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斯伯大概是对蓝桥的话抱有期待，因此挑了吧台最角落的地方坐，脸上表情纠结仿佛早已知道蓝桥要说什么。
蓝桥在他旁边坐下，她的余光正好了可以瞥见卡座一角。
正想开口，目光触到黎斯伯打量她的眼神，她知道他在看什么，便顺势递了话出去。
“怎么了？你今天好像格外在意我穿的衣服？”
黎斯伯眉头皱紧，眼神像是愤懑，又像是不堪。
憋了许久才憋出一句话来。
“蓝桥我之前以为你不是这样的人。”
蓝桥除了乐队排练和黎斯伯的接触并不多，原本以为他就是单纯的渣男，现在看来还真是高估他了。
她笑了一下，手指按下对话框的发送键，而后抬起头来装傻。
“斯伯，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蓝桥看见沈清清已经往这边来，黎斯伯背对着卡座，看不见卡座的情形。
见沈清清靠近，蓝桥故意提高些音量又问了一遍。
“我是哪种人？”
黎斯伯继续痛心疾首。
“桥桥，你别装了，你身上这条裙子是香奈儿新款，五位数，你怎么可能买得起？还有你一直披着的这件西装，一看就是男人的款式。你不就是……不就是……”
不出所料，沈清清在黎斯伯背后停住了脚步，笑意盎然的脸变得僵硬。
蓝桥给了沈清清一个眼神，接着问：
“不就是什么？”
“……卖……”
沈清清脸色骤变。
很好，蓝桥嘴角漾起一丝嘲讽的笑。
黎斯伯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你对女性的想象都来自于你那可怜的下半身。
这个问题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蓝桥懒得和他解释，抓住他话里的漏洞，今天她要他自己在沈清清面前脱下他虚伪的外皮。
“你怎么知道这条裙子是香奈儿新款，看不出来你对这些还有研究啊？”
蓝桥对问题的回避，反倒让黎斯伯以为自己猜对了。
“你和清清关系这么好，你难道看不出来她的衣服都价值不菲吗？”
“所以你研究这些都是为了清清？”
“你想要表白的话根本不需要这些的，清清不在乎这些。”
黎斯伯被蓝桥的话激怒，猛得的站起身靠近蓝桥，两只手狠狠握住蓝桥的肩膀。
迫使蓝桥和他对视，目光里痛心疾首。
“我不喜欢沈清清，我喜欢的是你！！你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蓝桥一把推开黎斯伯，懒得再迂回惯着他，整张脸都沉了下来，冷漠开口：
“不喜欢她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做那些会让她误会的举动？不喜欢她为什么在大家起哄的时候不解释？不喜欢她为什么要接受她给你买的那么多昂贵的礼物？”
“怎么？既想得到沈清清的钱又想在我这追寻真爱？”
蓝桥逼近他。
“谁给你的勇气？”
她本身就高，在加上今天为了搭裙子穿的是高跟鞋，这么站在黎斯伯面前，气势上半点不落下风。
黎斯伯没想到她突然发难，语无伦次地开口狡辩。
只可惜他每多说一句，沈清清的脸色就多暗一分。
“够了。”
沈清清的声音让喋喋不休的黎斯伯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沉默在一小片角落里蔓延。
蓝桥伸出手，想去碰沈清清，却被让开。
“啪！”
一直低着头沉默的沈清清猛然给了黎斯伯一巴掌，眼眶已经盛不住泪水，断线珍珠似的往下掉。
她就这么红着眼眶，一字一顿的死死盯住黎斯伯。
太好的教养，让她哪怕是在此刻也说不出特别过分的话来。
“黎斯伯，你真让我恶心。”
这一巴掌将懵逼的黎斯伯打醒，他奋力拉住沈清清。
“清清你听我解释，我不是，我，我没有，她，她都做了那样的事了，我不喜欢她的。”
沈清清几番挣脱不得，正要开口喊人。
吧台后突然蹿出一个人影，一脚踹中黎斯伯胸口，一米八几的个子哐啷向后倒带翻了吧台椅。
巨大的动静终于将卡座里的人都引了过来。
闻应一脸凶戾的将沈清清彻底护进怀里，高声对着赶来的酒保吩咐。
“将这位先生请出去，再在门口挂个醒目的牌子，这个人和狗禁止进入燎原。”
今天来得都是好友，黎斯伯的脸彻底红成猪肝色，跳起来就要反驳，却一眼看见站在闻应身旁的沈聿白，和他穿着的浅灰色西装裤。
他是认识沈聿白的，于是一场闹剧终于结束。
蓝桥担心沈清清，却在靠近她的时候被推开，靠在闻应怀里的人吸了口气，不看她。
“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蓝桥伸出去的手一僵，有些急，她知道今天弄成这样有她故意算计的成分在。
黎斯伯之前如此得到沈清清的喜欢，她怕这剂药不猛，会眼睁睁地看着沈清清踏进去。
“清清，我……”
“我没有怪你，我就是……我就是想静一静。”
“闻应，我有点累了。”
闻应将沈清清带走了，乐队的成员看这幅场面也没有再回卡座，一起散了。
吧台只剩下蓝桥和沈聿白。她没想到他会在这样的时机里出现在这里，她焦躁不堪无力伪装。
只好垂头用力眨了眨眼睛，呼出一口气，将表情变的自然才重新抬起头。
“沈老师，好巧。”
沈聿白撇她一眼，不给她粉饰太平的机会。
“不巧，在你们来之前就已经在了。”
闻应霸气出场的时候她已经看到一直坐在吧台那边的人是沈聿白。
递出去的台阶被沈聿白踢翻，蓝桥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她从沈清清那里了解过，沈聿白大概偏爱些端庄柔美的美人，刚才她这一番表现实在称不上这四个字。
她一旦局促紧张就会下意识的蜷缩手指，沈聿白见那一双手又将他的西服压出褶皱。
“啧。”
“走吧。”
沈聿白这是想送她回去？
她没问，燎原之外，莫平已经在等沈聿白。
他见到蓝桥也不意外，替她开了车门。
虽然摸不清沈聿白在想什么，但蓝桥也不会拒绝这样一个可以相处的机会，她正预备上车。
“等等。”
“？”
蓝桥回身看他。
“笑一个。”
嗯？？
蓝桥摸不准他的心思，她只拿疑惑的眼神看他，又露出最标准最端庄的微笑。
对面的人盯着她的脸，半晌，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像是嘲她又像是自嘲。
蓝桥不明所以，上了车，车内昏暗，熟悉的香味再次侵袭她的嗅觉。
“你刚才为什么要让我笑一下？”
不是沈老师，而是你。
想要缓和局势的态度，距离的进一步拉近，小心又谨慎地试探。
她转头看着他，沈聿白却像是累了，闭目养神，未置一词。
无用的试探。
昏暗的车厢里行驶过一个又一个距离较远的路灯，明，暗，明，暗，像是光的无端拉扯，倒是给了她肆意观察沈聿白的勇气。
莫平：“蓝小姐是回学校吗？”
时间不早，早就过了宿舍关门的时间，她虽然大四了却还没有去外面租房。
邵怀那不能借住，她在N城也没什么其他朋友，看来只有找个便宜的酒店。
她正要开口，心口下方猛然传来一阵刺痛。
不好，老毛病又要犯了。
她的肠胃向来脆弱，今天一天就只吃了中午那几口，到了现在娇弱的胃终于开始抗议。
胃疼来的突然，她只能拿手先抵住。
“不舒服？”
沈聿白的身体朝她这边倾过来。
“嗯……有点胃疼。”
“莫平，去医院。”
“不，不用，不去医院。”
蓝桥似乎医院十分抗拒，本能地想要去扒莫平的座椅。
“我有常吃的药。”
短短几十秒，蓝桥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汗。
她弓着身子艰难地朝沈聿白看过去。
“不去，不去医院……我吃药就好。真的……”
蓝桥努力挤出一个笑，讨好意味明显。
又是这个笑，沈聿白退了回去，没再坚持：
“去柏雅。”
她知道柏雅，是朗盛旗下的高端酒店品牌。
沈聿白交代完之后重新闭上了眼睛。
是对她刚才拒绝好意的漠视。
蓝桥知道他对一个刚刚第二次见面的人谈不上生气，大概只是觉得她不知好歹。
猛烈地阵痛过去，刺痛感消减很多，她将额头抵在窗户玻璃上，呼吸给这一片玻璃蒙上白雾。
她讨厌医院，讨厌仪器发出的声音，讨厌或高或浅的呻吟，讨厌针头，软管，沾着酒精的棉球……
蓝桥的养母在家里吞药自杀，被发现送到医院的时候还有最后一口气。
插管，急救，还是没能将人拉回来。
蓝桥是眼睁睁在医院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巨大的悲伤的让她当时直接在医院吐了出来。
从那之后她就一直很抗拒去医院，一旦触景就会勾起当时的记忆和生理反应
她这一刻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去管一旁的沈聿白。
“再好的琴弦，绷的太紧也是无法演奏的。”
不是无端出口的话语，蓝桥听得懂，是对她今日的行为，巧妙的总结。
她不曾想，在他面前她竟是这样好懂。
心里略微有些泄气。
莫平将车停在柏雅门口便先一步去处理房间的事，蓝桥捂着胃从车里下来。
酒店的前台就已经过来扶着她。
沈聿白与她一同下车，却始终走在她前面两步，不管她是刻意快走，还是故意放缓。
她始终都只能追着他的影子。
蓝桥被送到一间套房，酒店很快送来了蓝桥要的药。
她坐在床边，沈聿白就站在她面前，空气一片静谧，始终无人开口。
胶着的气息拉扯着蓝桥，沈聿白的话不断在她脑海里回荡。
她该做出解释的，但已经错过了时机，握着玻璃杯的手心逐渐濡湿，轰鸣的心跳竟然盖过了胃部的刺痛感。
她仰头吞下药片。
沈聿白转身要走，腰后的衬衫布料被人拉住。
那两根葱白似的手攥在他腰间。
她说：
“如果我偏要演奏呢？”
蓝桥放轻呼吸，只觉得她现在才是一根真的绷紧的弦。
她仰头看他，套间内只开了床头暖黄色的灯带，沈聿白侧着身子，一半隐在黑暗里，无端让人畏惧。
“会毁了你的琴。”
“我不在乎。”
“琴毁了，听琴的人自然也会走，你真的不在乎吗？”
这是什么意思？她是琴，而他是听琴的人？
思绪越加混乱。
他的声音不重，传进耳朵里却仿佛有千斤力量。
蓝桥听见她今晚心里一直绷着的那根线仿佛已经有了开裂的声音。
她攥紧衬衫的手指没松开，反倒加重了力道，眼眶已经肉眼可见的红了。
她孤注一掷，才刚刚开始，她不允许他走开，她不甘心。
面前人的神情未因为这句话而有变动，只是视线落在她的手上，像是在端赏，又像是在思考。
蓝桥顶着压力半分力道都没松，她其实已经慌了神，这大概是她今天唯一不过脑子没有经过计算的举动。
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走，要他这个听琴人把琴听下去。
安静的每一秒钟仿佛都有一把钝刀在割她的喉咙。
而后，沈聿白突然俯下身来靠近她，猛然拉进的距离，使他身上独有的味道再次将蓝桥包拢。
猝不及防，鼻息靠近，意想不到的发展让人不得不屏住呼吸。
她呆滞看他，而沈聿白只是将那件随意搭在床边的西服捡起来，重新搭回她的肩头。
没有顺势收走，而是重新落回了她的肩头。
“早点休息，晚安。”
这是他给的机会。
她终于松开手指。
松下劲来，恍然发现背上已是冷汗淋漓，她将西服挪开，靠在床头给邵怀发消息。
蓝桥：有消息了吗？
邵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你告诉我食安的消息到现在，还不超过12个小时。
太心急了，她不知道今天这样的事之后还会发生多少。
从今天来看，她之前对沈聿白的了解猜测统统失效，她摸不清他。
她不知道他今天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也不知道下一次，还会不会同样给她机会。
蓝桥许久没回消息，邵怀觉不对劲。
邵怀：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蓝桥拿手臂盖住双眼，长舒了口气，才回过去。
蓝桥：没事。
邵怀：真的没事？
邵怀：是不是和沈聿白有关？
蓝桥：真的没事，早点休息，晚安。
她没再看手机屏幕，就这样关了床头灯，滑下身子闭上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