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张婉莹借给白筝的眼睛里看过去老妇人她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在普通的中年妇女。
她有些发福了头发却一丝不苟的盘起来,满头银发点缀了几颗金钗。
身上穿着米白色立领搭配灰色的长袍,长裙摆下面穿着一双绣满珍珠宝石的红嫁鞋。
她就站在城墙一处爬了半墙爬山虎和绿萝的破烂矮墙旁边,这处矮墙和四周的精致格格不入,要说别扭程度简直像极了玻璃糖罐里掺了一只屎壳郎尸体,好比老妇人脚上那双红嫁鞋。
风吹得老妇人衣袍猎猎作响。
“真是不乖的孩子。”她握紧了手中的长刀,“不乖的孩子杀掉…就会变得乖了,嘻嘻嘻。”
老妇人抬头时骨骼咔哒响,白筝头也不回的继续拉着张婉莹跑,“这卖艺卖的,全城人恐怕得用命来买。”
张婉莹低着头任由白筝拉着走,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她们卖的不是技艺,她们贩卖人间最纯粹的…恶意。”
突兀的……白筝想到那只一直做无用功的,一直想要帮小哑巴挡住伤害的小鬼。
“那个傻子……果然我有点介意,不跑了!得回去看看!”白筝缓缓吐出一口气抬头看着漫天飘飞的黑色怨灵们,“我总觉得他眼熟极了,像个故人。”
“七月!不可意气用事!”张婉莹十分不赞成她这个提议,不过也停下了脚步,“你有多少把握?”
“你猜?”白筝飞身上前长剑如虹,“不过我猜这么大阵仗啊或许会有人被引过来。”
当凌厉剑锋抵达那老妇人脖颈三厘米处时,不出意外的被她挡下,矮墙上的绿萝们发着绿莹莹的光和几乎无孔不入的怨灵们一起保护着她。
白筝并不恋战,且战且退。
既瘦又矮的小妇人,隔得近了才发现原来岁月在她脸上早就留下了太多太多的痕迹。
她脸颊上两个眼袋乌黑,嘴唇也泛着紫意,头发虽然盘起来却仍有被风吹乱的几丝白色在风中劲草般飘摇。
“你名中有个七字?好名字。”她拖着嗓子说话,眼神看着白筝却是极其轻蔑的。
“且不论好不好,你今天算是走到头了。”
匕首和剑相撞发出锐利的金属音,铿锵有力地回荡在充斥杀意的朱雀街。
“天子脚下长安城朱雀街,你选了个进退两难的地界。”白筝挽了个剑花,并指甩出一张引雷符。
轰隆雷声落下,老妇人似乎怕雷,哆嗦着躲藏,眼神颇有些畏惧。
“天子?天子亦凡夫俗子尔。”她眼里尚且残存惧意说出的话却大言不惭,嗤笑一声悠悠说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众生平等,但外来者除外。”
白筝不知道该不该,或者说能不能信她说的话。
手中剑鸣清脆似乎在不满于主人的犹豫,因着惧怕白筝身上的金翅冥蝶们那些盘旋的怨灵并不敢靠近她。
嗡鸣声却始终不绝于耳使人烦躁。
横剑在身前白筝保持着警惕,站在原地谨慎地没有开口说话,只轻轻喘息平复气息。
老妇人似乎很久没有和人说话了,分享欲很强烈,玉织又乘机钻了空子。
“你们才不是什么主角,你们只不过是基石,助我飞升的踏脚石罢了。”
她神情起先似乎有些少女般的憧憬,而后却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开始歇斯底里。
“这世界就像个巨大的盛蛊坛,谁强谁就能得到公道。”她情绪突然莫名激烈起来,双手在身前挥舞着,眼睛也瞪得大大的,“只要足够强就能突破限制,既然要足够强那么必然要去抢!”
“抢夺才是最便捷快速的飞升之道!”
老妇人又哭又笑。
“世人皆说我苗岭邪魔外道,我看真正的邪魔外道还得是你。”白筝一寸一寸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眼神平静冷漠。
“哈哈哈天大的笑话!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好人,好人都是短命鬼!”老妇人仰着头或许是想到了很久之前的往事,也或许什么都没想。
“有道理,毕竟祸害遗千年嘛,你这么仇恨外来者,怎么啊?你被外来者偷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老妇人激动起来仿佛白筝说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蠢话,几乎目眦尽裂的嘶吼道:“你问题太多了!九泉之下慢慢自己想吧。”
白筝偏头看向一旁在泥土里翻滚想要把树枝从嘴里扒拉出来的小哑巴,她抬头拼命地蹬腿像一只真正的小狗,或许她的芯子真的是一只小狗。
小哑巴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将头仰着,眼睛里倒映着天色渐渐暗下来,星辰开始显现。
天彻底暗了,人群推搡尖叫间,那个身影依旧笨拙的想要保护小哑巴。
白筝垂着眼睫偷偷摸到张婉莹身旁低声跟张婉莹商量:“你去看看那个小哑巴?她身边那个男孩子好生眼熟啊,最好能把他们带去城外。”
荧光闪过,幽蓝色的火焰舔舐着整条朱雀街。
小哑巴滚了一身泥,院子里歇斯底里的老妇人眼里闪过几分短暂的迷茫,很快怨灵们都活跃起来像乌云蔽日般融进黑夜里。
老妇人愤怒间攻击带着无数尖哮的怨灵,迎面扑来。
白筝提着长剑看着满街的瓦罐犯了愁,仰头大喊,“阁下何不出来一见,藏头露尾的可不算得上是道门好汉!”
张婉莹歪了歪脑袋对着白筝比了个‘OK’的手势,风一样掠过去。
看着张婉莹的背影,白筝突然想起来儿时曾有一次见到大人们漫山遍野举着火把打着手电筒的找东西,他们团结一致行动快速奔跑起来似乎要把泥土掀开好揪出深眠在土层里的蝉。
簸箕、扫帚、铁铲所有的劳动工具和铁锄头一起混合着汗臭味,在盛夏的蝉鸣声中滚烫的汗水和高压锅里焖熟的花生一起被端上餐桌。
张婉莹的奶奶一个势力又小气的老太太佝偻着腰戴着半截油腻腻的袖套,小声和年轻力壮的劳动力们说着些诸如谢谢和多亏了之类的话。
远处的柴房传来一声足矣惊醒孩童瞌睡的女人惨叫声,大人们笑闹着打趣,小孩子睡糊涂了幻听呢,哪里有什么惨叫声。
一大把花生被张婉莹的奶奶塞到手里,烫手又带着洗不干净的泥土味道,“快些走吧小孩子熬夜不睡觉该要长不高的。”
是了,小孩子熬夜不睡觉该要长不高了,白筝被养母拉扯着走远了。
鬼使神差的她当时回头看了,张婉莹家大门半开的院子里大人们闹哄哄的剥花生吃,月亮又大又圆的挂在中间的天上,明晃晃的像是不热的太阳那样亮堂堂。
张婉莹的死亡并非无迹可寻,那个被拐卖的母亲想来是恨死她了。