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见司佑手心手背翻转着,眼神专注不知在想些什么,沉吟片刻后,问道:“师兄,可有悟出些什么。”
司佑看着无忧,摇了摇头,“师妹,我自小精学的是用兵执政的谋略,若是提点我这方面的内容,我倒能短时间内悟出一二,认真算起来,我习武的时间远不及你,我今日若是能领悟到‘风声鹤唳’的掌风和掌境,应是极限了。”
“那便慢慢来,凡事急不得。”无忧鼓励道。
在昆仑山的那几年,日子单调,却是一段神仙日子,等到阳光照透屋子,无忧觉得热了才会睡眼惺忪地起身,锅里的吃食在微燃的余火中依旧冒着热气,只有当无忧习剑时,他才会拿着司徒明空的那把冷剑走出孤亭跟着比划比划,跟不上了速度了又回到亭中煮一壶清茶继续看着书。
桑枝左手拖着下巴,忍不住道:“怎么听起来,司佑哥哥像是换了个地方住了几年。”
“好像是这样。”无忧点点头。
司佑眼神不经意间瞥向坐在树下笑得恣意的两人,他只想着,只要师妹高兴,他也高兴,可他哪里知道她的师妹正和她的好姐妹一起“笑话”他。
“在那傻笑傻笑,发什么愣。”黑鹰直白淳朴的话语声想起。
几人循声望去,四周的地上未见人影,直到山头一棵大树上融化的雪水哗哗落下,打破了山野的寂静,几人抬起头,只见黑鹰双手交叉于两袖间立于粗壮的枝干上,身后背着一只亮黄色的布袋子,甚是吸引人的目光,他一跃而下,朝孤亭缓缓走去,双手从袖间抽出,又带出一只冒着热气的灰色小包袱,里面装着白馒头和包子。
无忧闻到了肉味,拿起一个包子啃了起来,“肉包子就是香啊。”
桑枝擦了擦溢到嘴角的汤汁,感叹道:“香。”
司佑也点点头,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随后看了看黄色布袋,疑惑道:“这袋子怎么鼓,里面装了些什么。”
黑鹰打开了袋子,几人看见里面装着的东西,一同看向黑鹰,黑鹰笑道:“可还记得昨天看到的那口锅,中午我们便清水煮些东西来吃,碗和筷子我都捎上了,等日落后你们再下山。”
几人并未拒绝,啃完包子又啃起了白馒头。
“西面还有一处崖洞,但我不喜欢去,你们可以上那儿看看,说不定也有你不曾见过的奇花异草。”黑鹰喝了一口热茶,淡淡道。
桑枝欢欣道:“原来我之前去的是西面的崖洞。”见无忧已不准备再继续吃,桑枝便拉着她往西边走去。
“这本秘籍是当年我师父传给我的,我在这苍山洱海之畔,过得闲适安逸,以前不曾离开,以后也断不会离开,能见到了合眼缘的也不容易,今日就将这本秘籍赠予你,若以后你遇到了合眼缘的人,可转赠给他,这样的绝世武学,不该埋没在这青山绿水中。”黑鹰掏出一本磨破了书角的书递了过去。
司佑恭敬地接过那本秘籍,翻阅起来,“多谢前辈厚爱,但我曾发过誓,此生只拜一位师父,所以……”
“谁又稀罕这一声师父,我这一生,也只有一个徒弟。”黑鹰站起身,双手背于身后,眼神却一直望着北方,怅然若失。
“和部的古书上曾记载过一种药到病除之法,即‘换血之术’,只是这血需要至亲之人提供,你的那位心上人在娘胎中时她的母亲也必定寻了很多方法护她,才能让这毒不至于完全侵入五脏六腑,能想出用封住冲脉这种方法来隔绝毒素以此续命的绝非普通人,除非是道门高手,这么做的后果你们也许不知道,但我略知一二。”黑鹰脸色凝重道。
“什么后果。”
“逆天改命,必遭天谴。”黑鹰叹息道。
司佑愣在原地,他突然能预见些板上钉钉的事,脸上慢慢浮现担忧之色,他只怕师妹以后还要经历让她痛苦的事情。
“昨晚的雪阻挡了想山上的人,难得有这般静谧的时光,这本书已经给了你,就没有了收回的理由,你就好好地坐在这里看上半日,不会有人来打扰你。”
黑鹰说完,一跃上了树顶,俯瞰着起伏的山林,寻找无忧和桑枝的身影,待那双鹰眼里晃进两个小小的身影后,他慢悠悠地踏步而去。
无忧和桑枝并不知自己到了何处,一开始,她们还在山间小道上东看看西瞧瞧的走着,无忧见这道路看不到尽头,便施展轻功拉着桑枝感受了一把御风的快乐,听着下方的溪谷的水声缓缓落下。
所立之处,流水潺潺,绿树苍翠,与山顶的风景截然不同,溪谷边长着许多还没开放的红色花苞,一时间,两人瞧不出来是什么花。
“这一片的灌木丛,开着的都是杜鹃花,曾有文人感叹过苍山上的杜鹃花‘何须名苑看春风,一路山花不负侬;日日苍洱呈锦祥,清溪倒映映山红。’你们眼前的这一片盛开后其色似血般红艳,又叫似血杜鹃,你们若是再往不同方向和高度的地方走走,还会看到其它品种的杜鹃,它们都很很好听的名字,比如和霭杜鹃、兰果杜鹃等。”黑鹰解释道。
桑枝正专注地看着眼前的花丛,恰巧吹过一阵凉风,身后又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她着实被吓到了,右手不自觉地轻轻地拍了拍胸口。
“还未到花期,现在瞧着也不稀罕的。”黑鹰继续道。“让你们去西崖看看,却跑到了这里来,此处溪谷虽称不上险峻,但昨夜刚下过雪,脚下的石头湿滑,”
无忧淡然一笑,“出来了总是想多看看的,杜鹃的花期在四五月,那时怕是我们已经出谷了可惜啊看不到这无边的杜鹃花海了。”
“那就明年来看,若明年没有时间,便后年来,我们还有许多的年年岁岁,黑鹰前辈,您说是不是?”桑枝望着流淌的溪水,眸色清亮。
黑鹰没想到两个孩子的谈话会突然点到自己,他眉毛微挑,笑着回道:“是。但现在我们先去西崖,内力相传的过程,并不是是轻松的,甚至会有些痛苦,我特地留了他在孤亭,就是怕他瞧见了你的模样会心疼到没了心思去领悟掌境奥秘。”
无忧伸了个腰,笑道:“那便多谢前辈。”
内力相传的过程比无忧想象的要痛苦许多,身上的经脉被打通本会让人有舒畅感,奈何隐藏在某处的那道冲脉感知这道力是相吸还是相斥需要些时间,而恰恰是这个简短过程让人觉得最难受。
桑枝未习过武,可此刻看着无忧闭着双眼,表情骤变,面色苍白,额头渗出冷汗,只想上前帮她擦擦。
黑鹰忙阻止道:“不可打扰。”
桑枝无能为力地坐回原处,面上的表情也随着无忧的神情而变幻着。
此时的司佑,却破天荒地使出了第一招‘风声鹤唳’,南面山头微震动,落石滑落,惊起一阵鸟群发出呜呜的鸣叫,飞上高空,带着幽怨的眼神寻找着扰了它们清梦的‘罪魁祸首’,若是黑鹰在,必会打骂两句,将司佑揍上一顿,教育他一番“这掌可朝天朝一旁,就是不能朝未知的远处,万一伤着人和动物,可就是件不好的事了。”
司佑独自一人站于苍山之巅,看着自己的手掌,欲一鼓作气使出第二掌,但这朗朗乾坤并不想搭理它,第二掌的气势不足以冲上云霄,在到达最高的那棵冷杉树的树顶时,锥子般的树叶径直落下,插入泥中,后劲散去,四周又归于寂静。司佑伫立片刻后,回到凉亭,看着看着又睡了过去。
“小子,醒醒了。”黑鹰拍了拍司佑的脸。
“吃饭了。”司佑梦呓道。
这一觉睡的舒适,阳光和煦,微风轻拂,在那个美梦里,他与无忧在北原的土地上肆意地骑着良马,看时光清浅,步步安然。手中的书掉落在地上,他睁开眼,只看到黑鹰坐在石椅上,一口一口地喝着凉透的茶。
“师妹和桑枝还没回来?”
“说还想去别处瞧瞧,饿了再回来,可不像你,躺在这里睡觉。”
“可师妹分不清东南西北,会迷路的。”
黑鹰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可司佑眼神落在他脸色,未有移开的意思,他无奈道:“她会轻功,可以多分身跃上几次,而且那个叫桑枝的小姑娘看着就很聪明。”
司佑打了个呵欠,闭上了嘴,又继续看起了书。
临近傍晚,天边云雾舒卷,落日余晖悬于半空,东边的一轮弯月也已早早地挂起,还未等太阳完全沉下,几人便慢悠悠地往山下走了,在半山的一处灌木丛中,一群身披云霞状彩色羽毛,腹部白色的野禽“察嘎嘎”地叫着,其中一只拖着长长的尾,姿态优雅轻盈似仙子,从一只面前走开后又停在了另一只面前。
“这是走到白腹锦鸡的窝了,等春天到了,可就看不到这样一群嬉笑打闹了。”黑鹰说道。
“为何?”桑枝问道。
“冬天食物少又稍冷些,他们喜欢抱团取暖,春天一来,一只只的都喜欢自顾自地在山林间到处跑。”
“那这只为什么跑来跑去,还在这只面前转圈圈,又去啄那只的头部。”桑枝不接道。
黑鹰一愣,随后笑道:“它在求偶,但是每一雌鸟都不想搭理它。”
桑枝也跟着笑了起来,拉了拉无忧的衣角,又看了看司佑,却见司佑的眼神又落在了无忧身上。
苍山之脚,有一独立的小屋,黑鹰将东西往屋门口一放,带着几人往洱海走去,远远望去,水色清明,山色天光,尽入如镜。湖畔点点白鹭时而飞上高空时而又爪触湖面,荡起粼粼波光。
一位身着灰色长袍的男子,正挽着袖子坐在木椅上,悠闲自得地哼着小曲儿,喂着水中的鸭子和游鱼。
“大山。”黑鹰喊道,这一吼,几人便知晓那位惬意的男子正是姜山。
待几人走近,姜山转过身子,桑枝看清了姜山的长相后,眼神闪过一丝愕然。
“这几位就是你说的山上采药的孩子?”姜山看了看几人,瞥见桑枝手中的聚脉草后,淡淡道:“这草需好好养着,一会儿路过我家,我寻个木盒子给你。”
姜山又转过身子,面朝洱海,等他将手中最后一点剩米喂出去后,拍了拍长袍,笑道:“终于喂完了,我们走吧,这里去城中也得走上一大段路,我蒸了菜包给你们带在路上吃。”
几人点点头,跟在姜山和黑鹰的后头走着,无忧瞧着桑枝心不在焉的模样,心生担忧。
“早上带去的碗筷又忘了带回来了?”姜山嫌弃地瞥了黑鹰一眼。
黑鹰受了训,挠了挠头道:“你是知道的我记性一直不太好。”
“所以我才有了骂你的机会。”
浮云飘过,青山不语,姜山爽朗的笑声响彻天际。
三人啃着包子,继续往东北面行去,树荫道上,无忧问道:“枝枝,在洱海湖畔我察觉到了你讶异的眼神,一路上又心神恍惚。”
“唉。”桑枝怅然叹息道:“故人江海别,几度隔山川,那个人回来过,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你说的是?”无忧和司佑异口同声道,心中已都想到了同一人。
“师祖救下我没多久后,我们一起来苍山上采完药回去时,就在那个叫姜山的人的家门口,倒着一位受了重伤的男子,姜山心急如焚地将人背进屋子,我与师父也跟了进去,那个人奔波了一路,像是努力留了一口气回到这里,师祖仔细探了他的心脉,却只是摇了摇头,已无回天之势,师祖救治了一炷香的时间,却只是让他多活了半个时辰,交代完遗言后一脸安然地走了。”
那半个时辰,对段轩而言,弥足珍贵,他让姜山将自己的骨灰一半洒在苍山上一半撒进洱海里,在苍山洱海度过的那些年,是他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光,他之所以回来迟了,是因为仇人分散在各地,他找了许多年,才报完了仇。他告诉姜山,不要告诉黑鹰,自己已经死了,人有了期待才会活下去,他会回来赴约,在苍山之巅的孤亭里,喝过小酒后再去学他那招“鹰击长空”。
“你说黑鹰前辈知道他等的人不会回来了吗?无止境地等一个不会回来的人是件痛苦的事情。”司佑道。
“我想他是知道的,他说起段轩时脸色的落寞是藏不住的,挚友之间的心意是相通的。”无忧沉吟道。
没有知道,段轩回来的那天,黑鹰从醒来时便心神不定,他上了苍山,下山时却不似往常那般,而是绕过另一处山峰走了下来,那条路,离姜山家更近。他静悄悄地躲在屋檐上,听完了段轩说的话,一个大男人泪流满面,又不敢发出声来。
飞翔的雄鹰早已慢慢老去,他认识的人不算多,既然他的朋友想要他好好活着,那他便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