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送完西服之后,蓝桥没再见过沈聿白。
她不是要与他划清界限,而是在“虚心受教”。
他说她绷的太紧了,她就松弛下来,撩拨人心的前提,起码是没有对这个人产生厌恶与思维定式。
她不希望沈聿白在碰到她的时候总是警戒的,对她有距离的。
她告诫自己,太过急于求成反而弄巧成拙。
蓝娴的案子当年已经结案,证据确凿就是自杀,在她找到新的证据之前,她没有任何机会翻案,所以她再心急,此时也不能急。
大四的课程不多,她一边兼职,关注着实习的消息,一边数着和沈聿白没有见面的日子。
蓝娴的突然离开让原本成绩优异的蓝桥高考失利,为了留在N城她报了N大学中文,原本她只想做个中规中矩的学生,完成蓝娴对她的期望。
直到后来她上了周敬的课,第一次从书法中得到了一丝解脱。
日日噩梦走不出来的时候,她便提灯写字,被噩梦困了多少年,她就写了多少年。
从一开始的歪歪扭扭,到后来临摹大家的字,再到写出些自己的风格,蓝桥用了四年。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周敬也是沈聿白的老师,只不过沈聿白好似不喜书法,并没有学太久。
周敬的课只教到大三,结课之后周敬许是怜惜蓝桥,让她在文化馆有了一份兼职,一般只在馆里开办展览时她才会去帮忙布展,讲解和引导游客,偶尔的书画藏品,蓝桥能就此机会近距离接触。
她知道馆里最近在筹划一期明清瓷器展,她没有全程参与,只在有需要的时候过去帮忙。
但周敬这天却亲自给她打了电话,语气里隐隐透着激动。
“小蓝,今天下午你务必来一趟馆里。”
周老师没说具体是什么事情,只说她来了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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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度已经迫不及待的攀上了三十度,就连夏蝉也比往年出现的早一些。
蓝桥其实并不讨厌夏季,在那段无人收养流浪街头的日子里,热夏至少还有树荫可遮凉意,寒冬却才真的是无处可躲。
蓝桥在一片蝉鸣声中进了文化馆,她熟知馆里的格局,第一步就是去了馆长办公室。
然后办公室里却空无一人,她一边给周老发信息一边沿着办公室这边的走廊往前边走边往里张望。
馆长办公室的左右都是馆里工作人员的办公室,因为是周日,大部分都空着。
她一路走过去,没看到周老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末端的会客室的后窗装的是双层窗帘,一层薄纱一层麻布,此时一半的窗户拉的是麻布窗帘一半拉的是薄纱,所以室内的半明半暗,明与暗相互交融,在交汇的地方造就了朦胧的灰色地带。
沈聿白靠着的沙发就在这片区域,
他好似累极,一只手支着额头闭着眼。
上次在车内他闭目养神,蓝桥心里担着恐惧,担忧,不解许多情绪,根本无心细看。
此刻走廊无人,热风穿堂,他并不知道他与她只一墙之隔,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少了一双能洞悉人心的眼睛,蓝桥觉得他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琢磨。
看一眼消息,周老还是没有回信,犹豫片刻,蓝桥轻手轻脚推开了会客室的门。
他没醒。
待客室里很凉,蓝桥进来舒服地吐了口气,回身将门关上。
没立即过去,她也进入了这片灰色朦胧里,没了窗格阻挡,才发觉他竟是这样……好看。
眉峰凌厉,山根挺起,颌骨线条分明,该是给人难以接近的冷厉之感。
可偏生眼尾上挑,嘴角也似隐隐有笑意,仿佛风流浪子,桃花春面。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出现在一张脸上,竟没有矛盾之感,反而融合的十分美妙,像是这馆里里的艺术品。
她蹲在他前面,不自觉伸出手想去触那扇浓而长的睫毛。
“做什么?”
未睁眼,他的手便精准捉住了她的手腕,暗哑的嗓音里是未散的倦意。
蓝桥确实吓了一跳,身子抖了一下,却并没有挣开。
沙发不高,她原是蹲在他面前,这一下前倾的身体退不回来,倒像是被他半拢在怀里。
她再往上一寸便可以和他交颈而拥,心跳逐渐加速。
握着她的指尖带着凉意,恰好按在她脉搏跳动的地方。
“紧张?”
蓝桥抬头,对上他半睁的眼眸,是一双平静无澜的眼睛,没什么情绪也没什么探究意味,只是单纯地看着她。
她如实点头。
“有一点。”
“刚才想做什么?”
他已经彻底醒了,却依旧没有放开她的手腕,指腹在脉搏处缓缓摩挲,他的指尖逐渐染上她皮肤的温度,安静而带着冷意的室内,这点温度足够撩人。
今天的沈聿白好像格外不同,像一只刚刚诱捕到猎物,耐心很好的狐狸精。
她猜测,他现在的心情不算太差。
给她勇气转换方式,不再曲意逢迎,放下防御诚恳和他对视,实话实说。
“觉得你的睫毛很好看,想摸摸看。”
效果显著,她第一次看他笑的如此明显。
“蓝桥。”
他叫她的名字。
眼里却眸光渐冷。
“不是每次都有机会的。”
手腕被松开,对面的人坐直身体,距离被拉开。
方才恰到好处的氛围急速退散,蓝桥有一瞬慌了神,又很快镇定下来。
她没起身,依着这个仰视的角度,不着痕迹的前倾,将距离再次缩短。
“所以,你是在怪我没抓住吗?”
长发因为身体的角度,从腰身滑落,向下,发尾扫向沈聿白膝间西裤,摇摇晃晃,要落不落,纠缠不清。
蓝桥一双手撑在他双膝左右两侧,冷白手指映着黑色皮质沙发,力道不重,只有些许褶皱,却无端撩人心弦,既想将它妥善收藏,又想粗暴施之,让它布满只属于自己的痕迹。
沈聿白敛眸。
没回答她的问题。
倒不是不好回答,只是于他来说这个问题问得多余,他从未主动给过,又怎么会在意有没有被抓住。
没甚所谓的事,懒得多费口舌。
蓝桥看出他的不想理会,不至于伤心,反倒庆幸,他没拿极具探究与洞悉的眼神盯着她。
这是否说明,除去了刻意讨好与矫揉造作,他并不反感与她相处,甚至会包容她略微过线行为,比如,偷看,偷摸。
她好像摸到了门道。
于是她起身,乘胜追击。
小茶几上摆着一套紫陶茶具,蓝桥学过一些煮茶。
陶杯精致,茶色清亮,连同递茶的手形成一幅无声美人图。
展现于沈聿白眼前。
“沈……聿白。”
舌间辗转,她最终大胆叫他姓名。
他撩眼过去,一双眼睛凝视着面前的人,茶汤表面无一丝波纹,她此刻神态,比之上次慌乱惧怕变了许多。
接了她的茶,并无愠怒神色,她底气更胜。
“你信命吗?”
他抿茶等她的下文,蓝桥靠近他,眼神娇柔却坚定。
“我不信,因为我的机会从来都不是别人给出来的。”
这一次,她主动盯住他的眼睛。
有意思。
初见她,她仗着巧合偷听他的对话,装出一副怯弱又娇柔的模样,刻意撩拨,想要引起他的兴趣。他未曾上心,只觉得演技拙劣又乏味。
再见面,她言语锋利,做一出好戏,力逼渣男。碰上他后,又拿一副假样子对他,被他逼得不知所措,最终才露出些真模样。
他懒得次次陪她演戏,留下一件西服想给她一次机会,提出要求,却被她送回。只觉得她不够聪敏,却也没甚所谓。
但现在,娇柔,胆怯,撩拨,算计,凌厉,大胆,坚毅,这些原本大相径庭的词汇平衡又矛盾的融合在一起,在她身上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美感。
让他有了兴趣,想看这只主动投笼的猎物,还会给他带来什么惊喜。
沈聿白将饮空的陶杯搁在茶几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现在不紧张了?”
蓝桥以为他会反驳或是质疑,却没想到他问出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大脑又些宕机,便想到什么就说了什么。
“人总是会成长的。”
“进步挺大。”
他冲蓝桥举杯,以示泡茶谢意。
“你怎么会来这里?”
啊!周老!
蓝桥慌乱去查看手机,会客室门外已经传来熟悉的声音。
热风跟着被打开的门吹进会客室,周老和蔼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哎?小蓝你已经到了,刚才我临时有些事忘记和你说一声,不好意思,让你等了。”
蓝桥上前一步接过周老手中的东西。
“没事,老师,我也是刚到。”
蓝桥将手中的东西摆在小几上放好。
是一个卷轴和一个红木制的四方盒子。
跟着周老进来的还有周妍,蓝桥听过周妍的声音,但是见她,还是第一次。
她不常来文化馆,蓝桥在这里兼职这么久,也没有见过她。
周妍是很可爱的长相,圆圆的脸上还带着些婴儿肥,五官长的很小巧。身材不算纤瘦的过分,有一种恰到好处的肉感,是带出去让人忍不住想给她买洋娃娃哄她开心的那种可爱。
周老招呼蓝桥和周妍都坐下,他自己坐在沈聿白侧边的沙发上,一边沙发大概可以容纳两个人,蓝桥本就靠近沈聿白,正想坐下,周妍绕过茶几,先一步笑盈盈地落在沈聿白身旁。
周敬看一眼自己小女儿地行为,眼里闪过一丝无奈,却没有不悦。
蓝桥了然,周敬大抵是知道周妍对沈聿白的心思,劝说过,但无果便随着她的性子了。
周敬在她失去蓝娴后对她来说算的上是半个父亲,她不想看周敬伤心,但她日后必然是要让周妍伤心了,这段师徒情分能延续到何时也未可知。
她从沙发的缝隙中踏出去,先去将格窗另一半的麻布窗帘拉开,而后顺理成章地走到周敬身边坐下。
“小蓝呐,今天托聿白的福,你有眼福了。”
周敬将带过来的那副卷轴展开一些。
卷轴底部隐隐露出一个隐字,再往前一寸,是一枚红章小印。
“这是蔡襄的书帖!”
蓝桥惊呼出声,能让周敬兴师动众的将她叫来这里,这幅书贴必是真迹。
蓝桥从习字之始最喜欢的便是蔡襄,但或许是她性格使然,无论她怎么模仿都不得精髓,她以为她这辈子都难以再见到其他真迹。
她实在迫不及待,半伸出手去又谨慎克制,怕自己鲁莽有损真品。
“我就知道你喜欢,今天这趟没白来吧。”
周敬仔细将卷轴拉开一些,但茶几的空间还是太小,无法看清全貌。
“老师,不如挂着吧。”会客室里原本就有立架。
“不行,这幅卷轴顶端的细绳有损毁。”
开口的是沈聿白,所以这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