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村有人早就看风临村不爽,见其吃瘪更是开心,便迫不及待地问:“小万大夫,我最近老是抽搐,喘不上气,你看我怎么了?”
见她这般上道,万珠干脆走了过去,掰开她的眼睛,仔细打量一番,然后撩起她的袖口把脉,片刻后说:“你是癫痫,把蚯蚓晒成干3钱煎服,或者研磨吞服。平日不要大喜大悲,要学会控制心情。”
之前二人是病症典型,这位还是要望闻问切准确一些。
寂静的山林俨然成了万珠一个人的舞台,村民争先恐后,恨不得能长十张嘴,纷纷挤到她面前讲述自己的病症。有的捶胸顿足,有的喜不自胜。
这里都是普通老百姓,平时有个头疼脑热也请不来县上的大夫,看得起镇上大夫也开不起药,只能靠自己硬熬。
凑在万珠面前的全是莲花村村民,这一派和谐融洽的场景看得风临村眼红,他们当然也想看病,但一想起李成的挑衅便恨得牙痒痒,如果不是他,万珠怎么会不愿意给他们看病呢,于是便急得抓耳挠腮起来。
实在没法子了,有人把希冀的目光投向张贤,希望他在崔式芳面前说两句好话,顺便哄一哄万珠。
万珠看在眼里,心中思索:张贤父亲是秀才,承蒙族荫捐了个王员外的名头,在安南县底蕴颇丰。他们不仅是家里有钱,家风也正。王员外仅有一妻一妾,两子两女。
到了张贤这里,他仅有一位结发妻子,替她养育了两个孩子。长子张明顺,次女张舒,张明顺学识深厚,去年也是考了个秀才,如今在苏省东林书院研修。
在万珠的记忆中,五年后张明顺官至三品,与崔皎作为知己好友,两人都是治世之臣。自然愿意给张贤薄面:“竹子析出的竹沥可以缓解时疫。再者家中备有皂荚的,也可研磨成粉活成拇指大小的药丸,一日三次,每次一颗。”
“不过我也不瞒张村长,终究是偏方治标不治本,要真正治病还得正经药材才行。”
万珠摊手:“莲花村什么情况您也清楚,我们也没有药。”
听她这话张贤感觉有点不妙,但又不能说自己不治了,只能硬着头皮问:“需要何种药材,这山上可有?”
万珠黯然摇头:“板蓝根、柴胡、防风、大叶青……”她一连数了数十种药物,越说面色越为难:“哪里能弄到这些药材呢。”崔式芳也跟着摇头苦笑。
风临村的村民面面相觑,先前他们见万珠面色冷凝神色不虞,便以为她是个极难相处之人,此时看她满眼无奈,似乎真的因为没有药材而忧心,才知道不是她不愿意救人,实在是左右掣肘。
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嘀咕道:“县衙府库不是有药材吗?”像一滴冷水坠进热油中,骤然炸开锅。
对啊!曹知县前些年大肆收集药材,把安南县几家药房都掏空了,他一个人哪里吃得了这么多药,现在手头一定还有剩余!
此话一出,风临村的村民哪里坐得住啊,他们本就是安南县最富裕的村子,张贤德高望重才能压下他们,不让他们屡次与是位素餐的曹县令对着干。但如今风临村陷入了危难中,曹县令闭门不出,就这么放任百姓自生自灭。
谁能忍?
“张村长,咱们去找曹县令!”
“对对!让他给咱们一个说法!”
“让他给我们把药材吐出来!”
眼看着村民即将暴走,张贤也急了起来,却猛然看到崔式芳脸上是一个得逞的笑。再看去,他脸上的笑意又褪了,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
不对…肯定哪里不对。
还不等他想明白,已经被村民拥挤着回到了家门口。
回过神瞧见小女儿张舒疑惑的脸,他才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哀嚎着:“这小妮子鬼精!”
张舒看着亲爹又是哭又是笑的诡异模样,吓得大喊:“爹!爹你怎么了?!”
不会是中邪了吧!
张贤哪里还有心情回应她,瘫在主座上长吁短叹。
自己活了四十多年,被一个小丫头当枪使了。偏生这还是阳谋,叫他吃瘪吃得难受!
你问治病的药材?没有。
正经大夫?就一个十六岁小姑娘,爱信不信。
说话间院里走进来一位身材颀长的青衣男子,昔日略显女气的容貌如今青涩褪去,更显稳重儒雅。一袭书生长袍称得他公子世无双。
本来儿子难得归家,张贤也是喜不自矜,但他现在实在懊悔,便拉着张明顺大倒苦水,末咬牙切齿道:“这是哪里来的鬼丫头!”
好一招祸水东引,好一招虚虚实实啊!
张贤在这里恼得一张脸发红,张明顺却颇感新奇,他沉吟:“为何不是崔村长的计谋呢?”
提到这个,张贤愈发恼怒:“崔式芳那个榆木脑袋就是给他十年也想不出这般计谋!如若不是他脸上功夫不老练,我怕是明日都想不明白其中利害。”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把他们骗得团团转!!那演技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他竟然还真的愧疚难耐!
张明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糟得亲爹怒目而视。他连忙求饶:“爹,儿子只是在想,既然小万大夫说的都是实话,县衙您必须得去一趟。”
他们村可没有会摘草药、制药的人。
话是这样没错,但被小丫头片子蒙骗,张贤实在郁郁。就是因为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顺着对方的计划走,他才有一种被耍的感觉。
张明顺继续道:“如果您是莲花村村长,您可能想出比这更好的法子不让曹县令迁怒?”
张贤沉默,片刻后摇摇头。
“儿子听说,崔郎中高升在即。”张明顺说:“此时可容不得一丝差错。”
他自幼视崔皎为偶像,提及他时,语气带了几分深思。
张贤一开始还没想到这等关节,待他理解张明顺的深意,不由背后发凉一阵阵冷汗。
如果没有万珠祸水东引,他带村民去莲花村便是把崔式芳架了起来,让他不得不背上一个“残忍不仁”的恶名,那原在京城的崔皎必然会受到牵连。
……他差一点就成了崔家的敌人了!
张贤擦去额上冷汗,哆嗦着嘴唇拍拍张明顺的肩膀:“还是我儿聪慧。”
王明顺无奈,他只是分析而已,倒也称不上聪慧。反而是那位小万大夫,“舌战群儒”不说,于朝局影响也分析得切中要害。
他在东林书院都未曾听闻这般女子,实在是好奇。
但好奇归好奇,他又不能亲自去见她,不免十分可惜。
回过神,张贤提及他的学业,他才收拢思绪,拱手:“去年我已升入甲子班,先生说只需继续温习功课,今年便可下场乡试。儿子不能陪在父亲身边,还望父亲多加保重身体。时疫兹事体大,可跟崔村长等人商量,三思后行。”
他其实想说一句跟万小娘商量也可以,但想着刚才父亲气的那模样,还是不说为妙。
说罢,他不免又思索起来,这小姑娘可堪大用,比之书院里一群纨绔子弟还要更加洞明练达,奇也怪也。
不管那一边的张家父子神情各异,这边的万珠收获颇丰。一来是好戏完美谢幕,风临村的矛头转向了曹知县,二来是她竟然在山上找到了红薯!
虽然再怎么掘地三尺,她也只找到五颗,个头都十分矮小,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但她依然如获至宝。
她在食疗本草里见过红薯,相传是海外一种作物,产量大易成活。普通红薯的产量高达每亩千斤。就算按照最坏的打算,每亩也能有五百斤。况且书中说红薯的生长只需两个月,收获一轮甚至还不到夏天,这如何能不让她激动。
万珠回到家的第一时间就是试着把红薯种下去。
她路上早有打算,按照书上的步骤依葫芦画瓢。先是挑选了三个芽点密集的红薯,将它们带皮切成滚刀块,保证每块红薯上至少有两到三个芽点。接着她找了个平底盘子,盛上清水,将红薯浸泡在清水中,露出半公分的表皮,确保能呼吸到空气,便将盘子搁在墙头,那里光照最充足。
进展顺利的话,过几日红薯便会发芽,等到芽长到一拃,就可以移植到田里了。现在是三月份,五月下旬就可以收获成倍的红薯。如果这件事顺利,她就可以告诉崔叔,让他负责在村子里大面积播种。
万珠没有全部留做种子,剩下一块扔到了灶炉里,没过多会儿就烤熟了。她用湿毛巾裹着红薯,坐在小院子里吃了起来。
拨开红褐色泥泞的外表,里头是黄澄澄的柔软,隔着老远就闻到了甜滋滋的香气。咬一口更是唇齿留香,恨不得囫囵吃个干净。
这种绵密香甜的口感,虽然比不上前世的味道,但对于解决目前的困境是非常有帮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