栎舒清怀疑自己听错了,惊慌失措跑回去穿过拥挤人群。
深褐色眼中映出少女洁白细颈溢出鲜血,娇弱身躯倒在血泊之中。面容安详,仿佛对世间没有一丝留恋。
栎舒清听不到任何声音,脑子一片空白。
承平十五年春,南岩十二山那位欲上群山观之的少女,没于世俗之见。
栎舒清不知道那天她后面怎么了,只知道等她接受栎阳死亡后,她是被关在栎阳家柴房里。
门外围满一堆人,黑压压一片,一双双愤怒、憎恶眼神透过窗户看向她,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栎舒清已经死无全尸,他们似乎在看待穷凶极恶犯人。
没人想到栎阳如此刚烈,没人想到言语也会杀人。人们迫切推出一位凶手,才能安抚他们那颗刚经历杀人不断躁动的心。
栎舒清眼眶红肿,神情呆滞望着那些人,几次欲言又止,如鲠在喉,最后所有的语言化作泪水,无声痛哭。
她被关在柴房好几天,期间没人送吃喝。门口依然围了许多人,他们没有出声责骂,只是用一双仇恨、同情、悲愤的眼睛看着屋中脆弱可怜的少女。
在这些人中或许他们明白屋中之人是无辜,可他们不能说出。
这是弱肉强食的世间,弱者往往抽刀向更弱之人。
栎阳死了,栎阳家人要说法。村民若为自己言语负责,那他们就要牺牲自己的家。
这时候他们需要一位不会反抗弱者,尽管有些人同情,但想到一旦危害到自己利益,心中仅剩的同情顷刻间烟消云散。
无论在那里,规矩从来都没有变。受益是强者,弱者接风雨,美其名曰为历练、苦难。
世有人爱歌颂苦难,有人于苦难妄想精神达到富有,在不值一提的人生中找到平衡点,来维持失衡的人生。
关在暗无天日柴房,加上几天不吃不喝,栎舒清过的浑浑噩噩,迷迷糊糊之间感觉有人接近,她想睁开双眸没,奈何实在没什么力气。凭直觉伸出手,在黑暗中握住一只温暖宽厚的手掌。
这些天她脑子每天都是昏天黑地,噩梦连连,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思虑良久,收回自己的手,声音沙哑,“谢谢你。”
那人没有开口说话,而是在漆黑中准确摸到栎舒清冰凉的手,在她手心写到:
别害怕。
只是栎舒清不懂这里文字,她不知道对方写的是什么,从字数上判断是三个字。
这让她想起了栎阳那天清晨把手掌给她看,上面是她的名字。
栎舒清!
她起身再阴暗角落里找到一枝小木棍,想写下栎阳的名字,拿着木棍的手迟迟无法放下。
她不会写这个世界的字,二十几年所读所学全都随她残躯埋葬在那个世界。
她茫然望向四周,眼前一片黑,祈求隐于黑夜中的人,“你知道栎阳这两字该怎么写吗?”
片刻后,那人上前握住栎舒清的手,在幽暗的柴房里一笔一划教栎舒清写字。
虽然栎舒清看不清,但每一笔她都刻在心里。
这一夜栎舒清难得入睡,没有往日噩梦,而是在梦中见到栎阳。
栎舒清问出困扰她心中的疑惑。
“为什么要选择死?”
“因为不想听到世人冠我罪名,让家里人蒙羞,不想一辈子以家的名义困在这里,这比死亡还要令我恐惧。”
栎舒清明白了,如同她前些天选择。有些人认为那是一种勇气,有些人认为那是一种逃避。
“你走得这般干脆,你生前所想怎么办?你还没去晋宁,还没有去见群山。”
“我相信你会带我去看到那些。”
栎舒清冷笑一声,寒意袭来,渐渐地看不清梦中人脸。
梦醒时分,昏暗的柴房终于透进一束光,栎舒清强撑着身体最后一点力气,踉踉跄跄来到暖光下。
在阳光下,黑暗中一切无处遁形。在这里仿佛看到离去的栎阳,还有从前十几岁的自己。
从始至终,她要求只有四个字,公平公正。
她要离开这里,人生理想抱负不该轻易放弃。
咣当!
紧闭的柴房大门被人打开,一群身穿缁衣衙役步伐整齐进入柴房。
在栎舒清观察之际,一位身穿官府的中年男子踱步而来,样貌周正。
他看见栎舒清时,不悦皱眉,质问后面跟来的栎阳父母,“这就是杀死你们女儿的凶手?”
栎阳父母满头白发,满脸憔悴,看见栎舒清后眼神立刻变得暴怒,指着栎舒清说:“对,李大人,就是她。如果不是她给我女儿说了什么,我女儿不会死。”
李知县接到报案,得知死者才十六岁,凶手又被村民当场抓住。他心疼死者父母,不想让他们来回奔跑,就带人祭奠死者,再把凶手带回衙门。
可看到凶手是位瘦弱可怜的小女孩,他心如刀绞。如果真是小女孩杀了人,那一定是他这位十二山的知县没有做好,懊悔自己平时不该觉得这边山高路远,应该多进山看看这些百姓,与他们多亲近,说不定就不会造成如今之祸。
李知县没有第一时间审栎舒清,而是让人给她准备吃喝,等她吃饱后才审。
没有衙门中堂下堂上繁琐礼仪,两人是坐在石桌前审讯。
“村民都说是你杀了小姑娘栎阳,本官从栎阳大哥那里得知,你与栎阳是自小姐妹,此事可是真?”
栎舒清点点头,“大人我想知道,你认为我是凶手吗?”
李知县斩钉截铁回答:“你才十三岁,本官觉得你不是。”
这回答让栎舒清心情复杂,以前无论发生什么,她总是最后一个被排除怀疑,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人这么信任她。
可审查案子非一般琐事,不可凭同情心审,这会被案件涉及之人牵动思维走。
随即开口道:“你是十二山父母官,不能以你个人认知偏袒任何人,你应该查明真相后才来回答我的问题。”
这话让李知县诧异,“难不成你真是凶手?”
栎舒清对李知县印象不错,可惜对方思绪会被人带偏。
“李大人,你来这里后除了找栎阳一家人谈话,找其他人谈话了吗?”
李知县错愕摇头,眼前这女子说话、神色完全不像一位十三岁小姑娘,没有半分十三岁该有的纯真稚嫩。
“你该去询问村民,问一下他们对栎阳说了什么。还有,你知道这件事起因是什么吗?”
李知县感觉自己被小姑娘说教,脸面有些挂不住,目光严厉,“起因就是一件很小的事,无非就是死者不满意家人安排亲事。这种小事大家都是可以商量,何须要劝别人去死。”
盲婚哑嫁在这里来说就是一件小事,所以村民永远都不明白为什么栎阳会死。
栎舒清目光如炬看着李知县,没有丝毫胆怯,坚定道:“杀死栎阳凶手是全村人,包括她的家人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