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三年,燕和公主出嫁。
送嫁的队伍从街头排到街尾,百姓夹道欢呼,十里红妆,满城皆庆,这阵仗,不知让京城多少闺秀羡慕不已。
端坐在花轿中的女子,轻轻掀起盖头一角,容色晶莹如玉,如新月生晕,乌发似云,最美的还是一双明目,双目似一泓清水,顾盼流离之际,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这女子,便是当朝九公主,元述清。
花轿摇摇晃晃停下,鸦岚掀起帘子,轻声道:“殿下,已经到陆府。”元述清伸出手搭在了鸦岚手上,头批红盖头的少女莲步轻移,随着鸦岚的牵引,一步步越过门栏,红裙摇曳。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新郎新娘入洞房。”
元述清静静坐在屋中,等着陆府二少爷来为她掀开盖头。这门婚事,也是为了给陆修和冲喜。陆府二少,少年将军,十五岁便征战沙场,为魏朝立下赫赫战功。
只是天命不遂人愿,在一次与北方沙陀民族作战中,不慎中了带有剧毒的箭,现在每日就靠着药罐子续命。皇帝施恩,将九公主嫁入陆府,意为陆修和冲喜。
元述清正想着,外面突然传来哭声,“夫人,二少爷不好了!”“快,快请太医。”元述清听着门外混乱的脚步声,只是垂下了眼眸,神色没有半分变化。
“殿下。”门被轻轻打开,一个丫鬟走了进来。“鸦岚。”元述清听着脚步声辨出这是自己的贴身丫鬟。
鸦岚担心的道:“殿下,现在陆二公子情况不好了,我们怎么办?”元述清伸手取下了自己的盖头,随手放在了一边,“自然要去看看,我现在是陆二夫人,关心夫君天经地义。”
鸦岚扶着元述清走出了屋子,门外的小厮只看了一眼元述清,忙低下了头,他从未见过这样貌美的女子,脸红了大半,结结巴巴道:“参见,参见公主殿下。”“你家公子现在何处?”元述清并没有在意小厮的失礼,目光沉沉的看向了仆人进进出出的西厢房。“小的带殿下去。”小厮反应过来,领着元述清往西边走去。
“殿下,这便是二公子的住处了。”小厮恭敬的站在一边道。元述清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门,走了进去。床上卧着一个少年,虽是被病痛折磨,但还是能看出生了一副极好的面容,此刻他已不能言,陆夫人在旁边紧紧拉着他的手,眼圈通红,抿着嘴唇压抑着哭声。
陆修和再一次睁开了双眼,环视了一圈屋内,目光停留在了元述清身上,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能说出,缓缓闭上了双目。
陆夫人此刻再也压抑不住哭声,屋内的下人也都纷纷低下了头,无声的哭泣。
元述清退出了屋子,最后陆修和那个眼神,似是饱含了无限歉意,为什么道歉呢,为让元述清早早守寡,蹉跎她的余生,为让元述清以后背上克夫的恶名,元述清轻轻摇了摇头,不愿再想。
“参见公主殿下。”元述清循着声音看去,台阶下站了一个身穿青衣的少年,毕恭毕敬地朝着元述清行礼。元述清一时没想起这人是谁,只道了声:“免礼。”
那少年匆匆赶往屋内,想必这是陆族其他人,元述清没在意。“殿下,现在要怎么办?”鸦岚看到元述清出来,走上前问道。“先回去吧,已经在他们面前露过面了,我们现在就等着陆夫人那里怎么说。”元述清返回了之前的房间。
“刚刚那人,你可知是谁?”元述清突然问道。“奴婢未曾留意。”鸦岚有些怔愣的看着元述清,过了一会,鸦岚问道:“殿下说的,可是那位青衣公子?似是陆三少爷。”“陆三少爷。”元述清重复了一遍,仍是没想到有关这人的事情。“殿下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毕竟陆二公子太优秀了,相比之下,大公子和三公子就逊色的多。”鸦岚见元述清蹙眉想着,提醒道。
门外传来了咚咚的敲门声,“公主殿下可在?”鸦岚前去打开了门,进来了一位丫鬟,元述清打量了一番,这个丫鬟有些面熟,似是刚刚在屋里见过。
“殿下,奴婢是陆夫人的丫鬟翠竹,今日是我们招待不周,在东厢房为殿下准备了房间,还请公主移步。”翠竹行了个礼,元述清点点头,跟了上去。
第二日,陆府门上本来挂着大红的纱绸,现在清一色换成了白色。元述清也换上了白色的素服,即使是打扮朴素,还是掩不住她绝美的容颜。
元述清走到灵堂前,又遇上了昨天见到的那个青衣男子,这次她主动道:“陆三公子。”陆修言拱手:“见过殿下。”
陆修言和陆修和是两个不同的人,陆修和久战沙场,早练就一副强健的体格,而陆修言则是文弱书生的模样,眉眼修长疏朗,一双眼睛宛如润玉上的那一点微微莹泽,腰间束着白玉腰带,上挂玲珑腰带,气质儒雅。
陆夫人见元述清站在门口,红着眼眶拉着元述清道:“殿下,是我们和儿不争气,抛下殿下就走了。”说道一半,陆夫人的声音哽咽的不像样子,元述清安抚的拍了拍陆夫人的手,道:“夫人节哀,修和定然不想看到夫人悲伤过度。”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门口戛然而止,马背上翻下一个侍卫,那侍卫见到元述清,跪倒在地,“陛下召见九公主入宫。”元述清点点头,鸦岚和元述清一起坐上轿辇离开。
“殿下,陛下此刻召见,是为何事?”鸦岚担忧的看着元述清,元述清拨弄着手上的珠串,意味不明的笑道:“还能是为什么?嘉奖一番我克死了当朝最年轻的小将军,克死了他最不放心的陆家主心骨。”
鸦岚一瞬瞪大了眼睛,看着元述清并没有开玩笑的样子,不再说话,感觉自己像窥探到了皇家的秘密,元述清看着鸦岚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笑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鸦岚哭丧个脸:“奴婢还以为奴婢要被灭口了。”元述清笑笑,没再说话。
马车停在了宫门外,元述清在鸦岚的搀扶下走出马车,湛蓝的天空下,皇宫那金黄色的琉璃重瓦檐殿顶,显得格外辉煌。
风卷起元述清的一缕发丝,元述清抬头看着重重叠叠的城墙,深吸了一口气,身侧的手紧了紧。
在宫人的一路带领下,很快就到了乾承殿。元述清被领进了殿内,俯身跪拜在地:“儿臣拜见父皇。”景帝一挥袖子:“起来吧。”元述清起身,就听景帝的笑声:“小九这次,很是让朕满意。”元述清依然垂手立在原地,没有因为景帝的夸赞而露出其他神色。
元述清出生时,纯妃难产而亡;后国师观测天象,推测元述清有一个不详的命格,会克死身边的人。
这件事虽然皇帝没有对外声张,但是平日里自然疏远了自己的这个女儿,元述清从下孤零零的长大,每年只能在宴会上看到景帝,只有鸦岚、鸦玟几个贴身的丫鬟陪着她长大。
景帝这次为元述清和陆修和赐婚,也是希望可以用元述清的命格早早克死陆修和,没想到元述清进陆府的第一天,陆修和就熬不住了,为此,景帝好不容易施舍了元述清一个好脸色。
景帝看元述清没有答话,只是站在台阶下,也不愿意多说什么,道:“你先回去处理陆家的事,朕会保住你。”元述清跪地拜谢:“多谢父皇。”
从乾承殿出来后,元述清的脸色有些阴沉,“殿下可是有烦心事?”鸦岚摸不清元述清的所想,战战兢兢的开口道。
自从自家主子进了陆家,本来虽然每天心情阴晴不定,但是还是好猜的,现在根本毫无头绪,鸦岚害怕自己哪里做错了直接被株连九族,每天都如履薄冰的小心侍奉着元述清。
元述清看着鸦岚一脸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道:“总是这么紧张干什么,鸦岚,我觉着你到了陆家之后就变得神神叨叨的。”鸦岚抚着心口道:“殿下,奴婢看您这几天脸色不好,只是问问。”元述清笑道:“你安心呆在我身边,我又不是那样暴戾的主子。”
二人的马车行驶到一片竹林时,鸦岚的手搭上了身侧的刀剑,“殿下,前面有动静。”还没等元述清有动作,一支利箭破空之声传来,堪堪擦过元述清的右鬓,鸦岚勒住马,四周不知从何处出现了数十个黑衣人,鸦岚手持长剑,和黑衣人对峙着,元述清也抓住藏在衣袖里的袖珍匕首,透过缝隙看着外面的情况。
不知是哪一方先有了动作,一时间打斗声不绝,元述清头脑飞速思索着这群杀手可能的来历,没注意到一个黑衣人一刀扎进了马腿中,马儿嘶鸣一声,不受控制的向前跑去。“殿下!”鸦岚还在与黑衣人周旋,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越跑越远,却毫无办法。
元述清反应极快,抓住了马的缰绳,想要让马停下,没想到马却没有停下的意思,这里是一处山路,前面就是悬崖,若是从悬崖上跌落,定然尸骨无存。元述清咬了咬牙,一个翻身下马,山路本就不平,元述清死死抓住了一根藤蔓才停下来。
她试着动了动身体,腹部的疼痛让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她看了看前面一处可以躲避的草丛,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慢慢的挪了过去。
元述清背靠着树干,一身白衣早就被鲜血染红,艳丽的红色顺着她的唇角留下,滴落在苍白的下颌,许是刚刚受了内伤,现在身上使不上劲。
这时,树干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元述清抓起匕首,等到那人靠近时,她拿着匕首抵住了那人的脖颈,手上正准备使力,“嫂嫂?”被元述清抵在树上的正是陆修言。
陆修言还没再说什么,元述清就软软的倒在了陆修言的怀里,手里的匕首也应声落地,陆修言忙伸手抱住了元述清,“殿下,殿下?”陆修言又唤了几声。
元述清双目紧闭,唇角还留着刚刚的血迹,身上的血迹触目惊心,陆修言轻声道:“嫂嫂,得罪了。”说罢,将元述清公主抱起,向树林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