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珩一受伤，原本在他床上养病的萧定就被姜玖毫不留情的扔到了从喜带来的那辆华丽的马车上，那鸡汤也只扣扣嗖嗖的送去了一小碗。
皇太子一众人来的时候风尘仆仆走的时候也没见这村子里面人来相送，原本还算是门面的姜秀才跟着自己儿子走了之后就再没露面，倒是知县知府都闻讯赶来了。
回程的路上，赵朝珏眼神古怪的看着好友几次三番的走神。
他二人骑马并排走在马车前面，赵朝珏没话找话问道：“带回来的这家伙，听说是萧山老将军家最后的传人了，这次流民竟然屠戮了京郊一个小驻地，更别说还害了萧山老将军。”
齐绽叹气：“他们一路从南方来，途经多少个村庄，沾染的人命怕是说不清楚。
交给刑部仔细审讯之后，自然还要派出巡查御史去南方调查。
南方富庶却也经常被-干旱或是洪水困扰，每年负税收不上来多少，赈灾却是时常要向朝廷伸手，那些官员早就该大理寺走一遭了。”
赵朝珏听了这话更是觉得今儿的好友举止言行都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他侧头看向齐绽：“你前日还说自己对朝堂的事情不感兴趣，想要再游山玩水几年，怎么今儿就对朝事头头是道了？”
齐绽这才反应过来，如今自己不是那个为了朝堂百姓殚精竭虑的首辅，面前的少年也不是勤勉爱民的皇帝。
他们二人还都是少年人，没经历过风风雨雨，最爱的是挥杆打马球的刺激和书房偷喝御酒的惬意。
垂头淡笑，齐绽一时竟然有些无言以对，人生回到最美好的时候，他却不适应了。
“话说，你今儿怎么也在耐冬村？”
齐绽出京的时候脑袋里只有姜玖，没心思掩饰什么，可如今尘埃落定，他却不得不回答太子这个问题。
思虑也不过片刻，他幽幽的开口说道：“我二叔得有个孩子才行，不然祖父成天催我成亲生子。“
”前些日子叫身边人去打听，说是京郊附近有位神医极其擅长助人生子，只是这人行踪不定，在各个村庄间游走。”
“今日有人传信说在那村子见到了他的踪迹，我便想着多带些人，将这周围好好搜搜，指不定就找到了。”
这理由听上去似乎是有些牵强，但是赵朝珏还是信了，因为他也不止一次撞见齐王催婚，更有他还年长齐绽一岁，每次一到这时候，父皇就琢磨要不要给他选妃。
“可惜了，村里出了事，估计那神医早就不在了，我也叫人留意着，有了信儿与你说。”
此番闹事的流民因情节严重，匪首几人被斩立决，剩下的皆是刺字发配，涉事官员也都压下牢狱待审。
耐冬村得了皇上的圣旨嘉奖，不仅官府派人来修了周家祠堂，姜家还得了皇帝圣笔亲题的忠义之家的牌匾，一箱子药材和五百两赏银。
之前姜珩改良了姜氏犁也因此意外又被提起来，逐层上报之后竟然有幸呈递到了皇上圣前。
前来报喜的知府大人说，原本皇上是想要见见姜珩，考虑到他尚未痊愈便赏了五百金，叫他好好读书日后为国效力。
得了赏钱家里的气氛也没有好转，姜珩见着父母小心翼翼偷看坐在窗前绣花的妹妹，不由挠挠头。
自己卧床的这十日里，妹妹总是沉默寡言，父母欲言又止，好在家里有两个调节气氛的傻弟弟，平日倒也不明显，可现下弟弟们午睡，屋子里静谧的反而难耐。
姜珩想要劝和，可他根本就不知道症结之处，问了爹，爹看他的表情满是惭愧，问了娘，娘就背过身子擦灶台。
小妹那里，对他一如既往笑眯眯的，也看不出来什么。
再这般下去，他们三人倒是能忍，可怜他夹在中间郁郁不易。
这日姜珩终于能下地溜达，一家人在一起用膳。
姜珩看着妹妹喂弟弟们吃饭，心一横，放下筷子说道：“一家人有话就应该直说，你们究竟是在为了什么别扭？“
”眼见着就要立夏，往年我们家一起准备夏见三新，阿娘还教我们蒸馒头煮面筋，今年倒好，连酒都还没准备。”
众人闻言也放下了筷子，沉默许久，姜父又看向低着头的姜玖，启唇刚唤了一声孩子的乳名就又沉默了。
姜玖就拽着自己的袖子上的线头，也不抬头也不看人。
“久儿，那日你说的没错，是爹娘不好。”
到底还是姜母先开了口：“我们不该叫你哥哥去，当时想的是总要有个人去，而你哥哥最合适，可那日你哥哥躺在牛车上，爹娘就都后悔了。”
姜父也说道：“千错万错都是阿爹的错，你娘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叫他去之前，阿爹想过他会受伤会耽误科举，可阿爹从没想过他会回不来，如今想想依旧后怕，你说得对，阿爹不该叫他去。”
姜珩这才知道原来竟然是因为他，他抬手摸摸小姑娘的头发。
“嗐，原来是为着这个，那你可冤枉爹娘了，是我自己非要去的，当时那情况，去了还能搏个生路，不去难道要大家一起交代在乱民手中？”
“而且，结果看来不是挺好的，皇上仁慈给了这么多赏钱，以后我想鼓捣什么就能买什么材料，阿爹可以继续科举，阿娘也可以不用去别人家酒楼打工，咱们家可以自己开个酒楼，妹妹以后嫁妆丰厚，两个弟弟也可以顿顿吃肉。”
“可是你差点儿就回不来了！”
姜玖冷着脸看向姜珩：“你要是回不来，这些金银能换回你的命吗，家里谁能心安理得的用这些钱财吗？“
”那时候哪怕所有人都感谢你的付出，对于我们来说也没了最爱的家人。”
她双拳紧握，情绪激动起来：“为什么要去？你们究竟为什么？”
“爹爹明知道那些人不安好心，可还是去给他们准备屋子吃食。哥哥明知道二十板子会打死人你还是去了，我不懂你们为什么这样？“
”一家人好好地在一起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你们为什么要去冒险？”
“那你为什么去放火？”姜父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姜玖的质问：“你不知道放火危险吗，你不知道他们可能会发现你吗，这村里没有大人没有长辈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吗，你没跟任何人商量，自己就跑去放火了，为什么？”
姜父的声音温和而颤抖：“你是想着你要你做了就可以改变很多人的命，所以你什么都敢做。”
“你们很好的长大了，知理懂事，你们哪怕拥有的不多却能怜悯弱者敢于站出来对抗恶行，我和你娘，因为你们骄傲，也心疼！”
姜母一手搂住姜玖一手搂住姜珩：“哪家父母能舍得自己的孩子去为别人顶风遮雨，可我们又担心，不叫你们去折了这股真诚的义气风骨。”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你们既然有敢为天下先的勇气，那就抬头挺胸的往前走。“
”人生还很漫长，总有一天，我们一家会走出这小院子，走出村子，走到你们想去的任何地方，那时候绝不叫你们因为做个好人而担忧。”
姜玖觉得，这个黄昏，她看见了火烧云落在昏黄的阳光中点亮了全家人的眸光。
闹过哭过，心中忽然就释然了，这一家子，有什么好埋怨的，说白了都是同样的心，同样的倔强。
爹娘说的对，总有一天，他们不会在经历这些必须要做出舍弃的抉择，总有一天，他们可以在风雨中傲然而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