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面驿站,顾冷冽坐在凉亭的石椅上,不知何时,刮来一阵寒冷的风,在那看不清的风沙里,许之珩已坐到了顾冷冽的对面。
“寒风破,倒是许久未见过这个招式了。”顾冷冽冷声道。
“午子仙毫,沁人心脾,是杯好茶。”许之珩端详起茶杯,自顾自地说道。
“年少时,她路过西乡,有些口渴,见远处午子山高耸入云,雾霭朦胧,有人请她喝了一杯茶,从此她就喜欢上这个味道,那年大雨倾盆,我望着地上被吹散的血水,愣了神,我一直在想,谁能有这样的能力在我和聂无极的眼皮底下带走她。”许之珩依旧端详着酒杯,“后来,我去幽州见了阿执,他提起了师姐曾说过的往事,我才知道,她救过你。”
“那又如何?”顾冷冽又喝了一杯,热茶下肚,他觉得很暖和,就像那年他受伤倒在树下,右手捂着心口微微喘着气,她缓缓走来。
二十三年前,西乡午子山下。
顾冷冽接到命令去朔州刺杀一个人,对于他而言,杀人并不是什么难事,猎魄剑,猎人魂魄,他的剑沾了太多的鲜血,只是那日他莫名地失了神,让对方有了可趁之机,要杀的人的确死了,可他也中了一剑,那剑上的毒压制了他的内力,他恍恍惚惚行了一段路,最后体力不支,坐在了一棵树下。
时值盛夏,稀疏的树木挡不住毒辣的日光,顾冷冽有些分不清额头不断涌出的汗珠是因为炎热还是毒发带来的痛楚。
人在将死之时,注意力总有些涣散,他好像瞧见远处有一女子背着一个箱子缓缓走来,他看不清她的脸。直到那名女子停在了他的跟前,将手搭在了他的脉上。
“你刚才是不是做了很多场梦,类似梦中梦的那种。”女子开口道。
顾冷冽点点头,他双眼模糊,看不清那人的脸,但她的声音像流淌的泉水一般,冷冷的,淡淡的。
“幽梦之毒,会让你无知觉的死在你做的梦中,但是你遇到了我,那就不会死。”女子打开她的木箱,从里面掏出几颗小药丸,又取下随身的水壶,倒在一只很小的陶瓷杯中,同药丸一起让顾冷冽咽下。
“这杯子是不能用了,幸好只花了我两文钱。”女子叹息道,而后又看了一眼顾冷冽,“我不是嫌弃你,只是除了我阿姐以外,我不习惯别人碰我东西。”
顾冷冽很想看清白衣女子解释时的表情,但他的眼前依旧有些模糊,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恢复了意识。
“你是常百草的徒弟,江湖上盛传的那位容颜绝世的医者。”顾冷冽瞥见了木箱上雕刻着的形态各异的花,花的中间刻着大大的“常”字。
“你,认识我?”女子不确定的问道,她救过很多人,却不轻易记住人的样貌。
“我见过你的姐姐,你的眉间没有一点朱砂,面容更清冷些,你是她的妹妹骆伊人。”顾冷冽缓缓开口道,面具之下,他的脸上带着一丝浅笑。
“罢了,医者不该在意这些虚名,救人才是正道,你的毒还未全解,前面过半里路有一处凉亭,我给你写个方子回去抓点药,吃上三天,便解了。”骆佳人背起了木箱,往前走去。
凉亭里,骆佳人正认真地写着药方子,因着烈日,额头渗出了汗珠。顾冷冽默默递去一杯茶,骆佳人并未抬头,左手接过茶瞬间入喉。
“这茶叫什么名字。”
“午子仙毫。”
“清洌浓醇,爽口回甘,是杯好茶,我要去银州城救人,就此别过了,希望下次再见时,你能摘下你的面具。”骆无忧将方子递给顾冷冽,便起身向北而去。
顾冷冽看着那道白色的身影,缓缓摘下了面具,这是他第一次跟一个女人说这么多的话,心跳的好像有点快,他收起了被扔在一旁的那只只值两文钱的陶瓷茶杯,揣进了衣袖里。
不知何时,天空又飘起了雪,一片雪花吹进凉亭,落在了顾冷冽的茶杯里,他回过神。
“我无心与你闲扯,我只是想知道她葬在何处,能在她的纹前为她除除新草,亦是我余生之幸。”许之珩沉声道。
他在北方呆了许多年,北方的雪期很长,他总爱望着雪花发呆,不管是空中飘着的,还是地上堆积着的,霜雪满枝头,人间无白头,后来,他终是熬不住了,便去了南方,定居在岭南道梧州城。
顾冷冽冷笑一声,说出的话却是意料之外,“她和她阿姐的骨灰,一半葬在了神仙谷的后山,那里四季如春,百花齐放;另一半葬在了青城山极顶的梅林之中,梅林之中开着娇艳的红梅和清幽的白梅。”
许之珩面色一震,呼吸有些紧促,“我以为,你不会愿意告诉我。”
“十八年,很漫长,作为惩罚,也已经够了,何况,她应该也想你和聂无极去看看她,倒是聂无极,总比你迟上一步,今日亦是如此。”顾冷冽说到此,不由地皱了皱眉。
许之珩已不见了踪影,寂寥的飘雪里,只留下了一声醇厚的“多谢。”
淮南允州,无极门。
一处四面皆是石壁的密室之中,一位中年男子正闭目坐在正中间的石头上,他头发凌乱,下颌处的胡须浓密,看上去有些邋遢,倒不是他不愿意收拾,只是四肢被沉重的铁链锁着,肩胛骨处被两根透骨钉封住,早已使不上力。
此人正是无极门门主聂无极。
石门打开,一名身着红色襦裙的美艳女子缓缓走了进来,她的手里端着正冒热气的饭菜,“无极,该吃饭了。”
她声带曾严重受损,又过了最佳的修复期,声音听着如乌鸦般嘶哑难听,与她的容貌十分不搭。
聂无极不想睁开眼,他被囚禁在此已有些时日,现在看到眼前这个女人的脸,就恶心的作呕,“碧萝,要么放了我,要么杀了我,不然最后,死的只会是你。”
“门主,这话说得,可真是绝情,我怎么会舍得杀了你呢。”碧落说着,双手已摸上了聂无极的脸。
聂无极全身瘫软,连啐一口痰的力气也没有。
那日练镜花水月时,不知何处飘来一朵白梅,他早就下过命令,无极门内,不得见花色,现在想来,定是碧萝刻意为之。
贺兰山里,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
“师兄,我们已经下山一月有余,要不今日看完这石画就回去吧,这一路都靠走,真的太累了。”一位穿着青色道袍的小孩子鼓了鼓圆圆的脸,对着他身旁稍微年长几岁的男子说道。
男子听了,认真思索一番后,缓缓说道:“那就回去吧,这次出来的也算久了。”
话落,那孩子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这两人年龄相差不过三岁,小的的那位叫长生,大的叫若水,他们俩是终南山代掌教张素的弟子,此番下山游历,恰巧路过贺兰山,便循着那段传说来看看。
“你俩,是终南山的道士?”不知何时,几个披着深蓝色棉袄的男子出现在了那俩道士的身后,那凶气十足的长相吓得长生躲在了他师兄若水的身后,他努了努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
“不知几位有何事。”若水将产生护在怀里,冷静地说道。
“只是想请小兄弟算个卦。”为首的男子说道,脸上却是一副你不算就休想走的表情。
若水叹了叹气,他们人多,他打不过,最后只能不情不愿地从包袱里拿出一块木币和一张图递给为首的人,为首的人随手一掷,落在了卦上的某处。
“大雨倾地雪满天,事不遂心且耐烦,非,非吉褂。”若水颤抖着声音说道,这个人,怕是要死了。
算卦的人面色沉重,终南山算出来的卦,不可不信。
“大哥,别听这小子胡说八道,揍他一顿,反正是终南山的,应该没人愿意插手。”身后的小弟已上前拎住了那道士衣领。
此时无忧正站在不远处的石画前,石画上的景,是一幅男耕女织,孩子玩耍和乐的温馨场景,而这份简单和乐,又是多少人这辈子可望而不可及的。
倒是站在一旁的慕白煜,被那动静惊扰,他耳力好,听了个大概,而后冷笑一声,捡起地上的一块小碎石,向那位打人的小弟飞去,那人吃痛一声,松开了手,四处张望是何处飞来的石头。
若水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忍痛站起身来。
慕白煜坦荡地走上前,准备理论一番。
“小子,多管闲事。”一人冲上前,撸起右手的衣袖,抬了起来。
这一声怒吼,引来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但并没有人想上前阻止,各大门派相聚一堂,已是许多年不曾有过的场景了。
“止。”无忧已出现在慕白煜身旁去。
“静心诀。”人群之中,一位穿着的灰白色长袍的道姑喃喃道。
“这一次,是幻影步了?”慕白煜睁大了眼睛问道。
“如假包换。”无忧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