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下楼，只见阁楼不远处的凉亭里，立着一个人影。
亭内亮着一盏气死风灯，映着他的侧脸，线条硬朗而坚毅，因为老天偏爱，又有几分难以言说的秀美。
海风吹起他的墨色袍角，飘飘荡荡，让人无端想起山崖孤松，清风霁月。
“微臣见过大王。月辉主上节哀。”慕成雪微微颔首，声色温润。
“多谢慕大人。”月辉美人上前施礼，再次垂泪，慕成雪身高肩宽，美人站在他身前，愈显身娇体弱。
魔尊和他打招呼：“你也来了？”
“魔尊，这几日归墟不太平，您在这里等着，事情由臣来处理。”
清思还未回答，只觉得肩上一沉，一件玄色披风上身。
转眼之间，慕成雪已躬身为她整理衣带。
他手上忙着打结，眼睛却望着清思。
看着他入鬓的剑眉和微挑的桃花眼，清思强自镇定：“孤不想假手他人，还是想亲自帮月辉。”
“那臣就在这里陪魔尊。”
“也好。”
“啊……”的一声尖叫，冲破此处的暧昧气氛。
逍遥山前方的待客厅响起一阵混乱的尖叫和吵嚷。
清思松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松口气，逃一般闪身飞去逍遥山的待客厅。
此时，巨大辉煌的逍遥厅比往常更加热闹。
只是这次的热闹不太一样。
金灿灿的地面上布满血污，空气中充斥着血腥味道，一群或抱琵琶或抱琴的鲛人们花容失色，尖叫着往楼上跑去。
大厅正中，一个近乎透明的水做的妖怪正在啃噬一具尸体，他流水样的四肢也在向四周流动。
若是谁不幸被流水碰触，便会成为他的下一个猎物，被他透明的肢体卷到他身边。
在场的仙和魔催动法力对付水妖，或武器，或火焰，或真气，或灵符，对水妖来说，如同蚊虫叮咬。
清思飞在空中，凝神催动法力，冻结水妖。
很快，水妖周身冒着寒气，发出痛苦的嘶鸣，但他仍不忘啃噬血肉。
怪物在冻结的一瞬间抬起头，透明的脸上残存着方才的血污，仿佛带了一个血淋淋的面具，对着清思露出狞笑。
水妖成冰，冻结在此刻。
清思看着他血淋淋的脸，想到自己的梦境。
在场的客人见到怪物被冻结，纷纷也加注法力，企图把这个奇怪的冰块冻更结实。
清思正要阻止，忽然间，一丝冰裂的脆响传来，一小块冰崩裂出来，落在地上。
有好奇者凑上前，忽然那冰块跳到楼上，引得楼上一阵惊呼，紧接着有人慌不择路纷纷跳下，却被地下融化的水撕咬。
场面比起初更加慌乱凄惨。
清思咬咬牙，一把拽下披风，披风瞬间扩张，遮盖整个大厅地面。水妖在披风之下挣扎的瞬间，清思伸手，想要收紧披风，将水妖俘获，但披风还未收紧，水妖已经顺窗流走。
清思正要紧追，身后却有人扯住她的衣袖：“大王，现在正是黑夜，邪祟正盛，让微臣代您去。”
一阵清风拂过，吹乱清思的发丝，慕成雪已不见人影，清思也没有停滞脚步，她跳入逍遥山下，鲲海之中。
月色如水，巨浪滔天，海风肆虐，清思站在浪头之上，随浪起起伏伏。
海上朦胧，视线太差，清思正准备跳水，忽然腕上一紧，有人无奈说道：“我一向劝不住你，来都来了，那就跳吧。”
清思转头，只见风浪之间，月色之下，慕成雪微嗔的脸。
慕成雪牵着她的手腕，一头倒下去。清思感觉自己在急速坠落，海水的腥咸让人恶心。
无人的时候，慕成雪从不唤她魔尊，少了繁文缛节，人也生动许多，朝清思并不觉得冒犯。
当初一统赤渊，她只想让赤渊平静安宁，还是慕成雪非要体统，让她做魔尊，他要逾矩也是逾他自己立的矩，打他自己的脸。
两人潜到深处，海底更加黑暗，几只水母发着幽暗的光，冰寒的水流杂乱无章，清思毫无头绪，只知道慕成雪坚定地握着她的手，此刻，鲲海之大，她并不孤独。
忽然间，慕成雪拉紧她，将她拥入怀中，前方嘭地一声，水花绽开。
是慕成雪的水剑刺中了水妖。
那只水妖挣扎痛吼，惊扰了鱼群，水变得浑浊不堪。清思推开慕成雪，穿过鱼群，继续追随水妖。
但水妖毕竟是水中之物，比起朝清思和慕成雪，速度迅捷，也没有呼吸阻碍。
直追到一处海草高大茂密的地方，水妖不见了踪影。
水下不易讲话，慕成雪拉拉她的手，意思是，“穷寇莫追，这里是他的地盘，咱们先回家。”
清思伸出大拇指放在他手心，意思是，“好。”
回到赤渊，清思拿出归墟堪舆图看了半天，确定昨晚那些海草遮挡的地方，应该就是珍潭。
清思洗漱完毕，在枕边放了一只瞌睡虫，今晚，她要养精蓄锐，明日一早，她就带人去珍潭。
还未合眼，只听寝殿门外有人说话。
“慕大人，魔尊睡下了。”
小嘉和小伊，站在寝殿门口拦住了慕成雪。
“微臣来给魔尊送药。”
“是，我们这就递进去。”小嘉抬手要拿慕成雪手里的漆盘。
“不劳烦二位，我亲自送进去。”
小伊已经开始夺漆盘了：“不可，魔尊命我们端进去。”
两个木头人，没有自己的思想，一举一动，都是清思想法的投射。
清思听到争执，在殿内扬声说：“无妨，让他进来。”
只听殿门打开，有人缓步走进来，清思披衣起身，寝殿门口的绣金山水屏风处，隐约立着一个人影。
“这么晚了，慕大人有何要事？”
“大王，药端来了。请大王莫忘了清晨服用。”
“嗯，还有呢？”
“大王的身体还在调养期间，水妖一事，不可轻举妄动，莫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还有别的新鲜话吗？”清思打了个哈欠：“孤要睡了。”
屏风另一侧：“臣不过是白白嘱托。臣告退。”
人影转身而去，脚步浅浅，一阵清风拂过，殿内的烛火熄了。
大约是瞌睡虫的缘故，是夜没有噩梦，只是醒来困难。
她照例服下慕成雪调制的无尘散，起身去了药圃，这次去捉水妖，她要采摘几味清毒的药草预备。
药圃外的小道上，一阵脚步声。
“魔尊，听小嘉姐姐说，您在这里。”
魔尊抬头，只见老猪精站在篱笆外，手里举着一张纸，纸上“告示”两字大而醒目。
“念。”
“小妖认识的字有限，大王还是亲自瞧瞧。”猪家顺憨憨笑道。
“学堂里读的书都还给先生了？”清思拿过告示，只见上写，
“诸归墟人士：近日水妖出没，古怪无常，荼毒生灵，望各位归墟人出行小心。为铲平水妖，保归墟太平，现向归墟各处征集义士，剿灭水妖……”
落款处，写着归墟君子四个大字。
清思呵呵：“真敢标榜自己是君子，本王看他能装几年。”
魔尊从来不笑。
但是此时此刻此地，魔尊她冷笑了。
魔尊白玉一般的面颊绽放笑颜，长而厚密的散发于清风中拂动，青色长袍微微翻动，老猪一时看得有些呆了。
他想，虽然大王从不参加赤渊美人评选，但大王她属实是个真美人。若不是俺老猪时常能见大王，只怕俺老猪要露出什么让人发笑的蠢样了。
“慕大人今日可在家？”清思问。
“呃，回大王，今早慕大人经过入口，说是有要紧的事情处置，几天就回。”
“不在家正好。去忙吧，老子自有主张。”
朝清思拿下手腕上系着的头绳，简单扎起马尾，闪身到了议事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