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的,街上这些人鬼逛个什么?!”牛蛮子被胃部上涌的酒气呛着了,用力吐了口浓痰,差点沾到送货郎的鞋上,后者见他人高马大,赤裸着上身漏出浓密的汗毛,也不敢做声,着急赶路去了。
饼铺的王老头夹了筷凉拌猪耳吃了,嗞了口小酒,而后才抬眼瞧对座的人,“你这是肺部有伤,这么喝,小心落下病根。”
谈到这儿,牛蛮子大倒苦水,“整天让那曹大人吆来喝去,专做苦活累活脏活,能不伤着吗?哪像你老小子,有老婆,有儿子,有儿媳,现在又添了个孙子,你奶奶的……”
王老头翘起了二郎腿,显然被牛蛮子的几句话说进心里去了,不过他还想拿乔,“你这话说得就见外了,前几日,哎,也就是咱王爷大人突然来这游仙城那日,有个姑娘拿着块碎金要跟我买饼,我这双眼睛,嗨,”王老头很自负地拍了拍大腿,身体螳螂似地一跳,“一瞧就看出来了,那块金子是只蛇精变的。咱家那个傻儿媳妇就知道揉面,哪里知道里面的厉害,要是拿了一准晚上就要毒发生亡,唉,这年头做个小买卖都是要命的行当了!”
“还有这事!”牛蛮子大头一昂,那副牛角差点刮了在路边颠了颠破碗的乞丐,“去去去。”等那乞丐被吆喝走了,他也挨近了王老头小声道,“我也说件怪事。”
“我不听!”王老头吹胡子瞪眼,“总兵大人府还有什么怪事,我老头是快入土的人了,别惹上什么麻烦,睡棺材都不踏实。”
牛蛮子好好的话到嘴边又要咽下去,实在难受至极,这副囧相惹得王老头的儿子和王老婆子忍俊不禁。
有东西入侵了落红院,在假山上留下了一点血迹,曹锟派人暗中搜查了两天两夜,几乎要把游仙城翻了个翻,依旧没找到作案者。
唉,说了又能怎样?这不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能管的事,听了反而徒增烦扰。
牛蛮子瞧那王小二替换了他媳妇在路口卖力地炒着热菜,王老婆子在旁边擀着馄饨皮准备清早去卖,真的是羡慕至极。
“之前我替你说的亲,那个梅姑娘你可看中了?”王老头总是火眼金睛。
什么梅姑娘早就忘了个干净,牛蛮子想起不像山千机庄里惨死的小姐,不由又猛灌了一口酒,可酒入愁肠愁更愁啊。
王老头哪里知道他这些心思,只是抬头望了望与月亮如影随形的黑斑,长叹道,“不喜欢就算了,有道是千金难买我乐意。我愁呀,你说城北做脂粉生意的李家庄,他家老爷最喜欢吃我们家的驴肉饼,可他竟然连着两天没来买了,你说他去哪儿了呢?”他心想怕要糟糕,毕竟那李老板是个人精,专门做落红院的女主子的生意,指不定听到了什么内幕消息,才有这般异常的举动。
要坏,怕真是要坏了!可就是要出天大的事,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只有一口接一口的叹气罢了。
同福客栈大概就是因为名字太过普通所以生意冷清的吧。别家都因为挨着落红院而住满了人,怎么他家还是稀稀拉拉只住了一半的客?
老板挠着稀疏的头发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
他根本不可能注意到此刻有一条寸许长的紫色蜈蚣正沿着粱柱爬上了二楼的偏房。
一个女人正在绣床中熟睡,而她的里侧正盘匐着一条通身乌黑发亮,只有腹部有两条金线的蛇。
原来这才是主上的本体。
咦,那女人好眼熟。对了,是不像山遭遇火流星那晚,鬼婆没有下死手放过的那伙人里的,好像是叫阿舍吧。
“拜见无名之主。”百目女化作人形俯跪在地,她摘下脸上那层有好多眼睛的面皮,露出了本来姣好的面容。
为什么主上会对这个女人这般亲密?连鬼婆都没见过主上,她以为自己是特别的,不然主上不会对她那样……
想到此处百目女不禁心神一荡。
“何事?”
是她多心了吗?怎么感觉主上说话的声音都故意放低了?是为了那个女人?还是……这么一想,她就出了神,反应也慢了半拍。
“这里毕竟不是本座的地盘,你还是叫我青衫欲蛇吧。”
“是,”百目女从腰间取出十几块刻着“仪”字的通行令牌,说道,“主上,那些东西已经到了城外。”
“嗯,很好,本座也该去闯闯这游仙城的禁地了,如意秘密钥只有可能被藏在那儿。”
“可是,您受伤了,还是让属下……”百目的话很快就被欲蛇打断了。
“你且配合鬼婆,按她的计划行事。区区镇魂术而已,本座现在有个用得很称手的傀儡。”
原来是傀儡,百目女的心不知怎的终于安顿下来,连带着说话也轻快起来,“是,属下领命!”
可就在她离开后,那条欲蛇的身上却诡异地泛起各种颜色的浮光,一会儿红,一会儿青,一会儿灰色黄,一会儿煞白,欲蛇蜷缩起身子,急急吐着红信子。
他埋在阿舍的脖颈旁又深吸了几口气,然后化作一道青烟袭入女人的脑中。不一会儿床上的女人就坐起了身,推开门走了出去。
掌柜伏案睡着,恍惚间觉察到有人出去,嘟囔了声,“记得,记得关门……”
又进入了幻境吗?
阿舍已经分不清了,可她走在青石板街上是有回声的,踢踢踏,踢踢踏,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跟着。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远处的街巷传来打更人敲棒子的声音,不知道是到了哪户人家门前,惊扰了看门狗,汪汪地叫着。
牛蛮子左摇右摆地走着,他腰间悬挂的总字铜牌标明他是总兵内府的人,除了要来巴结他的地痞混子,没人敢害他。
真是狗仗人势,哈,不对,是牛丈人势,哈哈。
牛蛮子又猛灌了口酒,是眼花吗,怎么又见到那位小姐了?他揉了揉眼睛,没错,就是她!
脸色那么白,又那么瘦,走路无声,莫不是鬼魂索命!
牛蛮子远远跟着,见那小姐来到了禁衙关押犯人的地方,更加确认了刚才的想法,毕竟跟着曹锟一同进入不像山的就是禁衙的人!
果然!
那小姐动作快的得如同一道白光在那些个守衙兵前依次闪过,而后便直接进去了。
等到牛蛮子上前一看,不禁后背的汗毛都根根竖了起来,原来那些守衙兵虽然还站着,但是他们七窍流血,已经被吸干了精血,变成骷髅模样!
小姐的确是来复仇的!
牛蛮子有些怕,可他在总兵府混了这么些年,虽然总避免真的手上沾血,可到底也有几次昧着良心见死不救的,唉,就为了几两碎银,没意思,真没意思!
要是能死在小姐手上,他这才想起来小姐的兄弟还没死!定要告诉小姐这件事!
这么想着牛蛮子便又鼓足勇气跟了上去。
禁衙一片死寂。
“哇啊,哇啊……”
哪里来的婴儿哭声?!
阿舍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但下一秒那哭声再次响起,夹杂着尖锐刺耳的惨叫像针一样刺挑着神经,她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着。
她再一次停下,这引得欲蛇很不满,“你若还像上次在总兵府那般,本座不会对你客气!”
“有婴儿哭声!”阿舍继续用意念跟他对话,她已经开始习惯了这种沟通方式。
“莫要装神弄鬼。”
怎么?他听不到?
顺着阴暗潮湿的石阶往地牢深处走去,有一道雕刻着上古巨兽的青铜门赫然出现在面前。
“万年春死了倒也可惜,现在怕是没有人能再设下这般厉害的镇魂术了。”
青铜门上的麒麟似乎感受到有人要闯入,挣脱了锁链,发出阵阵警告的低吼,隐约要从门里出来一般。
“什么人!”
“快去通报总兵大人,有人夜闯禁衙!”
……
麒麟的吼叫惊动了地下的灵甲卫,阿舍知道欲蛇的厉害,赶紧闭上眼睛,不听不看不想,可再次睁开眼睛,她看到了自己满手都是鲜血!
“这是真的!这是我的身体!”
不是幻境!
欲蛇这次不仅没有搭理她,反而停止了对她身体的操控,化出本体对那镇魂兽开始了攻击。
“小姐,我们快走吧。”牛蛮子见那小姐还呆坐在地,想去抱,又不敢。
阿舍也想乘那欲蛇分身无术的时候逃脱他的掌控,可是……“你听见婴儿的哭声了吗?”
虽然不知道这长得牛角的大汉是谁,不过阿舍能感觉到他没有恶意。
“什么婴儿?这里哪儿来的婴儿?”
牛蛮子见一个尚未死透的灵甲卫乘他们说话间释放出灵引,那是曹锟令人特制的用来传递消息的灵器,用不了多久就会有大批人马赶过来。
“快走吧,小姐!”
可是太奇怪了不是吗?为什么只有她能听见?为什么她可以隐身,她可以看到连沙罗都看不到的东西?为什么欲蛇不杀她反而要留下她的命?
“你快走吧。”阿舍决定还是要寻着那声音去看看。
现在走哪儿还来得及呢?不过……牛蛮子偷偷觑了眼阿舍莹白的面庞,心情忍不住激动起来,便是死了又如何?他这样想着忙跟了上去,急急说道,“小姐,您的兄弟还没死,他从曹锟手里逃走了!”
兄弟?
应该是这身体原本的亲属关系吧。
“小姐,我叫牛蛮子,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害怕曹锟,说不定也能救下一两个千机庄的人。”
牛蛮子絮絮叨叨,在某种程度上却是减轻了她的恐惧。
“主上!属下不放心,婆婆的息魂香!”身后传来百目女的惊叫。
“你去把那女人给我看住了!”
阿舍心下一急,走得更快了,可这时牛蛮子却竖起耳朵,停了下来。
“怎么了?”阿舍见他面露痛苦的样子,忍不住问道。
“好像,好像有很多人在跑,像是军队?不,不是!”牛蛮子又揉了揉耳朵,“好多人在惨叫。”
就在此时,一阵轰响从他们的头顶上方传来,无数细碎的木屑土块纷纷落下。
晦暗的一排烛火在那震动中有气无力地摇摆着,旁边赫然是一排用坚硬的灵铁制作的牢笼。
里面关着的东西就是那婴儿啼哭声的来源。
是什么?
阿舍刚想上前,却被牛蛮子猛地拉住了,“危险!是魔化的秽物!”
“啊!!!”
“救命啊!!!”
在地表上当方,无数的人们在游仙城中夺命狂奔!
“秽物!”
“杀人了!”
……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王老头连忙让一家老小躲入地窖,可小孙儿的啼哭还是最早引来了秽物。
那是一个身穿着朝廷军服的人,他虽然还保留了人的外形,可他的牙齿森白尖利比狼牙还要锋锐,他的眼睛简直像尸体的眼睛,浑浊无光,让人看了就害怕,生怕灵魂会被吸进去,他的肌肉虬曲暴涨,血管是紫红的颜色,像无数的虫子在里面快速地游走,可怖的肉块在那秽物的脸上身上一点点形成。
那不是人,是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