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渐渐停了，仿佛把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吹到一个尴尬的境地。
俞清时咽了咽喉咙，克制住自己想要拥抱她的冲动，却在下一阵风吹来时不自觉靠前一步护住她。
他低头看着被笼罩在自己阴影下的秦观夏，路灯在他们的身后，在夜里也把她的睫毛照的很清楚。他盯着那几根睫毛，问：“为什么五年里从来不给我打电话？”
秦观夏的睫毛上下颤动：“我很要强的，怎么能这么轻易就给你打电话，显得我没有你就过得很差。”
这是她的行事作风，俞清时顿时哑然。
秦观夏突然抬手挡住他的视线：“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觉得我可怜，也不是……不是想要示弱……”
“不是示弱？”俞清时没忍住。
“……好吧，是有一点，”秦观夏有些丧气地承认了，“我只是想告诉你，想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
“嗯。”俞清时应了一声，没有躲开她的手，示意她自己有在好好听。
秦观夏深呼吸了一下，试了几次，终于说出了她一直想说的话：“我很爱你。五年前爱你，现在也一样。我还是想为我们俩一起的未来努努力。”顿了顿，“你要拒绝我吗？”
空气安静下来。
第二天秦观夏的感冒虽然没有加重，却喷嚏连天，郑可只来了家里几个小时就听到好几次，开玩笑道：“听这几声感觉不用进健身房都快有腹肌了。”
秦观夏擤了鼻涕，说：“这几天柳絮杨絮太多了，我还得重新习惯一下。”
国外生活的几年，春天没有那么多漂浮在空中的小絮絮。现在她们两个城市轮换跑，居然哪个城市都躲不掉。何况她本身就有鼻炎，出国前每年的这段时间都非常注意，稍有不慎就会呼吸道感染。
文婕也想到这一点，在她们群里提醒她要注意，不要在比赛中途生病。
回上海的几天，她需要把主要精力都投入在下一场比赛的编曲上，昨天花了整个晚上去做了一件她自觉有意义却没有得到明确结果的事情，已经让她的心情略微焦虑了一点，于是开始全情投入到工作上。
当然，也有一些麻痹自己、逃避现实意味。
其实她是有些搞不懂俞清时的想法，那天晚上的一切明明都很顺利，不管是他给她剥的虾，还是后来给她披的外套，都让她感觉到他的珍视。虽然这很像是渣男的做法，但秦观夏却从没有这么想过对方——无论关系如何，认识他的十年里，他给予了自己足够的尊重和爱护，在恋爱过程中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别人的示好。
当时他们是地下恋爱，圈子内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多，因此难免会有别的女艺人青眼于他。在俞清时拍偶像剧最火的时候，剧组里的女演员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孩，有下了戏之后来敲他房间门的，也有在接吻一类亲密戏份里大胆加戏的，还有年纪大的女演员跟他提出了“剧组夫妻”的想法。
俞清时当时只觉得荒谬，在电话里略显尴尬地向秦观夏坦白这些离谱之事时，格外坦诚，也显得很抱歉：“不知道这些女人怎么想的……我都不知道我是哪里入了她们的眼，要不我改改？”
秦观夏在电话那头听完咯咯直笑——是的，不知道她哪里来的盲目自信，有一种“俞清时永远都不会被别人抢走”的笃定——然后说：“不要改，现在女生的审美都很趋同啊，她们喜欢的我也喜欢，你要是改了我可能就不要你了。”
这当然是打趣，但确实，秦观夏从来没有因为这些事情吃醋过。因为俞清时总是客客气气地拒绝这些示好，一次、两次，不厌其烦。他是圈子里有名的“绅士”性格，从来没有传出过耍大牌的新闻，圈内以及粉丝都评价说，这也侧面显示了他的家教很好、家境并不差，更引来很多喜爱。文婕后来吐槽：“都是俞清时太宠你了，什么都由着你，搞得你现在也不怎么听我的工作安排。”
两人恋爱期间不怎么吵架，也就是情侣之间闹别扭。秦观夏处理矛盾的方式几乎是一以贯之的“不成熟”，不高兴、不开心了从来不说，憋在心里，积累到一个临界点才会爆发；但爆发的方式也很平和冷静——冷战，因为异地的时间更多，俞清时难以及时地察觉到她的不开心，总是后知后觉才意识到自己被女朋友冷落了，然后马上主动去求和。但是俞清时并不会觉得疲惫，因为她确实太好哄了，跟她聊点最近的开心事，说几句开心的话，再不济就表个白，马上又恢复如初了。
之前俞清时一直觉得她这样的表现，很像没吃过糖的小朋友，只要感受到一点点甜就会觉得开心，没想到，事实正如她所想。
这个晚上不是只对秦观夏一个人产生了影响。
秦观夏选择了主动逃避，俞清时则是被动逃避。
他的新电影已经开始剧本围读。
因为导演很严格，同剧组的演员基本都是前辈，拍过不同类型的作品，对悬疑片也很手到擒来，让他压力不小。为了在正式拍摄时不至于接不住戏，他不得不从头至尾都拿出十二分的专注来对待。也正好，他的思绪有些混乱，趁着这短几乎等于闭关修炼的时间，得以重新思考他和秦观夏的关系。
“我还是想为我们俩一起的未来努努力，你要拒绝我吗？”
一如秦观夏在爱情里总是有些“小心机”，她问的是“要拒绝吗”，而不是“你答应吗”。如果俞清时回答“不”，意味着两个人的关系将在这一晚发生很多改变，直接进入“破镜重圆”的故事；如果俞清时给了肯定回答，意味着他亲手斩断了他们的可能性，再一次做出违心的、伤害她的举动。
在那短短几秒的时间里，俞清时思考了很多，从他们在一起的点滴到分开后各自的生活，两人未来的可能性以及难度，也在思考自己心里想到的答案是基于一直以来的情感还是仅仅是因为今晚得知的对方的苦痛。
但“爱”这个答案数年如一日的清晰，从他和她的某一次对视开始，从她别扭但主动地说出“做他女朋友”那一刻开始，从她每一次时隔数日见面时惊喜的眼神开始，这个答案就注定不会改变，始终如一。
他克制地呼吸着，多想直接答应，可他清楚，他们中间还有很多事没有解决，分开五年给这段原本平静的关系揉成的褶皱，并不能轻易地就因为过去的故事就被抚平。如果他回答了“好”，在今后如果出现问题，他一定会责怪当时的自己。
和秦观夏的爱情每一步都不容易，但他始终希望带给彼此的都是幸福、轻松的回忆。不要后悔，是他给自己对于这段感情最大的警告。
所以，那天晚上，他克制住拥抱秦观夏的冲动，只说：“让我们都再考虑考虑，好吗？”
事情出乎了俞清时的意料。
剧本围读的第二天，突然有人打着俞清时的名义送来了下午茶，咖啡、柠檬茶、甜点一应俱全，导演当然感激，尝了一口手里的“美式”，点评了一句“巴适”。
俞清时发微信问了林巍和刘凯，是他俩谁准备的——剧本围读毕竟还没有正式开拍，不需要工作人员陪着，只有他一个人先来了——结果两个人都很懵。
林巍：“我没准备，还没开拍，这不是我的风格。”
刘凯：“哥，需要准备的话你提前跟我说就好了。”
俞清时拿着手机陷入沉思，他实在想不出来，这个世界上怎么还有第三个人会以他的名义做这种事。
远在上海的邬林桦接了电话，告诉坐在对面的人，说：“我靠谱吧？办好了。”
和他在一起的是秦观夏。
这事说到底不是秦观夏自己的主意，从前俞清时追她的时候也没有做过这种事，她自己参与录制的节目很少有很长周期的，可能一个下午就结束，她没有主动做过这种事，如果有需要，文婕早就安排下去了。所以，今天让人以俞清时的名义配送下午茶，完全是邬林桦给的主意。
很妙，秦观夏没有和几个一起比赛出道的女生有很多联络，但是却和俞清时比赛时的那帮兄弟有很多接触和合作，俞清时也是如此，常常在工作场合和她当年的“竞争对手”遇到。秦观夏也理解这个现象，市场上对于“女歌手”的限制和要求是很多的，很多以歌手身份出道的女艺人都会在几年后选择转型，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从歌手赛道切换至演员赛道，一定程度上可以有更好的资源，也能够有更多露脸的机会，收入也会比做歌手时更高。尽管这条转型之路的风险不小，但是一旦成功，收益也是巨大的。
仔细一盘算，和秦观夏同一年比赛出道的女艺人们，还在保持着出专辑、出单曲的，连上她一共只有四个。
邬林桦和她见面时很激动，和薛侃在微博之夜看见她的反应不遑多让。
他们约在了邬林桦的工作室见面，其实是为了她比赛选曲的编曲。开了一整个上午的会，午餐时，邬林桦向她八卦她和俞清时的事情。
秦观夏当然没什么好说的，语焉不详的表达倒是让邬林桦感觉到了什么，替他的好兄弟说话：“之前他追你的时候多努力啊，现在你也可以试试他当时的做法。”
秦观夏头脑一热，居然真的问了他有什么建议。邬林桦假意思考了一下，煞有其事地说：“他现在不是去剧本围读了嘛，离上海也挺远的，那你就远程关心一下他呗，比如给剧组送下午茶什么的，帮他经营一下关系，在导演心里留下个好印象。”
秦观夏在过去几年里愣是一丁点和爱情、浪漫有关的细胞都没长，没多想就首肯了这个建议，在他提供的信息帮助下给剧组送了下午茶。
临走之前邬林桦跟她邀功：“要是有什么实质性进展，别忘了后面找我编曲，给你打折。”
等到秦观夏回到家里仔细一想，才意识到，这不就是很早之前俞清时演的霸道总裁偶像剧里的剧情吗？霸总为了追喜欢的女生，就给女生公司的全体同事都买了下午茶，同事们知道是“她送的”之后，都以为她工资很高等等，产生了一系列让女生跟霸总隔阂更深的误会。
秦观夏垮下脸，咬牙切齿，暗自下决心从今天起三个月内都不要和邬林桦合作了。
她也想不到，邬林桦转头就把这事卖给了俞清时。
“今天下午的咖啡好喝吧？”
俞清时下午怀疑过是不是秦观夏点的，但又觉得，以他对秦观夏的了解，她应该不会干这种事，看到这条微信，他马上明白“罪魁祸首”是谁了。
俞清时捏捏眉心，警告邬林桦：“你少给她出这种馊主意，不然以后别想有合作机会。”
他原本想风平浪静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就过去了，偶像剧里霸总做完这事肯定会来邀功，秦观夏可不是这性格，不问的话绝对一个字都不会说。
想到这几天的逃避，他直觉这应该会是一个打破僵局的好机会，斟酌了许久，给秦观夏发微信：“要不我给你报销吧？”
正在做普拉提的秦观夏被手机的震动打断，她有些喘，伸手扯过挂在沙发扶手上的毛巾擦了擦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捞起手机看消息，看到这句话差点把手机摔了。
她在心里再次把邬林桦骂了一通，尴尬得一时不知回复什么好。
俞清时等了很久没等来回复，有些坏心眼地又接了一句：“真的报销，多少都报。”
这次等待的时间更久了。秦观夏简直想把手机丢到一边，眼不见心不烦为妙。
还好，对方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尴尬，再次发消息来：“下次不要听邬林桦的馊主意，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多年才把老婆追到手。”
？你又是哪里来的优越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