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烟俱净,天山共色,神仙谷外,万川河畔,有三道人影正各自做着自个儿的事。
“绳子有异动,有点重,快来帮帮我。”无忧喊道。
对于无忧的一惊一乍,桑枝和司佑已习以为常,这一个多月,除了去市集闲逛,其他空闲的时段无忧都在这河边钓鱼,躺在木椅上,迎着温暖的阳光,慢慢睡去,第一天钓鱼时司佑便仔细地观察了这段河水,而后告诉无忧“水至清则无鱼”,道理虽懂,可无忧却摆摆手,脑子里却想着钓的时间久了,说不定真的能游来一条鱼。
司佑放下手中的书,往前走了几步,桑枝看着不专心的司佑,再一次摇了摇头,却又有些羡慕,只要无忧唤一句“师兄”,司佑便会立刻回应她,站在她的身边,为她做任何事。
“小忧,这是你今天第十二次说钓到鱼了。”桑枝一脸真诚地说道,“司佑哥哥你也别看书了,这般不专注是学不进去知识的。”
“桑枝,这次是真的有东西。”司佑转过头,手里却一直拉着鱼线,似乎这鱼钩下是沉重的东西。
鱼线勾住的是一条腰带,因为拉的轻缓,断的还不算太快,在一道身子浮上水面时,线“嘣”的一声断了。
司佑将人拖上岸,手指探近鼻子,没有呼吸,可心脏却还在微弱地跳动着。
“没死,还能救,应该是用了什么高深的武功屏住了呼吸,才能在水中待这么久。”桑枝皱了皱眉,“先带回谷中吧,医者是做不到见死不救的,救的是好人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个坏人,你们各个都有功夫,能保护我和师祖。”
谷中凉亭内,常百草和司徒明空正下着棋,顾冷冽在一旁喝着茶观战,年轻人有年轻人的生活,他们几个年长的亦是如此,白天下下棋,晚上喝喝酒。常百草刚思考好落在何处,却听得桑枝的一声“师祖,有病人”,不太丰润的手一抖,黑棋掉了下来。
司徒明空拍了拍大腿,投去挑衅的眼神:“我又赢了。”
常百草气不打一出来,下了这么多天的棋,他就一局都没赢过,他撇了撇嘴,心想,除了看病治人,他怕是真的什么都比不过别人了。
“莫生气,下一次说不定就能赢了我了。”司徒明空心里乐开了花,风花雪月的那些年里,他最爱的便是下棋,白了少年头后,棋艺更是越发见长了。
谈笑间,司佑肩上的那人突然头一歪,露出整张脸,顾冷冽余光一瞥,诧异道:“聂无极?”
“顾叔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用了屏息术,但我不会破。”无忧说道。
话落,众人就见顾冷冽一掌袭来,落在了聂无极的后背上,破了屏息术后,聂无极嘴里便吐出水来,连带着吐出了血,想必落水前这身子就已受了很重的伤,又在水中泡了这么久,身体有些许浮肿,看起来不太好。
聂无极微微睁开眼,眼神朦胧不清,他缓缓抬起手,口中轻轻唤了一句“小仙女”,在还未碰到无忧的脸时,手又重重垂下,晕了过去。
“他不会是死前回光返照,梦见小姨来接他了吧?”无忧,在那手抬起时,就往一旁躲去,见那人又晕了过去,不禁问道。
桑枝已伸手把上了那人的脉,而常百草和顾冷冽却没什么太大反应,一人环抱双臂在一旁看着,一人最终“啧啧”着,她疑惑道:“既是老相识,怎么这般冷漠。”
“不熟。”
“死不了。”
五个时辰后,聂无极睁开眼,他才稍稍动了动手脚,便感到一阵刺骨的疼痛,屋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夹杂着杏花和梅花的香味,让人沉沦的不是香味本身,而是携带此香的佳人,不用喊人,他就知道自己所在何处了,他苦涩的笑了笑,低喃道:“杏梅幽谷香。”
“这味道倒是记得清楚。”顾冷冽冷哼一声,“不过我很好奇,什么人能有这样的能耐把你伤成这样。”
“顾冷冽?”聂无极侧了侧身子,先闻其声,又见其人,他脸色愕然,微微一愣道,“你怎么在这?”
“我不仅现在在这,我还在这谷中住了许多年,住的还是伊人在世时居住的房子。”顾冷冽回道,这话半真半假,真的是她的确在神仙谷呆了很久,假的是他此前住的是那间小书房。
他本想继续刺激聂无极,却听见床上的人又声音凄凉地说道:“这些年,我常常梦到小仙女,梦里我缠着她,让她嫁给我,甚至刚才,恍惚间我又看见了她,我伸出手以为是她来接我走了。”
“你晕死过去前看见的是她的外甥女。”顾冷冽继续说道,虽然他很想反驳,可的确当年一定要选择的话,聂无极的胜算是最大的,他放不下他的灭门之仇,许之珩放不下他的家族,只有聂无极会随时解散无极门,跟着伊人过她要过的日子。
而现在,床上病人的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透骨钉,索欢散,一个能废了他的武功,一个若被得逞能诛了他的心 ,和许之珩的处境相对比,聂无极显得十分凄惨。
“骆蒹葭还活着?”
“死了,死在五年后的深秋,一个余霞绮丽的傍晚。”
房中点着的香燃尽,两人沉默半晌,各有所思,直到一道欢快的叫声从门外传来,“该喝药啦!”
无忧和桑枝快步走着,司佑手中端着刚煎好的药,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在后头慢步跟着。
“你们怎么知道他醒了。”顾冷冽淡淡笑道。
“若是不醒,也得把他叫醒了。”桑枝回道,“顾叔叔,劳烦您将他扶起来,动作轻些,温柔些。”
无忧在一旁憋着笑,用手肘碰了碰桑枝的肩膀,桑枝转过头,眼神中也满是偷乐,常话说情敌相见分外眼红,而今这趋势,另一个只能是被欺负的命了。
顾冷冽虽不情愿,却也只能乖乖照做,倒是聂无极,并未表现出抗拒,十分配合,他靠在身后的枕头上,看了看面前的几人,他的目光落在无忧身上,露出了无忧熟悉的恍惚之色,“像,真是太像了。”
“这是我第三次听到这样的话了,顾叔叔,你说我还会再听到多少次。”
“一双手数不清。”顾冷冽叹道,接过司佑递给他的药,认命般地喂着聂无极,动作小心翼翼到自己都有些受不了,他看着身旁站着的三位年轻人,开口道:“要不你们先出去,看着我给他喂药,总让我觉得怪怪的。”
终南山,后山崖壁。
若水在这里已打坐了许多天,周围的一切,虚幻与真实,化作了他心中的一道影,他突然站起身,“茫茫天地,不知所止,日月循环,周而复始”,若水默念完,而后一道微光冲天,连接上天边的红日。
正在小路上慢悠悠地走着,手中提着饭盒给若水送饭的长生,见此情景,惊叹道,“师兄,竟然能在短短一月的时间便入了天人合一的境界。”
白云观外,坐着青石上望着观内的张素因激动而颤抖着声音,“重阳师兄,万道金光,倾洒而下,罩着整座终南山,若水入第一道境了。”
传音之术,飘至屋内,王重阳猛的睁开眼,他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意念之气,随后,观外的那道屏障破开,屋门打开,灰袍道人飞身而出,他站在光中,定睛看着眼前这位因他一己之私而困守山中的师弟,心生愧疚:“师弟,多年不见了。”
几日后,消息便传开了,终南山那位不过十六岁的小道士,小小年纪,竟能入天人合一之境,颇有同尘当年的风采,而若水也字那一日起,成了道门新一代的传奇。
长生的惊雷鞭,也有了很大的进步,此前不过是乌云密布,天空雷声微响,现在也能落下一道小小的雷了,他蹙着眉头,望着天空,摇摇头。
若水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道:“已经进步很大了。”
“不够,这远远不够,总有一天,我要让天落下一道强大的惊雷。”长生眼神坚定地看着远处,空气仿佛静止的许久,他慢慢转过身子,继续说道:“师兄,你入境的这么快是因为无忧姐姐吗?”
听到这个名字,若水只觉得心猛烈地跳了跳,心思和心事似乎被戳破,他红着脸,“真是傻长生,那位同尘师父说,只有到了天地同寿的境界,才有为她续命的希望,坐在这里,躺在这里的这些时日里,我一直在想,真的只是为了她吗,后来,我终于想通了,没有遇见她之前,我所追寻的是大道朝天,遇见她,虽只有那短暂的时光,可我对她的心,却是纯粹的,仿佛我命中注定,会与她相遇,若她成了我求道路上的劫,我也认了。”
“师兄,我听不懂。”长生插嘴道。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为她亦为自己。”
若水一记弹额,痛的长生揉着额头想骂人,透过手指的夹缝,他看着若水笑望南方的神情,不再开口。
大风刮过,天地透澈,又有下雪之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