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
沈聿白推开最里间的一扇木门,先开了室内一圈暖色的灯带。
饶是并不明亮,蓝桥还是震惊的嘴巴都合不上了。
这里,墙上,地上都堆满了字画,偌大的屋子里只有一个沙发和一张长条桌,其余的地方都堆满了。
蓝桥小心地进去看,眼花缭乱,一时甚至不知道该落在哪副字画上。
“吴宽,王宠,金农……”
“这么多名家大作……”
沈聿白并不仔细看这些东西,也没往里走。
“不都是真迹,也有临摹的。今晚你可以待在这里。”
蓝桥一时没懂他的意思,但他已经转身,打算离开。
她只好急急揪住他的衣角,余光若有似无地瞥向他手里的文件。
语调犹疑,略带委屈。
“你就让我一个人在这吗?”
见他无动于衷,只好更进一步。
“你不在这,我还怎么见你?”
沈聿白看她,纠结的神态,犹豫的眼神,拽着他的衣角,步子却一动不动,与他隔着几乎一臂的距离。
过于假意的撩人,只有撩人者才不自知。
但与先前的厌恶相对,那一刻与他灵魂相合的部分,让他无端生出一丝恶趣味。
他要看她,会不会滑向和他同样的轨道。
所以,他不走了。
返身圈住她的腰身,将人带到一把唯一的沙发上,将她圈在自己腿上。
文件被随意扔在一边,两只手臂彻底圈在蓝桥后背,压着人紧贴着他。
太快了太近了,他们之间,几乎没有缝隙。
蓝桥感觉自己被禁锢,被掌控,无法逃脱。
让她有一瞬间的慌张。
下意识的双手抵住他的肩膀,想要逃离。
表情也有些无法控制。
她的神情,动作都落进他眼里。
“害怕了?”
他一双眸子,戏谑看她。
蓝桥惊醒,抵住的双手离开,绕向他的脖颈,主动朝他靠近。
然而后背上的手臂却就此放开,轻轻拍了拍她的腰,将她的距离拉开。
蓝桥有些惶恐,不知道他的意思,还想再往他靠,被他捏住手腕,将挂在他脖颈上的手拿下来。
他的指腹抵在掌心,轻轻用力,瞬间就有血珠出现,连成一条细线。
有痛感后知后觉,蓝桥拧眉。
房间里没有纸巾,他用他的手缓慢碾过血线。
颜色染上他的指尖。
“吓唬人的时候,没想到也会伤到自己?”
蓝桥愣住,这道小伤口是她扔掉啤酒瓶的时候不小心刮到,她自己都没注意。
沈聿白的嗓音近在咫尺,蓝桥几乎能感受到他胸腔的震动。
红线被抹去,手掌重新变得白皙。
他也彻底退开,后背靠上沙发,要笑不笑地看着她。
“下次小心一点。”
蓝桥将手掌握紧又松开,调整了呼吸,才撑着他的肩膀与他对视。
“你知道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神经病?
你是不是很讨厌这样的人?
不是他故意,是她实在好懂,她什么都没说,却又什么都说了。
“嗯,做的好。”
沈聿白安抚性地拍拍她的腰,让她从自己的腿上下去。
“去挑喜欢的看的吧。”
他环顾这一室字画,神色晦暗。
“长桌上有笔墨纸砚,你也可以自己写。”
他又要走,她今天的目的还没达成。
又想拦他。
而有些理由,用过一次就不能再用第二次。
毕竟他们之间并不是,能拿着一个借口,反复撒娇的关系。
他今天这样迁就他,也只是在为了昨天那一句口头承诺。
所以她只好拿最直白的语句。
“那你呢?”
“还有点工作要处理,一会儿再来看你。”
竟然不是拒绝,而是解释。
蓝桥目送他的背影离开,房门落锁的瞬间,室内彻底安静下来。
那份被扔在沙发上的文件,他忘了带走。
透明封壳下映着宋体标题。
蓝桥再看一眼房门,迅速拿出手机调至相机录像模式。
而后就着文件原本倾斜的位置。
翻开第一页。
她没有细看里面的内容,只确保每一页都被清楚对焦的录下来。
文件并不薄,可见朗盛做的调查有多详细。
录像进行到两分三十秒,蓝桥隔门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这里不会有别人。
她的心脏猛得收紧,抓着手机的手有一瞬间的颤抖。
不行,现在不能停,万一被她漏掉的那一点就是最关键的一点,她等机会等了这么多年。
这样的可能的错误不可以出现。
蓝桥翻页的手在加快,而脚步也已经逼近木门。
一步。
一页……
一步。
一页……
一步,停。
最后一页!
蓝桥来不及退出相机模式,直接将手机倒扣扔在地毯上。
房门被推开,她正顺势弯腰去捡手机。
是不是真的再看字画很容易被辨别,而这样一个动作因为太过日常,而不太会让人怀疑。
蓝桥收好手机,抬头去看沈聿白。
“手机掉了?”
“嗯,没注意,掉在了地毯上。”
他没多问,只是走进来,拿走了沙发上的文件。
房门再次被关上,蓝桥腿软的跌倒在沙发上。
自嘲一笑。
沈聿白的气场太强,在他面前做亏心事真是太刺激了。
她把视频给邵怀发过去,邵怀这次没有多问,只发了个OK的手势过来。
一切做完,她才终于松了口气,将目光好好放在这一屋子珍品上。
而在这道门外。
拿到了文件的沈聿白连拆都没拆开,里面的内容他在朗盛已经看过。
现在它不过是从一个房间的沙发上被挪到了另一个房间的沙发上。
-
这间房间里并不是没有白光灯,因为字画对光敏感,所以沈聿白才只开了灯带。
蓝桥在灯带下看完了墙上的每一幅字,就像沈聿白说的有真迹也有临摹。
蓝桥于字独爱洒脱一派,端正如楷书差点意思,狂放如草书又放飞太过,而两者的中间地带则是佳处。
墙上临摹的字大多洒脱,而这些字下面都盖有临摹者的小印。
不确定印章的字体用的是古汉语字还是变体的简字,蓝桥无意识的呢喃出声:
“晴……清……”
一道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青山。”
沈聿白跟在蓝桥的嘟囔后出声。
他走近蓝桥站得位置,是一副已经泛黄的书帖,写的是: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有时命运真的很巧,墙上这么多幅字,她看得偏偏是这幅。
“这就是青山这个字的由来。”
“你认识这个人?”
以这个书帖泛黄的程度来看,蓝桥以为这个青山是某个不知名已经故去的大家。
但从沈聿白的话来看,似乎不是。
他没多说,只应了一声就离开这里,坐回沙发上。
明显是不想细谈。
与他相处,总像有薄雾拢在身前,抓什么都是海市蜃楼。
她说想见他,他便真的来了。她牵住他的衣角,他就真的留下片刻。
而现在,一切刚好的气氛,却又会陡然变得冷淡。
沈聿白又拿出他的青瓷小盒子,取出烟却又发觉,这里实在不是一个可以燃火的好地方。
只好将烟做玩具,放在手指间把玩。
一时静谧,从蓝桥的角度看去,他两肘搭在膝盖上,目光落在指尖想点,却不能点的烟上。
压抑,克制,沉默,不仅仅是不能抽一支烟。
这个青山,应该与他有很深的渊源。
她又看了一遍书帖上的话。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我看到巍巍青山妩媚动人,料想青山见到我也是这样想的。
惺惺相惜,互为知己。
两情……相悦?
蓝桥心里陡然发觉一个,她以前从未细想过的问题。
沈聿白的感情状况。
她不敢再往下想,也不敢再看青山的小印。
她不能就此收手,但又为自己揣摩出的结果感到羞愧。
心情开始变得急躁而混乱,想要这件事快些结束。
沙发上的沈聿白,始终没见蓝桥过来,打眼望过去,见她还在那副字帖前低着头发呆。
“这么喜欢这副字?”
“去写写看。”
蓝桥没反应过来,沈聿白就已经将那副字拿下来,挂在长桌旁的立架上让她临摹。
她心里混乱只用研墨来拖延时间。
“今天早上我走的时候,宋婶和我说,昨天晚上是你淋雨抱我回去的,我昏迷了,你也没放开我。”
“为什么?”
她低着头,目光只看着砚台,姿势僵硬,脖颈梗直,问出的话一点也不柔媚娇嗔。
他靠在长桌前,随意开口:
“不是只为你如此。”
“那今天呢?我说想见你,你就立即来找我。”
他嘴角的浅笑没了,语调平稳。
“来兑现承诺。”
“那刚才你为什么抱我?”
研墨的手停了,她抬眼看他。
他背靠着长桌,此时侧身向后,与她对视。
表情已经淡地几乎称得上冷漠,金丝眼镜后的眼神仿佛是在斥责她的不识趣。
蓝桥没退,她承认她急了。
沈聿白瞧着她轻声开口:
“蓝桥,刨根问底就没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