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玖点头：“是有些事情想要问您。”她蹲坐在王慕膝边，仰着头睁圆了眼睛问道：“像我这种没有身份地位的姑娘，可能凭着自己的学识能力考上绘山书院？”
王慕这才发觉这双眼睛似曾相识，可在哪里看见过却想不起来，转而一想，可能是每天都在学生眼中看见过一样的光，于是她回答：“只要你想，有什么不可以呢？”
“绘山书院每年大考与乡试同时，距今还有两月，除了固定的考试内容，每人要写一封入学因由书，山长会认真审查。往年也不是没有基础成绩欠佳却因为因由书写得好而入学的。”
“可是入学不过是开始，每月的小考，半年的大考才是决定能否留在绘山书院的根本。”姜玖不由自主的接话。
“哎呀，看来你之前也是做过这方面的功课，知道的很清楚嘛。”
“曾经听朋友说起过。”上辈子，她唯一的朋友，嫁人之前总是会与她讲些学院的事情，重生回来，若是想要再与她成为知心好友，只怕必须要考上书院才行。
“夫人，我决定要去考绘山书院。以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也许会跟村里面所有姑娘一样，到了年龄就定下亲事，而后相夫教子了却余生。可我现在有了更想做的事情，我喜欢阿娘给我的铺子，我喜欢别人叫我小东家，我还喜欢靠着自己的能力堂堂正正的生活在这世上。不比任何人差，不必因为身份地位被人嫌弃，什么时候都有底气昂首挺胸，再也不用因为是否会被他人选择而战战兢兢，我想长大后像绘山书院的山长一样，做个能改变自己和别人用命运的人。”
姜玖不知道，自己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含泪却神采奕奕。
有那么一瞬间，王慕好像看到了年轻的自己，那个刚失去孩子饱含恨意的自己，那么多人等着她倒下枯萎，可她坚持着在血泊中站起，用信念给自己塑就了刚硬的骨骼，向所有人证明了自己为人的价值，洗去了“镇国公夫人”这个带给她耻辱的身份，作为桃李天下的山长开出了独具特色的花。
伸手将小姑娘搂进怀里，王慕亲昵的抚摸她的发顶：“你一定会做得到，而且做得好。”
京城冯家，冯宝树一直留着人盯着姜家。王慕刚到耐冬村的时候小厮还没认出来那是谁，可等到姜玖将人请进了家门，王慕身边的暗卫倒是先一步将小厮抓了出来。
暗卫首领叫做王奕，是当年王慕从边关带回来的孤儿，那会儿小家伙才三岁，还问过王慕她肚子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冯家小厮被压到王奕面前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峻，握着酸疼的手腕叫嚣道：“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们这么对我，我家少爷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王慕的身边人穿衣习惯也与主子相似，说是相似，那是因为王慕只是看上去朴素，而王奕则是不在乎，只捡着方便行动的穿，那料子真说不上好，也就普通人家小厮都不屑穿的程度。
冯家小厮就是先敬罗裳后敬人的典范，也顾不上去瞧人家身上肌肉多结实，开口骂道：“我们冯家可是镇国公府的亲家，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对我动手，我可是少爷身边最得力的小厮！”
王慕身边的人最厌恶冯家，特别是王奕还有些幼时记忆，当下一个大巴掌就将人打晕了。
“冯家人真是恬不知耻，居然还敢派人跟着我们主子。”暗卫擎风恨得牙痒痒，照着小厮昏迷的脸就是一拳，瞬间颧骨肿的老高。
“你能不能涨点脑子，这小厮，方才的话里明显不知道我们主子是谁，若是知道哪儿还敢说自己是冯家人。”擎雨总觉得擎风是用武力换了脑子：“可他要不是跟着我们主子，那时跟着谁跑这么远？”
王奕摆摆手：“拉下去审审就知道了，审出来好报给主子。”
冯家小厮压根就没能守住他主子的秘密，擎风三拳头下去小厮就全都招了。
王奕反而觉得事情有蹊跷，冯家那纨绔好好地为什么要叫人盯着姜家，还嘱咐主要盯着姜父。
第二天收到王奕汇报的王慕也不清楚，可她住在姜家，觉得这一家子确实不像是普通村民。试探了几句，姜家几人压根就不认识冯家人，也没与人结仇。
“放任不管也无妨，可这家人收留我几日，总要报恩。叫擎雨回去调查清楚，冯家那里不要打草惊蛇。”
估计冯氏怎么也想不到，她费尽心思想要守护住的秘密最后因为娘家小厮的愚蠢而暴露。此刻她正因为镇国公的归来而欢喜。
姜岸如今已经五十有七，长年守边的老将身姿健硕，半脸的胡须遮盖了原本俊美的面容，岁月的痕迹反而叫他显得沉稳可信。于家宴之上坐于主位，他也不理睬下面小辈们的仰慕，也不管身边冯氏的殷勤，只一心吃饭，吃饱就落筷起身。
全家看着他脸色用膳，好好地晚宴气氛紧绷，落针可闻，偏偏他临走之前还回头看着世子姜如峰说道：“再叫我知道你借着我的名义收买军官，我就上请废世子。”
说完抬手指向冯氏：“管好你儿子，好自为之。”
“这哪里是祖父，简直就是仇人！”长孙姜长宏蹙起眉头，瞪着江岸远去的背影，用力拍下了筷子。
惊得站在婆母身后侍奉的刘氏险些掰断指甲，她赶在冯氏开口之前训斥道：“逆子，怎敢如此编排长辈，还不快跪下请罪！”
原本要发怒训斥的冯氏见着儿媳这般表现，心里的火气反而被心疼压下去不少：“算了，孩子也是因为他祖父的态度随口抱怨几句，没必要到请罪的地步。”
这才摆起脸扫视众人：“国公爷常年在外镇守边关保家卫国，难免就与你们不亲近。可你们也要记着。”
“这满府的富贵都系在国公爷一人身上，这府里唯一的主子就是国公爷，讨好还来不及，怎可心生怨怼？”
“今日也便罢了，往后在国公爷面前都警醒些，再说出什么有失体统的言论，再做出什么狂悖的举动，别怪我这当娘当祖母的狠心，无论是谁，无论嫡庶，无论男女，都给我去庄子里了却残生！”
说罢扶着身边小丫鬟的手起身，盯着坐在一边鹌鹑一样低着头的儿子：“随我来。”
姜如峰随着冯氏到了小花厅，散退左右伺候的人，刚才的唯唯诺诺散了个干净，原本俊秀的面容上染上阴鸷，沉着脸坐在冯氏下首。
“母亲日夜盼着父亲回来，可曾想过他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在全家面前下儿子的脸？”
冯氏却没有像以往那样安慰儿子，反而肃着面容起身，飞速抬手一巴掌打在他脸上。
“好一个镇国公世子，你爹还在呢你就敢在军中伸手，你是看不得我活的顺心！”
姜如峰被这突如其来的巴掌打的耳鸣。
面露震惊的双手捂着半张脸，瞪圆了眼睛半张着嘴看向冯氏。
好半晌才不可置信的开口：“娘，你居然打我？”
冯氏见着儿子这样子心中钝痛，刚想抬手去摸，复又想起那在穷乡僻壤的孽畜，狠心闭上了眼睛，跌坐回椅子上。
“你是半点不懂为娘的心啊！”
“你当真以为你现在的位置坐得稳吗？你当真以为你爹会像娘一样万事容忍你？”
姜如峰这人再坏，对着冯氏还是有些孺慕之情在，现在看着亲娘红着眼圈，满面的疲惫，心中被打的愤怒和委屈消减了下去。
缓缓开口道：“娘你不是说过，爹就我一个儿子，自然会看顾我一些。”
“爹眼见着年纪大了，同一辈分的老将那个不是早早的就扶植起来自己的子侄？”
他用随身的帕子占了茶水捂着脸上的红肿，理直气壮的说起来。
“爹是一直不在京中，难免就忽视了儿子，可儿子是镇国公世子，为了国公府的未来也得早做打算。”
“娘亲与其有时间跟儿子置气，不如去劝劝爹爹，人老了也该改改性子了，总是这样，怎么能指望着儿孙孝顺？”
冯氏这时候才知道自己的纵容将亲生儿子耽误成了个自以为是的蠢货。
原本只想让儿子做个风光霁月的世子，哪想到他长成这般上不得台面的模样，咬了咬牙低声说道：“若是你父亲不仅仅只有你一个儿子呢？”
姜如峰丝毫不以为意，脸上甚至没有慌张的表情：“爹跟娘说外面置人了？怎么还有了子嗣？”
“阿娘也不必伤心，不过是个外室子，名不正言不顺，哪儿里就用得着放在心上？”
“且不说那野孩子能不能长大成人，便是有些能耐又如何，儿子才是府里上了玉蝶的世子，正经的根脉所在！”
冯氏狠狠地闭了眼，无数的年头划过心头，有那么一瞬间，她想着要将自己做过的事情全都告诉这个血缘上与自己最亲近的儿子。
可理智很快将她拉回现实。
这样一个狂妄自大，愚不可及的儿子，知道了又能如何，怕是成不了自己的助力，反而像侄子一样给自己拖后腿。
苦涩裹挟着酸涩侵占了舌尖，直把口中咬出了铁锈味冯氏才停下了指尖的颤抖。
她睁开眼，直直的望向儿子的眼底：“你可是舒适日子过得久了，忘了自己的身份？”
“你叫我娘，可你真正的母亲还在那书院里面逍遥着呢！”
“你怪你爹对你态度不好，你道是为何？”
“便是你身上顶着一个世子的头衔，在他心里你也不过是个庶子，对着庶子，哪里用着疼爱？”
冯氏面容越发紧绷：“要我把这自己心里的伤口都剖开给你看，你才能想起来自己的身份是吗？”
“你这世子坐得稳吗？王氏一个弹劾你不孝就能拉你下马！王氏一个不快，就能将你亲娘提脚发卖！王氏若是愿意，国公府中馈就要旁落！”
“你阿娘，从入府便不敢睡一个完整觉，你怎么就敢活得这么放肆？”
姜如峰越听心中阴翳越甚。
他出生第一年，王氏就析产另居，懂事开始，便再也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庶子这个身份。
可他还是知道的，书院里清流子弟不屑的目光，世家贵女们厌恶的眼神，父亲长年累月的无视。
自己是个上位不正的姨娘设计主君得来的庶子。
因为自己的出生，嫡母险些一尸两命，夫妻反目，闹得满城风雨。
好像他生来就是带着罪恶的。
可他自己很是骄傲，果然，他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从小阿娘就说他是阿娘的救赎，是上天的垂怜。
他也以此为傲，毕竟，所有绊脚石都自动让位，摆在他面前的一直是康庄大道，高高在上的他根本就没有必要低头垂怜那些因为嫉妒而窃窃私语的低贱之人。
想到这里，原本被冯氏一番话吓出来的颓丧一扫而尽，脊背缓缓挺直。
“阿娘到底是一介妇人，许是父亲一直没松口将您扶正，落了心病。”
他不紧不慢的理了理衣袖：“阿娘，王氏如今也不过是半老徐娘，便在京中那些个小姑娘间有些地位又如何？哪里能比得上儿子这样在朝中有品级的官员？”
“别说她如今老实的很，便是真有些不该有的心思，儿子也能轻松拿捏的住。”
母子俩的对话最后结束在不欢而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