京,显然是知道她们的身份,那几户人家应该是为了掩人耳目,伪装成匪贼,目的也变成了谋财害命,不过背后之人并不一定是李尚书。”
“传李义。”
顾庆瑜饮完一盏茶的功夫,李义便到了。
“拜见陛下。”
“你好好看看这是什么东西!”顾庆瑜将手中的私印砸在李义的身上。
李义拿起来看,而后磕了个头。
“这……是臣的私印……”
李义也不明白丢了许久的东西怎么会到陛下的手里。
“这是在杀害林相的刺客身上找到的,那个刺客说,是你指示的,你作何解释!”
李义吓得浑身发抖:“臣不知啊,这印信半月之前便找不到了。”
“还狡辩,你有几个脑袋,还敢欺君!”
“陛下,真的……真的不是臣啊,臣虽然爱权,但臣没有那个胆子啊!”
顾庆瑜想诈话,却没诈出来。
“朕可听说你有一个女儿,曾说出爱慕太子的话来。”
“是臣教导无方,不知小女竟说出这般不知廉耻的话来,但是丞相之死真的与臣无关啊,陛下!”
顾庆瑜见李义如此,心中有了明目,不再故意恐吓他,却不能放了他。
李义虽极爱权势地位,在背后也受贿,拉拢人心,但他是辅佐先皇的老臣,先皇需要他制衡其他大臣,即使他并没有几分真本事,同时他也不是能冒危险害人性命只为谋权之人。
真凶推出李义的时候,他就已经脱离不了当替罪羊的命运了,为了引出幕后之人下一步动作,李义不死也得残。
一石二鸟。
李义不是于真凶道路有碍,便是无用之人,除掉也无碍。
“收押了吧,嘴硬的话就上刑。”
顾庆瑜挥挥手,两个侍卫便把李义押走。
“陛下!”
一声声的陛下越来越听不清,顾庆瑜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
自打林栩晟搬去坪桓,顾庆瑜便愈发力不从心,患了头疾,时常头痛难忍,不过四十有五便生了许多白发。
朝中争斗惨烈,甚至有两个王爷联合几位大臣要除掉亲兄弟太子,幸而太子争气,不仅在明争暗斗中活了下来,也没有对亲兄弟赶尽杀绝。
但顾庆瑜不能坐视不理,二皇子被削爵永囚王府,四皇子被贬为庶人。
太子被林栩晟教的很好。
**
丞相府。
离开了两年的丞相府并没有变得萧索冷清,当年林栩晟走时,留下了大部分的人料理家务,本以为只是出去暂避锋芒,迟早会回来……
不过他看作比性命还重要的两个女儿保住了性命,那便是苍天眷顾了。
顾起銮将林澧舟和林欲眠送到丞相府门口,守门的两个小厮看见两位娘子回来,高兴的跑到院子里大喊着。
“回来了回来了!”
很快便有很多人闻声而来,仔细的看了眼前的形势后,没人再敢说话,一伙人就在门口那样堆着。
林澧舟看了一眼,转头又看向顾起銮。
“殿下,书珈……就不留殿下进来坐了,殿下请回吧。”
话音落下,林澧舟转身迈开了步子。
“书珈。”
还不等林澧舟反应,她的背便被抵着,腰间是顾起銮紧紧环绕的双臂。
周围的人都遮住双眼,或是转过去不再看。
林澧舟从没有过这样的感受,只觉得从背上传来酥酥麻麻的感觉,大脑一片空白,腿也软了,重心全倚在了顾起銮的胸膛。
虽然定了婚约,不过未成亲便要守礼,他们从未有过逾矩的行为。
这是第一次,林澧舟感受到了在男子怀抱里的感觉。
温暖,被包裹着,很有安全感。
顾起銮紧紧的抱着林澧舟,下巴托在她的颈窝处,脸颊贴着她的皮肤。
“还有我。”
他轻声细语地在她耳边说。
林澧舟听了,转过身抱住他。
她哭个不停,顾起銮轻抚着她单薄的背,一下又一下。
在他的记忆里,她总是坚强的,有时受了委屈或是受了伤,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仰着头睁大眼睛也不愿意让泪水流下来。
只有两次,她放肆的大声哭过,一次是她的母亲去世,还有一次,便是这次。
也许是她太懂事,所以老天爷总是把她忘在角落里,不太眷顾。
不久后,林澧舟哭声停止了,她挣开顾起銮的怀抱,向府内走去。
等林澧舟消失在顾起銮视线中时,顾起銮转身离去,一旁在丞相府石狮子后藏着的代狞走出,跟在顾起銮的后面。
“殿下,查到了。”代狞说。
“如何?”顾起銮回答。
“林娘子是被婴将军救下的,据说在刺杀丞相大人的刺客身上发现了兵部尚书李义的私印,陛下已经将李尚书收押在刑部大牢了,但李尚书一口咬死不是他干的。”
与李义有关的人自然会被查个底朝天,不过这场刺杀主要人物是林栩晟,要查自然是查林栩晟的仇家,还有皇帝身边的人。
这两年,所有人都知道林栩晟辞了丞相之位只不过是做给心怀不轨的人看的,这位子空了又不知多少人争先恐后的向上爬,就难免动了不该动的东西。
也有些谨慎的,不过见林栩晟迟迟不回来便以为是真的,于是跟着浅水边栽跟头的蠢货一起栽了。
现在留在朝中的,不是与世无争,就是城府极为深重的。
那人能得知皇帝的人和丞相的动向,而且相隔千里派人杀了精明一世的丞相,并不暴露自己反嫁祸他人,甚至手下无意中透露给林澧舟听的话也于大局无碍。
这样的人在朝中……太可怕了。
他究竟是想要丞相之位,还是想要的不止如此?
先要排除的就是与皇家有关知道丞相与皇帝合谋这件事的所有人。
“代狞。”顾起銮已经有了计划。
“属下听凭殿下吩咐。”
“去查,知道京中与坪桓联系的人全部查个遍,身边的人也不能放过。”语毕,代狞刚要退下,便被叫住,“等等,婴将军在何处?”
**
戌时,婴燧休城北私宅。
顾起銮坐在蒲团上,抬眼看向亭外天上的勾月,身前,婴燧休递了一杯热茶在案。
顾起銮拿起茶杯,放在唇边吹了吹,小抿了一口后放回原处,坐正身子与婴燧休对视。
“不知太子大驾,有何贵干?”婴燧休看着顾起銮的眼睛,举起茶杯,一样象征性地抿上一口便放下了。
婴燧休心里早已知晓他迟早会来找自己,本想明日一早启程回北地能躲了客套,却没想到这位太子殿下来的这么快,看样子确实是把林家和那位娇滴滴、马车颠一颠就受不了的小娘子放在心上的。
顾起銮唇角勾起,笑盈盈地对婴燧休开口:“本宫此次前来,是特来感谢将军救下本宫的未婚妻与其胞妹,并将其安然无恙的送回京中。”
顾起銮再度举起面前茶杯,向前伸出。
“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婴燧休回敬。
他心里实在是讨厌这繁琐的礼数周全,但还要在面上装着,只盼着早日回到北地,也解了这束缚。
“ 拿上来吧。”
顾起銮说完,身后的代狞便上前,手里捧着一个用锦布罩着的木箱子。
代狞将那箱子放在桌案上,取下锦布,打开,从箱中小心翼翼拿出一个翡翠珊瑚,碧绿的没有一丝杂色。
这么大的尺寸,当是价值连城。
婴燧休起身行礼:“太子殿下这么大的礼,臣受不起。”
“快坐下,本宫送你便是送你的,不要便扔了,砸了,却是不可再送到别人那去。”顾起銮抬头看着婴燧休,单手转了转茶杯。
收下便收下吧,救了他的未婚妻,收谢礼也不算欠他的。
婴燧休这样想,重新坐下:“那就谢过殿下了。”
代狞将翡翠珊瑚收回箱中,盖上锦布,递给了婴燧休身后的侍卫卫穹。
婴燧休再次看向顾起銮,只觉得那勾起的唇角上,勾的是一串算计。
“将军何时回北地?”顾起銮问。
“明日便回。”
“怎的这般着急?”
婴燧休听到这问题怔住一刹,又忽而回神。
“北地处边,臣去驻守,只怕是此刻的一时半刻耽误了就有可能让北地百姓处于危险之中。”
他自然不能说出真实原因。
顾起銮缓缓收起笑容,侧身,手托着脸,肘拄着案,垂眸吹了口手中的茶:“看来北地没了将军,还真是危险。”
婴燧休不愿说出实情,却被下了个套。
看来太子已经怀疑自己自立一方了。
“怎么会,只是当年臣求陛下允臣去北地驻守,陛下信任,将北地兵权交予臣,臣便要保北地平安。”
“本宫倒是好奇,当年将军风头正劲,怎么跑到偏远北地驻守了?”顾起銮坐直身子,双手合于膝,正襟危坐,目光直直对着婴燧休。
婴燧休沉默了一会,看向院子里开的石榴花飘落,而后开口。
“殿下没见过多年前北地战乱的样子,臣幼时一人在北地昀津城街道上步履蹒跚,据养母说有三四岁的样子,她见我只身将我抱养家中,过了不过三年有父母的日子,便生了战乱,他们将我藏在菜窖装菜的木桶里,才让我逃过一劫,但他们没能幸免,自那之后,我便决定,尽我之力,守住北地。”
顾起銮随着婴燧休的目光看向院中的石榴树,再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