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同怎么也没想到，一觉醒来这天已经完全变了。
游仙城连夜跑出来了无数平民，个个灰头土脸，犹如丧家之犬。
他们当中有人的躲在马车中瑟瑟发抖，看见护院的打手围着装着财物的车马满脸戒备；有人妻子儿女完全走散，惶惶不安地四处找寻；有的人一脸兴奋，恨不能浑水摸鱼天下大乱；有的人亲朋丧生，万念俱灰。
“你们瞧见了吗？那些秽物是九王爷随行护卫的打扮。”
“是啊，是啊。我还捡到了个通行令牌，不会错！就是九王爷的人！”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死了这么多人，就是王爷也要偿命！”
“是！我们一定要讨个说法！”
……
这边群情激愤，那边昭南国的城门却缓缓打开了。
一个文官模样的人步行出来，他先是派人给逃亡出来的百姓分配衣服鞋袜，再又是分配馒头。
等人群差不多安定下来，他这才慢悠悠地捧出道诏书，朗声读道，“奉昭南国主令，今天下之大，九域无边，祸世天降，灾害频发。朕深感民生之艰，突闻秽乱又起，特下诏赈灾。自即日起，天阙百姓如入昭南，一概应允，不准阻拦！粮草皆从国库出，确保百姓但无滋扰！”
经过昨夜的动乱，昭南国此举简直就是雪中送炭，大大的好人。
一时间众说纷纭，“好皇帝啊！”
“哎，我天阙都是一帮贪官污吏！不如叛出！”
……
眼看人群又要乱起来，那文官忙扶起一个手脚控制不住颤抖的老太，说道，“当然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诸位也不得惊扰昭南百姓。国主已经备下了安置地点，请诸位跟我一同前往。”
叛国可是大事，众人有些犹豫。
乞丐却乐得有衣服穿，东西吃，还有屋子睡，连连应和，“好，好！”
“这是自然！要不我等岂不是成了鸠占鹊巢忘恩负义之人了！”
“我们绝不惹乱子，不然到时全凭昭南国主处置！”
几个混混嚷嚷道。
人群中还有犹豫者，虽然不想离开生活多年的地方，可到底怕死，见有人陆续进城，也就咬一咬牙地过去了，“天阙这地方不待着也罢，哪儿哪儿都是秽物，连王府的人都是！呸！”
“走吧，去昭南好歹能投奔你二叔，不算没着落。”
“哎，我再想想，算了，什么都没了，走吧，走吧……”
……
“天阙的人各有各的打算，真是一团散沙！好生没骨气，几件衣服，几个馒头就能抛家弃国！”沙罗一脸鄙夷。
玲珑撇开脸不看，她和椿爷爷都是吃天阙的饭，喝天阙的水生活的，不想有人这么说自己的国家，可是见那群逃难的人竟然只有两个选择留下，其他人都去了昭南，只感觉一阵羞惭气愤。
“他们说秽物，我也是秽物，可我没杀人啊！”路同还想再问，却被玲珑捂住了嘴巴。
“笨蛋，少说点话，你没有魔化罪不至死！而且那些东西畏光，只敢在暗处才会行动！”玲珑盯着他们昨日埋好的几处爆炸点，心情复杂至极，烦躁至极，本来是想要炸鬼婆的，谁知道来了这么多人，要是出了什么事……
她捏住引线的手都不由开始发颤，生怕自己误伤他人。
可事情就偏偏往坏处发展。
突然林子里冲出来一个曹锟的手下，他一副不怕死的样子，连连嚷嚷，“不准去！不经天朝批准视同叛国！”
“你们最该万死！”
“不准去！”
……
他这般激进的样子反而坚定了那些人前去昭南的决心，想想在曹锟主管的游仙城，那过的是什么样谨小慎微的日子啊！
“你们给我乖乖待着！”那灵甲卫竟用绳索将剩下没去的二人像畜生一样粗暴的捆了起来。
走得慢的人见他这样，不由得害怕了，匆忙往南边跑，有的甚至急得跳进了河里，“灵甲卫杀人不眨眼！”
“快放我们入城！快啊！”
……
“还跑！”那灵甲卫说着射出一支飞箭，却正中埋藏着炸药的地方！轰隆隆声中，血肉横飞！惨叫声此起彼伏！
“我没有拉动引线！”玲珑骇然叫出了声！她在那引线上设置了灵术，只有她的血才会引燃！“阴谋！这是阴谋！”
但这举动已然被昭南国理解成了攻击！还是最令人不齿的偷袭！尤其在这种时候！
一时间号角连鸣，鼓声大动，曹锟在河北边设立的岗哨兵听到了动静也纷纷披甲执剑，奔袭而来！
“发生了何事？！”
混乱之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杀啊！！！”
如火星滴入油中，敌对的场面便彻底一发不可收拾了！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玲珑想上前，却被沙罗死死拉住了。
因为秽物的地位在九域各界都是最低的，所以打头阵的自然也是他们。
路同在昭南的军队中也看到了一只跟他差不多大小的花蜘蛛，竟然是被人当成了坐骑，冲在了前面！
很不幸他的对手是一个鼻子上长了大弯钩带着两个翅膀的东西，那怪物一个俯冲便将蜘蛛摔出去老远，后者再次撞上了一个爆炸点，瞬间他的三只脚就炸飞了，但他还没死，还在不停挣扎着……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之中，哪还有谁去救他？
这就是战争吗？在这样晴朗无云的日子里。
路同开始还感觉很不真实，因为他既不是天阙人，也不是昭南人。可这时鲜血的气味开始蔓延，他感到嘴里不由自主地分泌出了大量唾液，难以言说的饥饿感像是从灵魂深处爬了出来。
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也是秽物的事实，如果运气不好，他或许就是那个被迫不得不等死的花蜘蛛！
“你不是想要变成人吗？”沙罗不知道从哪里捡来可了一颗带血的心脏，“快吃吧。”
那心脏好像还活着似的突然跳了下。
嗜血的冲动更加强烈了，路同执拗地往后退了几步。
沙罗也不强迫，有些冷淡，又有些悲哀地说，“早晚你也会吃的，到时候记得只吃心脏，其他的东西很脏。”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玲珑的意念也开始产生了动摇。
爷爷反复告诫祸世是无稽之谈，是谎言。可为什么昭南国主的诏书中会提到祸世降临。
不对！
那国主不是在前半夜入城了吗？那发布诏书的又是谁？！
“哼哼，原来你们在这儿，”刚才那在边界线上挑拨的灵甲卫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他明明是个男人，嘴里却发出老妪的声音，“小鬼，想算计我，你们还嫩一百年呐！”
鬼婆婆！
路同和沙罗不禁相互顾骇然！
原来是这样！
那鬼婆从一开始就知道，就此上演了一出将计就计！
该死！真的该死！
“我要杀了你！”玲珑眼中喷出金光，皮肤上也有鳞甲显现。
鬼婆见状，面色突然沉了下来，她错愕地说了句，“龙族，怎么会？竟是龙族……”
“你要干什么！”路同忙挡在玲珑的身前，接连射出蛛丝，可都被鬼婆轻巧地避开了。
“我要干什么？”鬼婆一把扣住玲珑的后颈，制止了少女魔化的倾向，她似有些迷茫地自问，而后又很快清醒过来，“你们也算帮了我大忙，走吧！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
她说着卷起黑烟将路同三人裹挟着向昭南的地界飞去。
“牛蛮子！没死的赶紧给我起来回话！”
没死，他还没死吗？
熟悉的鞭子抽了下来，猛的一个激灵！
小姐！小姐被大蛇卷走了！
蜈蚣！好多蜈蚣要吃他！
牛蛮子挣扎着起身，可他浑身上下哪哪儿都疼，嘶了口冷气，勉强半坐了起来。
还是在禁域地牢，那成百上千的蜈蚣此时却变成了一堆堆白灰。
看来他得救了。
之前发生的事情在脑海里倒灌出来。
“好个曹锟，好！好！好！”那条大蛇绞死麒麟后连连冷笑，很是阴森可怖。
蜈蚣女听到大蛇的话，也折回过去，惊声道，“如意秘钥真的不在禁地当中！曹锟骗了我们！”
“你们是谁？！不准抓小姐，小姐很可怜，她……”牛蛮子冲上前去想要阻止他们，可他太高估自己了，那大蛇一下子就将小姐抓走了，他连蜈蚣都对付不了。
“牛蛮子，你怎么会出现在禁衙？！”
曹锟居高临下地觑着他，阴鸷的表情是暴怒的前奏，放在以前，牛蛮子是绝对不敢撒谎的，可是现在他是要保命，“蛇，我看到了一条蛇，然后，然后就跟了过来，他们杀了很多灵甲卫，又发现了我，我跟他们就打了起来……”
“蛇，蜈蚣，是青衫……”
牛蛮子这才注意到曹锟的身边还站了两个陌生面孔的人，一个打扮得像个富商，一个是随从。
那富商示意随从住口，眼神躲闪，似有些心虚。
“青衫欲蛇，百目蜈蚣，龙崖四杀手夜闯禁地之时，游仙城正好出现秽乱。事情真的会这么巧吗？宗仁兄，这事你怎么看？”
那富商模样的人不过二十出头的模样，瘦胳膊瘦腿，整个人显得很轻浮，他连连摆手，“杀手这种见不得光的东西，我哪儿认得？”
“更巧的是，昨夜昭南国主下发诏令允许天阙百姓进入，事是好事，可未免也太瞧不起我总兵府，太瞧不起我天阙朝，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要是入城的人中混入了秽物，引起昭南大乱，这屎盆子岂不是扣在老的头上了！”
曹锟笑得越风轻云淡，就越令人害怕。曾经一个婢女不小心说话得罪了他，曹锟还赏了那婢女一个金子，可当晚就让人把她煮了做菜，还让他们所有人都神不知鬼不觉地吃了。
牛蛮子到死都记得这事。
那位宗仁兄更是吓得腿都发颤了，“这我不知啊！”
“哈哈哈！”曹锟猛地一拍他的肩膀，笑得有些促狭，“这是自然，宗仁兄昨晚可快活得紧呐。”
那宗仁兄还以为他没生气，终于放心了，“快些送我回去吧。”
曹锟满口答应，“好，这是自然，走吧，这禁地有密道可以到达总兵府，那里人多安全。至于你……”
牛蛮子被他瞥得心头直打鼓。
“倒是忠心耿耿，抬回去！”
曹锟用人最看重这一条，他之所以能在总兵府待那么多年就是因为少说话，多做事，至少表现得要绝对衷心。
牛蛮子本以为他这就算瞒过去了，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血红之刃一闪而过。
残月，又是残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